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師,我們這一仗算是白打了嗎?”今川義元一想到現在的局勢,便忍不住沮喪地道,“辛苦取回的大義名分也錯過了最有效的時機?”
“是,不僅沒拿回遠江,連蒲原城一帶都丟了。我們之後打回蒲原,就必須走浜石山、陣笠山、中尾山那一帶要命的狹窄官道,北條家隨便留點兵當著我們都過不去。而且部隊也損失慘重,沒有個一年是緩不過來了。但等我們緩過來,今川良真也緩過來了。索性今川良真和北條家也是受創嚴重,沒辦法發起進攻,不然我們連本領都守不住了。”
“為什麼會這樣……”今川義元隻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不是我們自己策劃發起的作戰嗎……”
“還不是都怪你這臭小子?”太原雪齋在今川義元的腦袋上使勁敲了一下,“你當時根本不需要來救為師!你隻需要6000人就能把遠江借機徹底平定,然後再帶1000人回援今川館,在橫山城那裡設下防線。北條家想要從駿東打過來,就必須走那條窄得要死的山海間的官道,那條路根本不支持大軍長期消耗的補給,任憑他有千軍萬馬也打不過來。等你把遠江安頓好了,再回師駿河,大事可成。”
“結果你非要放棄唾手可得的遠江。哪怕你留2000、3000人收複幾城也好啊?非要全師回來救為師,和北條家拚個兩敗俱傷,不是竹籃打水了嗎?”
“我不回來,老爺子你人都死了,誰還能站在這裡和我說教?”今川義元撇著嘴,沒好氣地回道。
“你這臭小子,這麼看不起為師?就算你不來,為師也有脫身之法!”
“隨便老爺子好了。”今川義元彆過臉去。
“你這臭小子也真是的,之前不是心心念念地要壯大今川家,好去向你那意中人提親嗎?如今弄成這般樣子,今川家自顧不暇,稍有不慎就是滅亡之災。等到明年秋收後,今川良真也緩過來了,北條家又再次進軍駿河,咱們位於兩麵夾擊下,便是動彈不得。令堂還怎麼會同意你去和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提親?肯定會在附近的強援裡給你說一門親事。那心上人的家中又怎麼會答應舍近求遠,把自家女兒嫁給一個搖搖欲墜的舊名門呢?”
太原雪齋把今川義元越說越難過,甚至連頂嘴的興致都沒有了。
“不過我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太原雪齋看出了徒弟的失落,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北條家此刻必然鬆懈,我們如果趁夜突襲,未嘗沒有勝算。有為師帶回來的600餘生力軍作為先鋒,北條家苦戰一天,不一定應付得過來。如果能在這裡大敗北條大軍,蒲原城和河東的戰事就都有轉機,你的親事也就還有救。”
“真的嗎?”今川義元有些驚喜地問道。
“真的,不過要為師回營準備一下再說,你也先休息一下吧,看你傷得不輕啊。”太原雪齋借著火光看了眼今川義元纏滿繃帶的雙腿和泛著血色的陣羽織,有些心疼地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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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義元走回營內,本想直接回主帳休息,但卻被深夜裡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吸引了。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這哭聲並沒有那麼明顯,但仍然清晰可辨。
深夜在軍營裡哭泣,是各家軍隊裡明令禁止的事情。亂世的可憐人本就無數,誰沒有傷心事?不去想倒還好,但若是聽到哭聲,士兵們也難免共情,極容易導致士氣低迷,甚至引起嘩亂和營嘯。
不過今川義元倒沒有追究他的意思,隻是有些好奇地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聲音的來源——那是安置戰死士兵遺體的大營。雨水壓住了味道,倒是讓營內的氣味沒有那麼不堪——不過等雨停了,雨水開始蒸發之後,這裡就會刺鼻得讓人難以靠近了吧。
今川義元循聲走入一頂營帳內,發現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士兵,正跪伏在一具屍體邊,小心翼翼地掩嘴而泣,淚水落在屍體上的聲音卻比雨聲更加淅淅瀝瀝。他顯然悲傷至極,都沒有注意到今川義元的靠近。借著帳內朦朧的燈火,今川義元能看到,那具屍體的臉龐還很稚嫩,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士兵,估計是這個中年人的兒子吧。
中年人正用自己沾著血跡的袖子,反複徒勞地擦拭著孩子的臉,想將上麵的血塊擦掉,卻隻是越抹越花。
今川義元歎了口氣,這聲歎息卻被中年人聽到了。他轉過頭來,發現來人似乎是個衣著高貴的武士後,立刻嚇得六神無主,一個猛子跪了下來就開始磕頭謝罪。
“沒事。”今川義元搖了搖頭,隻覺得身體非常無力。他在懷裡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條乾淨的手絹遞給了中年人。中年人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看清楚是手絹後,卻忽然崩潰般地大哭起來。
“請大人恕罪啊……恕罪啊……”中年人一邊哭又一邊道歉,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違反了軍規,卻怎麼也忍耐不住,隻能不住地磕頭,“俺家娃兒這趟出征前,一直念叨著回去要用賞錢提親。那姑娘家都允了這門親事了,那姑娘也是送了這樣一個手帕給俺家娃兒……那姑娘家都說好了啊……都說好了啊……回去就要成親了……但俺家娃兒已經沒了啊……”
今川義元隻覺得頭疼得厲害,不忍再去看麵前的中年人,轉過身去,卻發現自己身旁草席上那個躺著的屍體,右手緊緊地握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