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川(1 / 2)

天文五年(1536)3月15日夜,東海道駿河國善德寺。

統治東海道駿河、遠江兩國的戰國大名今川氏的四子——也是當下今川家當主今川氏輝的同胞弟——未來大名鼎鼎的今川義元——現在還是一個叫做梅嶽承芳的少年和尚——正在寺內借著燭光閱讀著經書。按照武家的慣例,為了避免兄弟爭權,大名的其他子嗣往往都會被送去出家,今川家也不例外。但梅嶽承芳出家時並沒有剃度,而是將飄逸的長發在腦後盤起,美其名曰帶發修行。

不過,熟悉梅嶽承芳的人知道,附庸風雅的他隻是單純地不想因為剃光頭而有損自己俊朗的容貌罷了。不過比起一向宗那些娶妻生子、飲酒食肉的大和尚,好歹還吃素的梅嶽承芳已經算是僧侶裡的清流了

當然,熟悉梅嶽承芳的人也一定知道,一向貪玩的他,是斷然不可能熬夜讀佛經的。

太原雪齋就是最熟悉梅嶽承芳的人,作為今川家裡指派給梅嶽承芳當了十幾年老師的得道高僧,他倒是按照佛門規矩剃度了。不過深夜才回寺的他,手裡卻拎著一個滴著油的大雞腿,身上的白色袈裟也淩亂不堪,脖頸上清晰可見女子的唇印,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胭脂味。不用多說,也知道這個不正經的老和尚是從哪裡回來的。

太原雪齋此刻正悄悄地靠在梅嶽承芳的房間外,隔著窗紙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屋內的梅嶽承芳。太原雪齋比誰都了解自己這個天賦異稟卻從來不好好念經的弟子,自然熟悉他的秉性——他肯定是假裝在讀佛經,實際上在偷看“閒書”。之所以駐足觀望了許久,隻是在判斷梅嶽承芳到底是在偷看花鳥圖還是和歌集罷了。

觀察罷了,太原雪齋便重重地咳了一聲,隨手扔下雞腿,推開房門,大踏步地向裡邁去。聽到聲響的梅嶽承芳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合上麵前的佛經,卻被殺到身後的太原雪齋一把抽出了夾藏在經書裡的花鳥圖。

“說,又是從哪裡搞來的?”太原雪齋用剛剛拎著雞腿的油膩大手抖著從梅嶽承芳那裡繳獲來的花鳥圖,“前天剛收你一本和歌集,怎麼又在偷看?不能好好念經嗎?”

“喂!老爺子!彆用你那油手碰我的畫啊!臟死啦!”梅嶽承芳看著自己珍愛的花鳥圖上瞬間沾上了油漬,急得滿臉通紅,就要上前去搶,卻被太原雪齋大手一抖收進懷中,頗具威嚴地喊了一聲:“沒收!”

梅嶽承芳瞬間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垂下了頭,悶悶不樂地彆過臉,賭氣般一屁股坐了下來,嘴裡嘟囔著:“真是沒辦法呐…”

“你這臭小子倒好,在外人麵前都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唯獨在為師我麵前這麼不客氣!小時候還叫我一聲老師,現在倒好,天天‘老爺子’、‘老爺子’得叫!”太原雪齋越說越生氣,隨後也一屁股在梅嶽承芳對麵盤腿坐下,清了清嗓子道,“老規矩,罰你聽為師講經。”

“又是那個赤鳥的故事…”梅嶽承芳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靠在桌案上假裝打呼嚕。太原雪齋倒也不以為意,而是自顧自地道:“你沒參透,為師就一直講!講到你懂為止!”

“初嘗聞,駿河之北生峻嶺,峻嶺之林棲凶鳥,通體羽赤…”

熟悉的故事剛講了個開頭,梅嶽承芳頓時睡意叢生。雖然他平時也受不了這個枯燥的故事,但這次未免也困得太快了,一下子就進入了夢鄉。

他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也流了好多好多的淚。

可是在他被惱怒的太原雪齋搖醒時,卻一下子什麼都不記得了,隱約間隻剩兩句話在耳邊縈繞——

“雨秋平…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你又懂什麼?這是家督殿下的覺悟啊!”

·

同一個夜晚的同一輪明月下,相模國北條家的居城小田原城內。

北條家和今川家是幾十年的盟友,最初北條家還是今川家的家臣。北條家初代目北條早雲是梅嶽承芳父親——今川家九代目當主今川氏親的舅舅,是擁立今川氏親上位的功臣,因功被封賞駿河東部的興國寺一帶。北條家以此為基,逐步向駿河以東的關東地區發展,侵蝕了伊豆國、相模國和半個武藏國,如今已經成為了和今川家實力相當的大名。不過兩家靠著姻親關係和頻繁的往來,仍保持著密切的聯係。這個月,今川家家督今川氏輝就帶著二弟彥五郎共同造訪小田原城並逗留多時,以彰顯“駿相同盟”的穩固。如今北條家二代目家督北條氏綱和上下家臣,正在為今川兄弟舉辦茶會送行。

在小田原城的後廚裡,北條氏綱的嫡子北條氏康正躲在灶台後大快朵頤,品嘗著美味的茶泡飯。而其叔北條幻庵——北條家裡有名的僧人和茶人,正巧回後廚沏茶,和北條氏康撞個正著。

“少主,不去茶會上陪客人,反倒躲在後廚,成何體統?”北條幻庵一邊打發小姓們把沏好的茶端過去呈給今川兄弟,一邊批評北條氏康道。

“那也比擅作主張給客人下毒要成體統的多吧?老爹還不知道這事呢吧?”北條氏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一邊繼續扒著飯,一邊口齒不清地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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