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這注定是個無眠之夜,今川義元也沒有掙紮,便起身策馬,向今川館北山的楓林而去。直到已經來到了楓林裡,今川義元也沒有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往這邊走。或許是因為上次最難過的時候,看了這楓林,心情就好些了吧。
黑夜裡,紅葉的顏色看不清。同樣看不清的,還有眼前的路,未來的路。
直到一聲驚呼傳來,今川義元才發現,在上次相遇的那棵楓樹下,他又和一年前那楓林裡的少女相遇了。
“霜葉小姐?”今川義元認出了霜葉的聲音,有些難以置信地低聲道,“小姐為什麼會在這裡?”
“恰…恰巧罷了。”霜葉支吾著答道。
“這麼巧?”今川義元看了眼掛在夜空裡的月亮,“你一個女孩子家,大晚上在這裡多不安全?”
“小女子的家就在附近。”霜葉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小木屋,屋裡隱隱的火光在黑夜裡倒是清晰可見,“我是…是取水路過罷了。”
“那還真是巧啊……”今川義元不由得感慨了一句,隨後慘笑了一聲,“說來慚愧,還要麻煩霜葉小姐當個聽眾,聽我一訴苦衷了。”
“隻要是公子所托,小女子洗耳恭聽。”霜葉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在黑夜裡卻是看不清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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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知音的緣故,又或許單純是因為投機;那些埋藏在心底、難以啟齒的情愫,在霜葉麵前,今川義元卻可以大大方方地盤托而出。連他自己也覺得詫異,就和一年前他詫異自己為何能和陌生的女子對上一下午的俳句以排遣相思之情一樣。
兩個人在楓樹旁坐下,在漆黑的月色裡,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這樣也好,今川義元也得以不顧臉麵,用那最直白幼稚的語言道出心意。
“我在四歲時便出家了,之後的十幾年一直在寺裡渡過,未曾見過幾個女子,不知道‘愛’為何物。讀著那些因愛而起的和歌時,總是雲裡霧裡。直到今日,方才體悟其中心意,果真是痛徹心扉啊。”
“她是我第一個好好接觸的同齡女子,美的不可方物。她就像一隻貓咪一樣,慵懶,沒有乾勁,總是想著偷懶,動不動就睡著,睡著了還會斷片……可是她很溫柔,溫柔地體察所有人的苦難,溫柔地去寬解所有人的痛處。她很活潑陽光,雖然有很多煩心事,卻總是笑得那麼開心,讓人僅僅和她待在一起就會感到元氣滿滿。”
“就像她所說的那樣,我和她就像是兩隻互相舔舐傷口的流浪貓一樣。我們都被那冷血的家族傷過,都憎恨滿口家族利益的惡人,都憎恨戰爭,憎恨給亂世增添不幸的一切。所以我們分外投機,也不知是不是這個讓我們最終走到了一起。”
“雖然從相見到分彆不過幾十天,我們卻有數不清的故事可以講。我第一次遇到她時她就在樹下打盹,被我吵醒後就自來熟地和我打招呼;我們被忍者追殺時,她戲精一樣地和我唱雙簧,演得那麼動情,差點連我都騙過去了;我們一起玩過十個問題猜答案的遊戲,一起踢過蹴鞠,一起逛過京都的夜市,一起吃了小吃。”
“我們還遇到過很多次危險,但每一次都靠著那驚人的默契化險為夷——我們隻不過認識短短的時間,就能有那樣的默契,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吧?”
……
今川義元絮絮叨叨地講著,霜葉就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從深夜到清晨,從清晨到日暮,卻終不覺得累、不覺得餓。直到太陽再一次西斜,今川義元那興奮的神采才逐漸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絕望。
“但不幸的是,我們都是武家兒女。她在北信越後,我在駿河,相隔千裡。我的家族也好,她的家族也罷,都不可能同意這樣的親事,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在她與我相遇之前,她家裡就已經為她挑選好了一門親事,可以把家族的利益最大化。”
“而我的家裡,就在今天告訴我了,他們也為我說定了親事。”
今川義元仰天長歎一聲,隨後認命般搖了搖頭。
“我早該明白會有今天的,本就不該抱有那麼多的期待,我和她注定是有緣無分。分彆都過去一年多了,想必她也已經嫁人了吧,說不定已經有了孩子,她還會記得我嗎?”
“會的,一定會的。”霜葉抬起眉眼,非常堅定地輕聲道。
“為什麼如此篤定?”
“因為小女子也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心。”霜葉有些不安地撚著衣角,柔聲歎道,“女人一旦愛上了男人,是不會那麼容易變心的,一年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