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陰雨霏霏,斷斷續續下著雨,一直等到十日之後,才徹底放晴。
乍一放晴,所有人都出來了,廊市裡熱鬨了起來,而此時大批的馬車在此時出了知府衙門後宅。
乾隆的車駕在前,謝湘兒所在的車駕在後綴著。
等到了地方,謝湘兒搭著小德子的手下了馬車。
她身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梳著單螺發飾,裡麵纏繞著拇指大小的東珠,就算是在陰天下雨的時日裡,也是爍著光華。
裙擺滾動之間,繡鞋的金絲邊若隱若現,還可以見到綴著通透的寶石,價值千金。
美人生得明豔,這衣衫與珠寶增添富貴,旁人低下頭,隻是見她裙擺微動,便知道是榮華鄉裡養出來的美人。
浙江布政使鄒大人在前,含笑迎著眾人入內,謝湘兒蓮步輕移,身上還有香風陣陣,等到經過的時候,鄒大人鼻尖微癢,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鄒珅已經從何夫人那裡知道了謝湘兒的貌美與倨傲,此時見著謝湘兒,正好對方也看著他,謝湘兒低眉淺笑,隻讓鄒珅想到了“天人之姿”四個字。
這哪兒瞧得出倨傲?
鄒珅口中喊著,“恭迎小主。”身後的人跟著他行禮。
謝湘兒隻見眾人都帶著紅纓子官帽,還有油光水量的發辮,眾人叩拜,隻讓她心中緊張,忍不住往乾隆方向走了兩步。
乾隆見著盛裝的謝湘兒就心中喜歡,宮裡頭的美人都穿著的是旗服梳著小把頭,少了漢裝的靈動。
此時盛裝的謝湘兒眨著眼看著自己,乾隆瞧著對方長長的睫毛,隻覺得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輕輕劃過他的心尖兒。
在先帝還在的時候,弘曆就鮮少約束自己,因為先帝的子嗣單薄,更因為弘曆早早就得了康熙帝的青眼,現在作為帝王,又不在京裡,他行事更為恣意。
乾隆對著謝湘兒招招手,等到美人距離他一臂之遙,伸手拉住了謝湘兒。
帝王用帶著扳指的拇指摩挲了一下謝湘兒,“湘兒跟著朕就是。”
謝湘兒的心弦一顫,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看著李玉含笑的臉,就把手繼續放入在帝王的手心裡。
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帝王的寵愛在不危及自身情況下,她應該受用才是。
“陛下。”謝湘兒還露出了燦然的笑容來。
小德子嘿嘿一笑,隻覺得自家小主靈氣非凡,這般的作態已經有了寵妃的模樣。
而帝王也對漢家美人一笑,“走,朕陪著湘兒走一走。其他男眷與女眷分開,等到朕與謝氏走一走,再行鹿鳴宴。”
所有人跪拜帝王,而鄒坤的聲音最大,作為東道主對這一次的宴請已經做足了安排,現在作為引路人,引著帝王與美人賞花。
杭州官場的眾人比蘇州官場的人還要多,因為浙江省行省的官署也坐落此處,大大小小的官員,足比蘇州的官員們多出了一倍有餘。
雖然人多,卻沒有出絲毫的亂子,鄒家上下行動迅速就像是自鳴鐘裡的齒輪耦合,有序地轉動起來。
等到乾隆與謝湘兒賞花結束,謝湘兒隨著何夫人等人入了女眷賞玩之地,而乾隆則是與諸位大人去了鹿鳴宴。
就在此時,鄒家後院的房門又被敲響,侍衛詢問是誰,而那人笑著說道:“我是鄒縉雲,此間宅院的主家少爺。”
鄒縉雲旁邊跟著的還有秦子彥,秦子彥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低頭拿出了自己的身份文牒,還有相應的書院的憑證,等到侍衛校驗之後,他跟著鄒縉雲一起入了內。
因為這裡在宴請萬歲爺,所以隻有兩人進入,其他人都在外麵候著。
鄒縉雲熟門熟路帶著人到了他的宅院,剛一合攏門,秦子彥就掙開了鄒縉雲的手,“鄒兄。”
鄒縉雲看著秦子彥排斥的態度,挑了挑眉,鬆開了對方的手,“走,先換一身衣服,等會正好趕上鹿鳴宴。”
鄒縉雲在秦子彥生病的時候,就與他好一番溫存。
鄒縉雲既然喜歡秦子彥,他本來會的花樣又多,這男子有誰不好色的?所以讓秦子彥又羞又窘卻也當真得了趣,加上鄒縉雲指天發誓,兩人隻是私下裡的契兄弟,雙方的婚嫁自由,倘若是到京城裡再遇到了齊湘兒,鄒縉雲必將助秦子彥一臂之力。
木已經成舟,加上還有齊湘兒作為誘餌在前麵吊著,秦子彥這才默認了兩人的一段荒唐情愛。
既然已經有了這不倫不類的契兄弟情愛,秦子彥該要的也會要,例如現在鄒家要宴請萬歲爺,鄒縉雲就帶著秦子彥來赴宴。
府裡頭大半的人手都抽調走了,隻有粗實丫鬟留在院子裡。
鄒縉雲本來就不喜女子,看著這些丫鬟笨手笨腳,嫌棄地說道:“在外守著,我和秦弟自會更衣。”
鄒縉雲讓秦子彥穿他的舊衣,兩人經過了好幾波侍衛的盤問之後,鄒縉雲帶著秦子彥找到了鄒坤。
鄒坤看到了兒子帶著秦子彥大為皺眉,此時鄒縉雲說道:“這位是我在蘇州書院的同窗,他才學頗高,得過書院的頭籌。”
不過鄒縉雲沒說的是,因為這次秦子彥被安排在“臭號”附近,又因為先前的荒唐一夜,能不能中舉還當真不好說。
聽聞秦子彥的成績好,鄒坤這才神色舒緩,對著秦子彥頷首,繼而對著自家兒子說道,“你們兩人都坐到你弟弟旁邊去,莫要失去了禮數,剛剛萬歲爺說了,要與學子們一起考校,你們兩人記得要做上一首,若是做得好了,會得與萬歲爺同賞園的機會。雲兒,你要努力一些。”
鄒縉雲哪兒有什麼才學?鄒坤這話實際上是說給秦子彥聽得。
鄒縉雲笑嘻嘻地應諾了下來,秦子彥跟著鄒縉雲的身後,為鄒坤的話心中有些不喜。
因為萬歲爺正值秋闈之際到了杭州,杭州的考官們就抓緊把考卷批閱出來,是浙江省裡最早放榜的,所以也就有了今天這場特殊的鹿鳴宴。
這一場特殊的鹿鳴宴人數頗多,因為詩詞拔了頭籌可以在萬歲麵前露臉,許多人都絞儘腦汁做題,而這裡有品階的大人們可以帶上家中嫡子一二來到此處,同樣是有機會做詩的,若是出挑的同樣可以在萬歲爺麵前露臉。
等到秦子彥入座之後,旁邊的人看著他麵有奇異之色,秦子彥以前對這些議論可以當做充耳不聞,但是自從與鄒縉雲有了肌膚之親後,隻要是旁人多看他一眼,他身上就如同長毛了一樣。
鄒縉雲的弟弟叫做鄒書傑,他看出了秦子彥的不自在,他輕聲說道:“哥哥,還有這位……”
“我姓秦。”
“秦哥哥。”鄒書傑說道,“剛剛萬歲爺出了題目,一炷香的時間做一首詠菊詩。”
秦子彥與鄒縉雲一起看過去,正好是李玉拈香紮入到香爐裡。
“多謝。”秦子彥說道。
鄒書傑笑嘻嘻地說道:“我不擅長這些,年歲也小過來充個數,反而是秦哥哥有把握拔頭籌?”
鄒縉雲的眼睛黏在秦子彥的身上,點頭說道:“子彥的學問好,是要靠他的。”
鄒書傑知道自家哥哥的癡病,先前喜歡那位馮公子,就待馮公子千好萬好,現在有了新的公子,顯然又是如此,這位一看年歲就比馮公子小,也少了馮公子的那種扭捏之態。
鄒書傑笑著擠擠眼,“我去取一套筆墨紙硯來,等著秦哥哥的大作。”
那一套筆墨紙硯送到了秦子彥這裡,秦子彥深吸一口氣,在那一日知道了嫂子大約是被和親王帶走,他心中大?,正好寫出了水準最高的詠菊詩來,此時正好可以獻給帝王。
他看了一眼鄒縉雲,鄒縉雲隻對他點頭,意思是還是他自己得頭籌就好。
於是秦子彥靜下心寫詩,用小印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就放在一邊等墨跡吹乾。
一張張詩貼收集起來,呈給了在場的諸位大人。
最後選出了頭五名,就呈到了帝王的案前。
乾隆看著秦子彥的詠菊,對著鄒坤說道:“鄒大人啊,在你這杭州的地界,居然被一個蘇州學子比下去了。”
秦子彥的心跳加快,其他人也都悄悄看了過來,在場的人都知道鄒縉雲在蘇州求學,此人又是鄒縉雲所帶來的,這蘇州學子定然是指他了。
鄒縉雲心中微微自得,這般的人是雌伏於自己身下的。
鄒坤也笑著打趣,“這樣也說明咱們浙江人傑地靈,無論是蘇州學子還是杭州學子都是好學問。”
浙江人傑地靈四個字觸動了帝王,“蘇州的秦學子秦子彥可在?”
秦子彥緩步上前,對著帝王叩首,以學生之禮見過乾隆。
乾隆等到秦子彥起身,眼前一亮,“蘇州果然是鐘靈毓秀之地,這位秦學子你可有功名在身?”
秦子彥欠身行禮,“學生參加了此次秋闈,蘇州的放榜之日未到,學生尚且是白身。”
乾隆本想要說,以你之才定然是榜上有名,後來轉念一想,孫遠道又不在現場,說不定蘇州的秋闈名次也已經私下裡擬定好了,就算是詩詞做的好,也不代表科舉文章做的好,於是笑著說道:“好,朕很喜歡你的詩,根據今日裡的盛景你晚些時候做篇文章出來。”
秦子彥剛想要欠身應諾,而鄒坤笑著說道:“這位秦學子正好是與小兒一起來的,若不然讓小兒先領著這位學子滿院子轉一轉,窺見全貌才好做出好文章來。”
鄒坤看著秦子彥拔了頭籌,心裡頭多少有些不高興,若是這秦子彥事情知趣一點,就應該把這樣的機會讓給自家兒子才是。
此時的鄒坤,決定提一提自己的兒子。
鄒坤對著兒子招了招手,鄒縉雲就站了出來,對著帝王行禮。
弘曆看到了鄒縉雲,眼睛微微眯起,“這位……”
鄒縉雲仰著臉,讓帝王看清楚他的容貌,果然,帝王笑著說道:“姓鄒,又是這般的容貌,你是與朕的五弟交好是不是?”
鄒縉雲立即說道:“萬歲爺還記得學生,是學生的幸事,先前家父在京城為官,學生與和親王有過交際。”
乾隆想到了和親王弘晝,失笑著搖頭:“朕的這位五弟是個愛胡鬨的,前段時間還去了蘇州,也真是的,既然到了蘇州,再多走幾步就要到杭州了,他也真是的,都不知道要來杭州這裡。”
弘晝與弘曆兩人年歲相仿,額娘又是親近的,加上弘晝對帝王之位並無覬覦之心,兄弟兩人關係可以說是和睦非常。
鄒縉雲:“這事我是知道的,和親王說他隻想要湊一湊熱鬨,在蘇州聽到了陛下威風凜凜破案的事情,就想要把消息傳給皇後娘娘,也不想到杭州來擾了陛下的興致,就不曾過來。”
“皇後啊,當時朕還是寶親王的時候,朕的這位五弟就嫂子長嫂子短的,與皇後頗為親近。”乾隆有些感慨,他還得過富察氏的家書,裡麵儘數寫了宮裡的情形。
想到了皇後,乾隆又想到了高氏,這次捎帶過來的還有高氏的書信,高氏的書信上撒了斑斑淚痕,裡麵還有高氏雙手合十跪在梅林裡的小相。
“朕在外也有一段時間了,晚些時候也要回去了。五弟和朕原本可以一路的。”乾隆感慨完了之後,再琢磨鄒縉雲的話,“到了蘇州,你與五弟也有相交?”
鄒縉雲笑著應下,他還不忘秦子彥,對著帝王說道,“這位秦公子是我的同窗好友,我們兩人以兄弟相稱,他也見過和親王,臨行前還一起喝過酒。”
秦子彥被冷落了一陣,心裡頭多少有些難受,好不容易憑借才學得了萬歲爺的青眼,結果隻鄒坤的一句話,帝王就多關注起來鄒縉雲,冷落了自己。
現在冷不丁聽到了鄒縉雲提到了自己,他下意識地側頭一看,鄒縉雲對他露出了笑容,秦子彥多少心中生了暖意,也連忙回話,“啟稟萬歲爺,學生確實有幸見過和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