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彥在書院裡念書,書院的規矩是每十日休一天,每三十日休大假休兩天。
這次正好是大休。
第一天秦子彥上了房梁,把瓦片上的蓬蒿清理了一番,還把一些破損了的瓦片更換成新的瓦片。
第二天秦子彥則是幫著把家裡所有的棉絮都晾曬得蓬鬆。
秦子彥忙忙碌碌的把家裡繁重的活計都包攬在身上,齊湘兒沒事乾,隻能夠在光線很好的地方繡花。
她想著,雖然嫁了人就做了寡婦,婆婆也有些不好相與,但是小叔子十分勤勉,而且就像是小叔子說的那樣,隻要自己肯守著秦鬆林,天長日久的婆婆肯定會軟化下來。
心中愉悅,齊湘兒繡得更快了,原本還需要兩天才能夠完成的繡活竟是直接完工。
到了第二天下午,秦子彥對著齊湘兒提出:“嫂子你的屏風也繡好了,不如和我一起去城裡,把繡品給賣了吧,家裡我看油鹽也不多了,也得再買,嫂嫂你不擅長還價,我陪你一起,也好還價。”
齊湘兒在閨閣的時候連話都很少說,到了村子裡才慢慢改掉這個習慣,但是她到底是寡言少語的,十分不擅長還價。
她想到了婆婆就要回來,家裡總不能什麼都沒有,於是就點頭,“好,我去和隔壁的林嫂子說一聲,讓她幫忙看家。”
秦家原本日子是有些艱難的,自從秦鬆林救了齊湘兒繼母,得了齊家的接濟,秦家的日子就過得鬆快了起來,算是村子裡的富庶人家。
林嫂子本來就熱情,又能夠從齊湘兒這裡拿到好處,怎會不答應?一口應了下來。
除了讓林嫂看家以外,還得犒勞旺財。
齊湘兒蹲在旺財的身邊,摸著它光亮的毛發,“旺財,我要出門了,你家裡好好看家,等我回來,會帶大骨頭,都是給你的。”
狗兒的尾巴搖得飛快,幾乎要晃出了殘影,“汪汪。”
齊湘兒彎起眉眼,手點在旺財的眉心,“那你就是答應了。”
她的手又揉了揉狗兒的皮毛,這才站起身來,對著秦子彥說道:“二弟,我們走吧。”
鎖好了大門,兩人坐馬車就要入城。
還沒入城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
城門的守衛鎧甲都擦得剔透,在日頭下泛著泠泠的光,守衛的脊背挺直,頭上的紅纓也像是才滌洗過,絲絲縷縷都分明,而不像是平時那樣一縷縷地結在一起。
蜿蜒排了許久的長隊,不少百姓們有些不耐煩,不過誰也不敢吆喝,沒看到旁邊有鬨事的,直接被抓起來了嗎?
城門口的守衛們有耐心極了,對身份文牒看得很仔細,還時不時會詢問一些問題。齊湘兒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架勢,不由得對著身邊的秦子彥詢問:“怎麼今兒這麼多人?”
秦子彥立即說:“聽說是欽差大臣要來這蘇州城。”
秦子彥的消息自然是從同窗裡那個好打聽的小胖子那裡知道的。
齊湘兒咦了一聲,“是不是像是戲本子裡的那手拿尚方寶劍的官員?”
秦子彥還沒有回答,就聽到了遠方有轔轔的車馬聲。
他們看了過去,是有旗幟的大批馬車過來。
旗幟昭昭,鳴鑼奏響。
最前麵還有人舉著牌子,寫著“肅靜”“回避”等字樣。
城門口的守衛也注意到了動靜,立即開始驅趕百姓。
“都讓讓,現在不能入城,一刻鐘以後再入城。”
陡然嚴肅的場麵讓齊湘兒的心跳漏了一拍,慌裡慌張地努力站直身體,不讓人碰著自己。
顧著這頭就顧不了那頭,齊湘兒被擁堵的人群一擠,頭上的兜帽墜落。
驚呼一聲,齊湘兒一隻手去撈兜帽,另一隻手在秦子彥的手臂上借了一下力,等到抱著兜帽站穩了,這才回頭對著秦子彥說道:“多謝二弟。”
秦子彥本來都要伸手,結果齊湘兒的平衡能力很不錯,他還沒有碰觸到嫂子,齊湘兒就已經雙手抱著兜帽站直了身體。
“嗯。嫂嫂客氣了。”
齊湘兒若是仔細去看,就會發現秦子彥不光是耳根通紅,白淨的麵頰上也像是喝了酒一樣,帶著一點酡色。
齊湘兒正忙著帶好兜帽,等到帶好了以後,她把簾紗撩開一點,去看過來的馬車。
馬車有好幾輛,齊湘兒因為謹小慎微的性格,觀察力很強,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青帷馬車裡肯定是坐著官職最大的人。
想到了曾經看過的話本子,齊湘兒好奇地前傾身子繼續往前看。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欽差大臣?
齊湘兒這樣想著,就看到了馬車緩緩駛了過來,差不多正好行在齊湘兒的眼前,約莫不過是七八米的距離。
那馬車的窗帷處出現了一隻手,那是屬於男子的手。
男子手骨節修長,拇指帶著一枚祖母綠的扳指。
男子手指在馬車車窗的邊緣輕敲了兩下,然後另一隻手撩起了簾幕,一個英挺的男子出現在齊湘兒的眼前。
男子俊朗容顏似刀削斧鑿,一雙劍眉斜飛入鬢。
丈夫的二弟秦子彥已經足夠英俊,此人的容貌卻遠在秦子彥之上,秦子彥在此人麵前,氣場像是小雞崽子,而卻人是唳於雲巔的清鶴。
坐在馬車裡的人正是愛新覺羅·弘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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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帝駕崩以後,曾經的寶親王弘曆登基。
他改國號為乾隆,先是領著文武百官在天壇祭天昭示天下,更是選擇在春末去泰山祭孔廟,對天下文人表示自己敬孔的態度。
在從泰山回京都的時候,新任帝王心念一轉,決定到江南之地走一遭。
他的父皇雍正性平,不喜奢華而喜低調,弘曆的喜好是與父親相反的,若是他南巡,定然是奢華享受。
但他此時剛登基,一時不好大手大腳,少不得學父皇的作態,行事低調起來。
現在第一次南巡,新任帝王也是借了欽差的名頭,而不是表露自己帝王的身份。
弘曆現在撩起了簾子,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齊湘兒。
齊湘兒穿得是對襟繡蘭花夏褂,下身則是淡青色的綢裙,裙子上的繡麵都是齊湘兒自己繡的,竹葉翩翩意境十足。
但是再好的繡紋卻也不如這張臉,兩隻手撩起了兜帽前麵的麵紗,手指一半藏在白紗之中,隻露出蔥根一樣的一丁點的指尖。
這雙手美,這張臉就更美了,柳眉彎彎下的杏眼溫潤,黑白分明剔透宛若是水晶珠子。
弘曆見過的人多了,光是看這雙眼就知道女子的心性大抵也是如水溫柔。
弘曆再看看齊湘兒的菱形小嘴,上麵沒有塗胭脂,帶著點自然的水光潤澤,宛若是新雨後的花骨朵。
他心中出現了一個念頭:江南美人果然要勝於八旗的那些的女子。
弘曆靜靜看著眼前女子,不由得想到了曾經見過父皇選秀,八旗的秀女穿著一水的藍色旗袍,梳著兩把頭,踩著花盆底,站得齊齊整整的,容貌也像是一個活字印刷的模子裡出來的,都分不清楚。偶爾有幾個出挑的,也不像是眼前的女子。
弘曆的手指轉動扳指,心中想著,或許是因為漢女的妝容更為飄逸,才讓這小女子容顏帶著輕靈和俏麗來。
女子不知道為何在驚訝,菱唇微張,而乾隆就對著女子一笑,女子麵上咻忽一紅,伸手放下了簾紗,過了一會兒又用手撩開了。
同坐在馬車裡的還有大太監李玉,他也順著乾隆爺的目光往外看,見著了齊湘兒也是一怔。
李玉很快從齊湘兒震人心魄的容貌裡回過神。
李玉還想從對方的衣著裡判斷是不是未婚女子,但是齊湘兒頭發被兜帽罩著,下身的衣裙隻看的出布料尋常,上麵的繡紋精致,怎麼都看不出是否成親。
馬車行駛從齊湘兒的麵前駛過以後,乾隆放下了簾子,看著李玉也看著車窗方向,好笑開口:“你也在看剛剛那位美人?”
李玉的反應速度很快,隻是在想事才沒有收回視線,立即笑著說道:“難怪大人您要來江南,照奴才來看,這裡人傑地靈,還沒有進城就見到了這樣的美人,可見這裡的風水很好,養育了一方人。”
乾隆借用了欽差的身份,李玉當然也不做內侍大太監的打扮,自稱是大人旁邊喚作木玉的家生子伴讀,而且聲音也刻意加粗,穿得圓領袍特地加高了領子,任誰也看不出他是乾隆爺身邊的第一得意之人。
乾隆見著齊湘兒不過是感慨一二罷了,他現在不是初識人倫之事的毛頭小子,他是意氣風發剛剛繼位的帝王。
想到了蘇州城就是自己的統轄之下,不由得說:“這裡若不是人傑地靈,鳳雛先生怎會願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