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義元輕輕地掰開了那滿是血塊和傷痕的手,發現裡麵攥著的東西是一個香囊。原本的顏色是什麼已經看不清楚了,它已經完全被血液浸透,風乾後變成了一片漆黑。但是從那香囊小巧的樣子和上麵繡著的貓咪圖案看出,這顯然是出自一個心靈手巧的姑娘的手筆。
今川義元知道,駿河地區有個風俗。女子在男方下聘後,往往會回一件親手縫製的絲織品作為定情信物——手帕、香囊都是很常見的選擇。
今川義元的頭疼得更厲害了,連帶著心也抽痛起來。他直起身子,看向帳內躺著的密密麻麻的屍體,又看向帳外十數個和這件帳篷一樣的停屍帳,眼眶微微紅了起來。
這麼多人死了,都是我害的。是我為了救老爺子,是我為了壯大家族迎娶銀杏,把他們帶上了戰場。
他們每個人也有父母,也有孩子,也有自己的夢想和幸福,也有一個等著他們回家的心上人,等著他們迎娶的未婚妻……
但他們都死了,回不去了,等待著他們的家人和愛人的該是怎樣的悲痛和絕望?
都是我發動的戰爭。
今川義元隻覺得有些難以呼吸,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帳外,扯開了胸前的衣裳,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沾著雨水的冰冷空氣,卻還是越來越難受,心裡隻回蕩著不久前銀杏在近江目睹戰亂時袒露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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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皆不義,風水輪流、攻守易勢,但無論那方得勝,受苦的都是百姓。”銀杏不忍去看官道上那些被驅使著背井離鄉、終身為奴的勞苦百姓,而是冷眼瞥向店內的人,“什麼複仇、大義都是武家的借口罷了,誰開邊釁、誰動兵戈,誰就是百姓的罪人。”
……
“我說戰爭皆不正義,並不是說你們不能抵抗。敵人打上門來,也隻有戰鬥一說。但並不是說,因為你們是被迫應戰的,你們的戰爭就是正義的了。戰爭意味著殺戮,戰爭會死人,會死很多無辜的百姓,殺戮和死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正義之物。你們為了保家衛國而發起戰爭,實際上是在被迫去做不正義的事情,雖然罪不在你們而在侵略者,但這戰爭也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銀杏搖了搖頭,重新闡述了自己的主張,“我就是看不慣你們對待戰爭的態度。打贏了就彈冠相慶,打輸了就圖謀報複,這樣下去戰爭何時能了結?所有人都應該以戰爭為罪,哪怕打贏了也要為死去的人感到悲哀,而不是為勝利而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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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皆不義……說出這句話的人,該是遭遇過多大的傷痛,也該是一個多溫柔的人啊。
我如果為了迎娶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子,還要再次挑起戰爭……銀杏若是知道了,該如何看我?
今川義元站起了身子,快步走回了大帳。太原雪齋已經召集了一種家老重臣,正在緊急部署待會夜襲的任務。
“老師,不打了。”今川義元一把摁在了地圖上,不由分說地把地圖抽走,“撤兵吧,我們回去,把死難士兵的遺骨送回去。”
朝比奈泰能和岡部親綱等人都是一愣,正想勸說,太原雪齋卻已經點頭了。在太原雪齋的授意下,家臣們逐一退出了營寨,結束了評定會議。
“依你的。”太原雪齋歎了口氣,走到今川義元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扶出了帳外,來到了一處無人的地方。
今川義元低下頭去,沒有去看太原雪齋,隻是任由淚水混著雨水一起滑落,雙手緊緊地握拳,憋住一切哭聲。
“即使沒辦法迎娶你的那位心上人了,也不要緊嗎?”太原雪齋輕輕地拍著今川義元的背,柔聲問道。
“真是…真是…沒辦法呐……”今川義元咬緊牙關憋住哭腔,故作不在意,實則彆扭無比地低聲道,“在戰國亂世,這本就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好孩子…”太原雪齋緩緩地把今川義元摟在懷裡,一如小時候哄他那樣,輕輕地磨著他的腦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