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命運(2 / 2)

“那往後的一輩子呢?她會一直記得我嗎?”

“何必追求這些呢,公子?”霜葉卻是笑了,“人就是在不斷走向死亡,不斷走向忘卻,無論是再怎麼珍貴的記憶,終究是要被忘掉的。在這殘酷的亂世,能找到讓自己心靈的歸宿便實屬不易。哪怕是片刻也好,縱情其中便是,何必暢想那些虛無縹緲的永恒?你們曾經炙熱地相愛過,曾經滿眼都是對方,曾經以為擁有了全世界。這樣轉瞬即逝的感情就已經夠了。櫻花本就是美在飄零時,又怎會強求長青?”

“霜葉小姐說的是,倒是我矯情了。”今川義元笑著起身,卻是笑裡帶淚,“這樣已經很好了,不是嗎?能在這亂世尋獲一份真正的愛情,就已經是常人沒有的福分了。就和山雨過後雲霧繚繞間的彩虹一樣,美麗而短暫。”

“多謝小姐指點迷津,三番五次叨擾,我倒是不好意思了。”今川義元翻身上馬,知道再不走,今川館就會催他回去了,“不知小姐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這就夠了。”霜葉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沒有多作解釋,“公子若是日後有什麼困惑的,還可以再來找小女子,小女子隨時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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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回到天守閣後,今川義元被太原雪齋告知,武田家的公主已經在傍晚時分送進了天守閣,就在天守閣頂樓今川義元的臥室裡等著今川義元。

“為什麼要等我?”今川義元不解地問道。

“自然是去等你圓房,行夫妻之禮啊。”太原雪齋看著自己的徒弟,以為他還不開竅,卻不知他早已什麼都做過了。

“政治婚姻也需要這些嗎?”今川義元帶著些怨氣地挖苦道。

“這就是你未來的正室了,甲斐那老虎(武田信虎)的女兒。你要和她生下你的嫡子,作為今川家的繼承人。你就算不想圓房,也是早晚的事,沒必要躲。”太原雪齋一本正經地向今川義元解釋著,發現後者卻是無動於衷。

於是太原雪齋便換了個腔調,像是一個縱橫情場多年的老手一樣,拍著今川義元的肩膀,油膩地指點道,“而且你小子不懂啊,為師和你講,就是這種公主味道最好。甲斐那老虎的女兒,怎麼說也是個小母老虎吧?肯定是從小伺候到大,沒受過丁點委屈,要強尊貴得很。這樣有野性的女人,能把她馴服了,那才叫有感覺。鯨屋裡那些一推就倒、花枝招展地逢迎著的女人,一點滋味都沒有,哪有老虎得勁啊!”

“我還是喜歡貓咪。”今川義元看著從樓梯上一路跑過來的苗苗,喃喃地低聲歎道。他蹲下身,讓苗苗爬上了自己的肩膀。

“走吧,快上去吧,彆讓人家公主久等。”太原雪齋又在今川義元的背上推了一把,把他推上了樓梯。

“反正是政治婚姻,即使我不圓房,武田家和今川家的婚姻同盟也不會改變,不是嗎?”今川義元已經吃準了這裡麵的門路,頭也不回地抱怨了一句。太原雪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隻得苦笑著攤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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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臥室的門外,今川義元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去拉門。

他不是沒有幻想過日後的家庭生活——恰恰相反,缺乏親情的他幻想得比任何人都多。但是在所有的想像中,那個扮演著妻子和孩子母親的人,一直都是那個慵懶的少女。如果要突兀地把這個形象換成另一張臉,今川義元心裡接受不了。

他在逃避,他不想麵對,他緩緩地在客房外坐了下來。似乎隻要不去打開這扇門,門後的妻子,就仍然可能是她朝思暮想的佳人。他知道這不過是懦夫的行為,他早晚要接受這一切,可是能多苟延殘喘一刻,能多暢想一刻自己和銀杏未來的天倫之樂,都令他陶醉其中而不能自拔。

銀杏小姐在嫁人前會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呢?她守在房間內,等著丈夫來開門時,會不會也存著同樣的心緒?會不會也期盼著拉開門的那個人,就是他的心上人呢?那當幻夢最終破碎時,當推門而入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時,她又該有多絕望和悲傷呢?會不會為了家族的利益,哪怕悲傷到了極點也不敢流出一滴眼淚,而是要強顏歡笑地侍奉在丈夫身下,把和今川義元做過的事情一一複刻。

僅僅是想到這些,今川義元就覺得心痛不止,幾乎難以呼吸。時間飛快地流逝,而今川義元則在這無儘的折磨裡掙紮著,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可是他轉念一想,卻忽然釋然了。

屋內等著的那個武田公主,又何嘗不是和銀杏一樣苦命的武家女子呢?她是不是也曾有自己的愛人,是不是也曾有刻骨銘心的海誓山盟,是不是也無數次暢想著和愛人的天倫之樂,是不是也在門後苦苦期盼著——期盼著打開門的不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而是自己的愛人。

今川義元緩緩起身,拉開了臥室的門。一縷晨光順著門縫而入,灑在了屋內女子的身上。她沒有如同今川義元想想的那樣,如坐針氈地背對著門而坐,反倒是安然地裹著床褥睡著了,絲毫沒有等待自己丈夫的意思。

陽光和動靜似乎打攪了女子的美夢,她呢喃了幾聲,隨後深深地伸了個懶腰,把胸前的亂發撥弄到了身後。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著哈欠直起了身。睜開那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望向了門口的來客,慵懶地嘟囔道:

“早安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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