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好人(1 / 2)

“五郎,一定要重回這裡嗎?那隻貓早就不在了。它可是流浪貓,怎麼可能在原地等你?”

天文五年(1536)4月20日,和今川氏元重新碰頭的中杉虎千代拗不過今川氏元——後者執意要重回他們當日被襲擊的地方,因為苗苗就是在那裡走失的。

“找找看。儘人事,聽貓命。”今川氏元卻是鐵了心,冒著再次被襲擊者盯上的風險也要去。中杉虎千代本指望自己的姐姐幫忙說服,然而銀杏卻也支持今川氏元,讓中杉虎千代和早阪奈央隻得無奈地跟著。不過這次有了兩隊忍者各自暗中保護,倒也不必擔心什麼。

“苗苗——苗苗?”今川氏元在路旁的草叢裡大聲喚著,喊了半天也沒見回應。不過他卻沒有放棄的意思,大有找不到不走的意味。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等待了大約一個半時辰後,那隻小小的橘色身影出現在了草叢裡。在看到了今川氏元和銀杏後,立刻小腿快跑地衝了過來。銀杏蹲下要抱起它,苗苗熟練地便跳到了她的肩膀上。

“差點就又成流浪貓咯,你個傻苗苗。”銀杏心疼地擼著苗苗背上的貓。

“可不要再走丟了。”

今川氏元望著銀杏肩膀上的橘貓,和少女那傾世的容顏,心中默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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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五年(1536)4月21日,一行五人繼續北上,這一次的隊伍裡多了吉良瑋成——今川氏元的新進護衛。他們進入信濃地界後,就折而向西北,準備繞道進入美濃。一如既往的,還沒走幾步,銀杏就開始喊累。眾人不得不在一處廢棄的亭子裡停了下來,坐下來休息。

“銀杏小姐,怎麼老是偷懶,真是毫無乾勁啊。”今川氏元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對坐在欄杆上休息的銀杏吐槽道。

“先生還好意思說我?”銀杏伸著懶腰,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你不也是和我一樣毫無乾勁,活一天算一天嘛。”

“沒乾勁但還是有追求的呀。”今川氏元看向銀杏,“銀杏小姐的追求是什麼?有什麼喜歡的事情嗎?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

“嗯…好像沒有,沒什麼特彆喜歡的。”銀杏斟酌了片刻後給出了這個答複,“所以我隻想混吃等死,活一天算一天,輕輕鬆鬆地多好。”

今川氏元啞然失笑。

“哦?那先生的追求是什麼?”銀杏臉上寫滿了不滿,但還是問道,“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什麼?”今川氏元的腦中瞬間閃過了太原雪齋和銀杏的影像,不過出於麵子考慮,還是回答道:

“名山大川,花鳥風月,詩詞歌賦,還有蹴鞠、良茶、美酒……這些富有生活氣息的東西我都喜歡。”他舒展地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眼前的青山綠水,“我不求上進、不求武家功名並不是在偷懶,而是因為我本身就熱愛著享受人生,這就是我的追求。不能因為我和主流的價值觀念不一樣,不去追尋主流觀念裡要求武士追尋的那些功名利祿,就說我偷懶嘛。像銀杏小姐那樣沒有什麼追求,隻是一味地逃避辛苦和勞累,才是偷懶。”

“那我的追求就是偷懶,不行嗎?”銀杏白了今川氏元一眼,笑嘻嘻地道,“我的追求就是不用勞累,每天睡到自然醒,下午還能補個覺。反正都是與主流觀念不符,先生和我有有何區彆?”

“真是沒辦法呐。銀杏小姐這麼說也沒錯。隻是我老師和我說過很多次,世道艱難,人總是要有點追求的。有的人追求權力,有的人追求力量,有的人追求宗教,有的人追求女人……如果沒有追求的話,活得會很累的,銀杏小姐或許可以試著找找看。”

“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文縐縐的。”吉良瑋成不屑地抱怨了一聲,“活著就是活著,哪有那麼多彎彎繞。”

“哈哈,我就是五郎口中的俗人啊,想著學成一身本事,將來建功立業。”中杉虎千代大笑著拍了拍今川氏元的肩膀,“可莫要瞧不起我。”

“怎麼會呢?等到以後我的家族被人滅亡了,我落魄之際可是要來虎千代這裡當食客的。”今川氏元也是大笑著應道,“虎千代,到時候可千萬要收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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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銀杏的存在,一行人總是走走停停,普通腳程三天能走完的路,竟也拖了五天。一直到天文五年(1536)4月26日,才來到了美濃國地界。傍晚,一行人在美濃國東部惠那郡的岩村城城下町下榻。

“這裡的領主遠山左尉門衛(遠山景前)是個虔誠的佛門子弟,當政這幾十年來,在岩村城城下町修了不少佛寺,倒是香火旺盛,遠近聞名。”中杉虎千代帶著大家在城下町間穿梭,漫步在滿是佛寺的南城城下町,倒頗有一份“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感覺。其中遠山家的菩提寺大圓寺更是裝點得古色古香,很有格調,一看就造價不菲。

“這遠山左尉門衛倒是不錯,領地治理得有聲有色。”今川氏元自己也曾是僧侶,跟著太原雪齋遊學十幾年來倒是見過不少佛寺,可是能形成佛寺群的卻屈指可數。雖然比不上京都和奈良,但像岩村城城下町這種規模和水準的佛寺群,放眼天下也可排至前十。

“是嗎?”吉良瑋成輕蔑地啐了一口。

原來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穿過了南城城下町,來到了東城城下町,劇烈的反差讓大家都愣住了。和南城的一派祥和相比,東城的破落和蕭瑟顯得那麼突兀,就仿佛裡約熱內盧高樓大廈腳下的貧民窟一樣。町裡毫無人氣,遠處的農田儘皆荒蕪,殘破的房子裡鮮有炊煙升起,臟亂的街道上或坐或躺著不少拖家帶口的乞丐,乞求過路人能給口飯吃。而但凡還走得動的,早就攜家帶口搬離了這裡逃難去了。

“遠山左尉門衛熱衷佛門,大肆把軍費挪來建寺、請高僧、捐香火,卻疏於軍務防備。每次南信濃豪族來犯,便隻派重兵守衛佛寺所在的南城,而對東城城下町不聞不問,任敵劫掠。他認為隻要對佛虔誠,就能超脫事件一切不幸,每次戰亂後也都會在寺裡為死者禱告。”中杉虎千代指著這一片狼藉的東城,“久而久之,就是這樣。”

“狗雜種…”吉良瑋成狠狠地罵了一句。有理由相信,如果遠山景前此刻出現在他麵前,即使身後隔著幾百大軍,吉良瑋成也會一劍把他砍了。

今川氏元看著那些可憐的乞丐,不由得歎了口氣。離他最近的一處斷壁牆垣邊,躺著一家三口。男主人顯然已經病入膏肓,躺在全家為數不多的家當上——一張破草席。邊上的女主人衣衫襤褸,右腿已經被人打斷了,傷口觸目驚心,卻沒有錢醫治。她摟著懷裡同樣衣不蔽體的小姑娘,麵前擺著一個缺了好幾口的瓷碗,不停地俯身請求往來的人施舍一點。小姑娘顯然還不完全明白母親在做什麼,但還是有樣學樣,懵懂眼睛裡微弱的光亮更讓人心疼。

可在這市町裡,又有誰有閒錢呢?而像這樣的慘狀,整個城下町裡更是數不勝數。

今川氏元向前幾步,走到最近的牆垣邊,把懷裡剩下的乾糧遞給了正在乞討的一家三口,又將兜裡揣著的盤纏儘皆灑於周圍其他的乞丐。在乞丐們感恩戴德的一片跪拜聲裡,今川氏元卻是悄然抽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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