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愧疚(1 / 2)

把自己關在屋內一段時間後,今川氏元的氣也漸漸消了,開始為自己剛才的糟糕態度而感到懊惱。不過他現在也拉不下臉去道歉,有些煩躁地在屋裡踱步起來,尋找著能打發時間的東西。他看了眼桌案和幾個公文櫃,裡麵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各類檔案和文件,什麼新意都沒有。在邊上的一個廢紙簍裡,光是寫壞的毛筆就扔了有七八支——兄長平日裡工作得這麼辛苦嗎?這就是那該死的家督要承擔的工作嗎…

今川氏元想想都覺得煩。

他努力在屋內搜尋一些生活的氣息,試圖讓自己找到安慰——未來的家督生涯應該不會那麼枯燥吧,總該有些娛樂吧——然而卻一無所獲。於是今川氏元開始翻箱倒櫃,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些東西,終於在衣櫃的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已經褪了色的破舊蹴鞠——從未聽說兄長喜歡踢蹴鞠啊?小時候踢蹴鞠時,兄長甚至踢不過小他多歲的今川氏元。

今川氏元撿起那個蹴鞠,發現那蹴鞠雖然有些破舊,但並不臟,一看就是經常有人拿出來擦拭。不知為何,他越看這蹴鞠就越是眼熟,思索許久後終於想了起來——這是十幾年前,他小時候在今川館裡最愛踢的那個蹴鞠。

今川氏元沉默了…

兄長一直留著嗎?而且…還會經常拿出來看看?

既然還掛念著我,為什麼這麼多年卻不肯來看我一次、不肯給我寫一封信呢?就是為了避嫌嗎?害怕給我和家裡帶來麻煩嗎?

今川氏元歎了口氣,準備把蹴鞠放回原處,卻發現在原本放蹴鞠的地方有一個小箱子。打開小箱子,裡麵是厚厚的一本日記。今川氏元打開日記看似隨意地翻著,其實心裡還是隱隱有一些期待,期待兄長的日記裡會出現和他有關的內容,不過這日記主要還是記錄平日的起居為主。翻到最後幾頁,就當今川氏元有些失望地想要放下時,卻突然發現了有些奇怪的一段,那就是兩個月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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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方升,便赴善德寺訪吾弟。母上東去富士宮,若知吾此舉必動肝火,不孝實為罪過。然思吾弟甚緊,終是耐不住。

辰時七刻,見吾弟於寺內,一切安好,仍是天真爛漫、飛揚灑脫,似已荒廢佛經,仍未改小時頑皮之態。較去年見時,似又高些、狀些。托其為吾誦經,祈災病遠離。吾弟雖未照經本,卻出口成章。見其天賦,吾心甚慰。問其最近飲食,仍忌葷腥,似是頗守佛門戒律。但此正乃揠苗之時,空食果蔬何以果腹?雪齋大師素無忌口,何不將此傳授吾弟?

誦經後,吾弟複歸庭,與一眾小僧戲蹴鞠。身手矯健,持蹴鞠時,四五人也觸碰不得,隻讓吾懷其少年之時。年方四歲,便已精於此道,連愚兄也自愧不如。戲畢,及回手洗沐浴,替其衣裳,憎汗臭、汙漬仍如少時一般,時刻清潔己身。觀之可掬之態,吾亦笑。

臨彆前,吾弟問吾何地有市集,吾便將新興之町所址告之。觀吾弟喜形於色,日後必潛逃出遊。雪齋大師,莫怪莫怪,兄長護弟之心難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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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

今川氏元怔住了。

“那個…告訴我西邊山腳下有個新開的市町…的那個舊病纏身的善德寺常客…是我大哥?”

“可是那個施主經常來啊,每兩個月就要來一次…難道…”今川氏元嘴上一邊嘟囔著,一邊快速翻找著今川氏輝的日記。果然,基本每隔兩個月,都可以看到一篇去善德寺探望今川氏元的日記。

今川氏元隻覺得腦子有些發懵。

那個自稱住在今川館城下町,身體不好的施主…怪不得總是不辭辛勞跑這麼遠來善德寺上香祈福;怪不得每一次都不讓其他更厲害的僧人幫他念經,即使我不在也要專門點我來念;怪不得每次都來去匆匆,但卻還要和我聊上幾句;怪不得老爺子每次都會對他多加照看,親自送下山……

今川氏元隻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了。

大哥一直沒有忘記他,一直惦念著他,還一直有去看他。

“為什麼要隱瞞身份呢…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呢…”

他飛快地把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想看看今川氏輝在人生最後時刻寫了什麼,卻發現日記隻定格在了天文五年(1536)2月13日,他出發去小田原城做客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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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呼,天下動蕩,東國紛亂,置身其中如履薄冰。今日小康之家,明日便可妻離子散。今日昌盛之族,來年或將萬劫不複。家嚴已逝,今川家重擔皆在吾一人之肩。三河之西有尾張之虎,其目眈眈;駿河之北有甲斐悍軍,猶如心上懸劍;關東北條雖為多年秦晉,卻是野心勃勃,不可不防。結盟隻圖利,若今川勢弱而無用,北條豈有坐視之理?如今之際,唯有頻繁造訪,與之固好。

重擔在肩,非夜以繼日不可以成。然吾托此病體,十天七恙,久坐便不支,勞累亦難忍,如何護今川家周全?氏輝愧對家嚴,愧對祖宗,愧對今川家上下。吾日夜祈福,唯願後繼者身體安泰、精明強乾。但吾膝下無後,彥五郎亦是如此,而其久病更甚於我。若吾二人不幸,家族之責便隻可托付吾弟承芳。

承芳雖天賦異稟,卻自幼不喜政務,性靈灑脫不羈,當寄情於花鳥風月為上,不失為一代文人騷客。若其不生在武家,該是何等善事?隻歎家中無人,來日重擔落其身恐不可免,哀哉。望其不似愚兄這般孱弱無能,代吾護佑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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