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路轉(2 / 2)

“還未考過四公子,老弟你怎敢斷定他不如三公子?”朝比奈泰能大笑著灌了一口酒,隨後便甩手指向今川氏元,“來,四公子,咱們直接點。在下先考您,取天下該先取何處?”

“…京都?”今川氏元沒有想到朝比奈泰能會直接發問,猶豫了一下後才答道。

“錯,三公子有言,京都勢力盤根錯節、近畿關係錯綜複雜,隻會讓人作繭自縛。真要取天下,尾濃、關東得一即可。兩者皆是地大物博,尾濃四通八達,關東自成天地。得尾濃進則千古霸業在手,得關東退則可保兩百年基業。”

朝比奈泰能複述今川良真的一席話,頓時讓今川氏元感到莫大的壓力在身——這番見解和大局觀,已經遠超常人之上——怪不得一眾譜代會對他心悅誠服,也怪不得母親會為了他臨時改變人選,寧可殺了自己的親生孩子也要讓今川良真統領今川家。

“再考您,今川家若要發展,該向何處?”

“相模北條、甲斐武田?”想到之前今川良真剛剛判斷說的“尾濃、關東得一可得天下”,今川氏元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向東進軍,拿下關東。

“又錯。”朝比奈泰能再次一擺手,“三公子有言,北條家前依天險、後賴民心,且子孫繁盛、人才輩出,非易取之輩,東進隻會徒耗時間。而甲斐民風彪悍、武田狼子野心,必然從中攪局,令我們寸步難行。為今之計,唯有與二者結成三家同盟,後顧無憂後進軍尾濃。三河自鬆平清康死後已是一盤散沙,鬆平內亂,國人林立,取之不難。”

“但尾張織田有尾張之虎織田彈正(織田信秀)坐鎮,如今對三河也是咄咄逼人,豈是易敵之輩?”今川氏元察覺出今川良真話裡的漏洞,立刻開口反駁道,“我們若是取三河,織田必然插手。三河路途遙遠、補給困難,隻怕陷入持久戰後,不利今川。”

“三公子有言,尾張之虎雖勇,但家族不合。後有同族羈絆,內有鬩牆之危。織田彈正已有兩庶子,嫡子吉法師時年方兩歲,已有頑劣之相,不得家臣所喜。而其母近來又新填一丁,將來無論是嫡庶相爭還是廢長立幼,都會讓織田家萬劫不複,何懼之有?”

連遠在尾張的織田家的內部情況都了如指掌嗎…今川氏元咽了口唾沫,對自己那個兄長的知識儲備深感震撼。

“再考您,當今天下大勢,強力大名又有哪幾家?”

朝比奈泰能連珠炮般地發問,今川氏元卻已經是難以招架,隻得勉強答道,“近畿細川,西國大內,關東兩上杉。”

“全錯!”朝比奈泰能沉聲打斷道,又豪飲了一口酒,隨後才將今川良真的言論吟誦而出,“細川內亂不遠,恐為家臣下克上;大內小富即安,領地分隔海峽,難有宏圖大誌;兩上杉已是風燭殘年、塚中枯骨,看似龐大,實則不堪一擊。往後天下大勢,九州推大友、島津;關西仗尼子、毛利;近畿主三好、六角;關東看武田、北條、長尾。而有機會問鼎天下的,則是尾張織田。”

“什麼…”今川氏元徹底愣住了——這一係列的大名有些他還算是有所耳聞,但剩下的完全都是些連名字都未曾聽過的小人物——他們怎會成事呢?

“四公子所推大名,皆是現在強勢者,須知他們外強中乾,已經腐朽不堪。自源平合戰以來數百年,多少光榮化為枯骨,多少曾權傾朝野、製霸天下的大名亡族滅種,曆史不可逆,天行有常。不看當下,要看未來。”朝比奈泰能將酒壇重重往桌案上一拍,也不顧濺起的酒水,而是抬手指向今川氏元,“三公子這番教誨,真是令在下茅塞頓開啊!更彆提兵農分離、撤廢關所、家臣集住等策,更是聞所未聞,令人歎服不已。”

“四公子之才遠不及三公子,依老臣看,此事不需再作爭論了。”朝比奈家家老近藤忠用率先開口,屋內的一門眾和重臣們也連聲附和。今川氏元則是麵如死灰——今川良真的大局和遠見真的令他醍醐灌頂,自知相差甚多,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就在他已經準備放棄,束手就擒時,抬起頭卻發現,朝比奈泰能仍在注視著自己,視線裡滿是期待。仿佛在鼓勵自己說出口,鼓勵自己去遊說,去說服朝比奈家支持自己。

可是在今川良真如此耀眼的才華之下,今川氏元已經無處遁形。原先準備好的許多說辭、許多承諾,如今卻都已經說不出口了。

但是不能放棄…就這樣放棄的話,自己會死,老爺子會死,甚至連母親也會在未來的鬥爭裡被害死。無論如何也要說些什麼,可是和今川良真相比,自己又有什麼拿得出手呢?能說什麼呢?

“我不想死。”

今川氏元脫口而出的竟是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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