聖人聽了李漁的話,不由得眼前一亮。
若聖人把李琰圈禁在宗人府,自然是名正言順,無人敢說什麼,而他偏偏把李琰關進了鷹狗坊,這是親生父親能做出的事情麼?
因而落得不義之名是板上釘釘,必然的。
聽了李漁的話,聖人在心裡大呼深得吾心,自己不能背上不義之名,得找個替罪羊。
目光在眾人身上快速掃過,他看著誰,誰就是心驚人肉跳,恨不得有條地縫鑽進去。
高力士,不合適。
楊銛,更不合適。
若是讓楊銛當替罪羊的話,貴妃肯定不樂意,貴妃不樂意了,就不能讓自己愉快的玩耍,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段樸?
他小小中官,配麼?
郭千裡?
區區軍曹,不配。
李林甫?
大小長短,正合適。
你不背黑鍋,誰來背?
不,應當叫為朕分憂。
目光最後落在李林甫身上,再也不移開。
若是開元年間的聖人,自是不會做出這樣甩鍋的事情。那時候的聖人,他會把所有的責任攬下來,絕不推諉。
可惜,這是天寶年間的聖人,雖然還是那個聖人,然而有些東西已經大為不同了。
李林甫目光在李漁身上一掃而過,在心裡大罵李漁不是東西,你不說其他的,咬死了“不義之名”,提醒了聖人找替罪羊,聖人一定會找我。
李琰被關進鷹狗坊這事,與我沒有半點乾係,怎麼聖人就找上我了,要我當替罪羊的意思如此明顯?
李林甫恨不得長有一對翅膀,立時飛走了。
然而,他偏偏還不敢。
以李林甫在唐朝政壇摸爬滾打數十載的豐富經驗,若他當了替罪羊的話,李漁必然還會有後手,肯定不會好受。然,若是不當替罪羊的話,自己就是惡了聖人。
一時間,一向果斷的李林甫也是為難了,猶豫難決了。
聖人看著李林甫,已經很不滿了,讓你背口黑鍋,不,為朕分憂,怎麼就如此為難?
李漁一臉迷糊,仿佛他犯了天大的錯誤:“難道我想錯了,此事不是右相蒙蔽聖聽,而是皇祖父糊塗了,六親不認,心如鐵石,不怕皇室尊嚴受損,不怕皇家臉麵掃地,不怕自己受牽連,被人罵為狗爹,把父王關進鷹狗坊?”
越說越惡毒,聖人聽在耳裡,看著李林甫的目光不再熱切,而是恢複了溫和。
李林甫隻覺一座無形的大山當頭壓下,他無法升起反抗之心,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雙手扶地,額頭觸地,請罪:“臣罪該萬死,行此不義之事。”
聖人心中滿意極了,當初選中李林甫當狗,真是太有眼光了,沒有看錯人,他能為朕分憂,卻是滿臉怒容:“好啊,右相,你竟敢起如此不良心思,你可知該當何罪?”
李林甫態度極好:“但憑聖人處置。”
聖人俯視著李林甫:“你雖然用心險惡,使朕骨肉相殘,然念在你多年忠心的份上,奪了你晉國公的爵位。”
又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區區爵位,對於李林甫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有也罷,無也罷,都一樣,他既不缺權力,又不缺財富。
李林甫心中大喜,果然聖人還是向著自己的。
嗯,我給聖人背了黑鍋,聖人對我的寵信會更進一步,可以拿到更大的權力了。
然而,李漁不給他機會:“右相,這可是骨肉相殘,不義之名,千古罵聲,你也做得出來?幸好,聖人大度,略示薄懲。可是,右相,你能記住今日這薄懲麼?你如今大權獨攬,既是右相,又是尚書左仆射,集兩大相權於一身,位高權重,今日矯詔做出使皇子反目骨肉相殘這等狂悖之事,他日會不會謀逆?”
聖人不滿的瞪了李漁一眼。
李林甫並不在意:“王子,你休要多言。我對聖人的忠誠,天下皆知。”
“忠誠?你說這話也不怕刮風下雨打雷天麼?”李漁冷笑道:“有謀逆之心而又大權獨攬者,總是如此說。王莽說過這樣的話,纂了漢朝;楊堅說過這樣的話,纂了周。右相既是宗室,又大權獨攬,根深蒂固,若要謀逆,‘名正言順’啊。”
名正言順四字咬得很重。
聖人臉色微變。
李林甫在心中暗呼不妙。
“前朝皇室與楊素皆是弘農楊氏中人,因而前朝皇室視楊素為自己人,重用他,恩遇無雙,然而第一個反隋的卻是楊素長子楊玄感。楊玄感為什麼這麼做?因為都是宗室中人,楊堅父子坐得江山,為何楊玄感坐不得?因而楊玄感就有了非份之想。”李漁又道:“右相,你身為宗室中人,占有大義名份,又大權獨攬,位高權重,勢力極大,比起當年的楊玄感有過之而無不及,右相想要做第二個楊玄感,未必不可能。總之,還是‘防著些’好。”
“豎子,閉嘴。軍國大事,豈容你信口雌黃。”聖人衝李漁喝斥。
李漁態度好極了,真誠受教:“是是是。”
聖人衝李林甫笑道:“右相,你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朕自是信得過你的。然,你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讓你再國事操勞,朕於心不忍,自今以後,你就專心右相之職,尚書左仆射一職你就不必再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