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七年(1538)9月13日,雨停了,埋伏在各處的遠江叛軍也先後趕回了大營,主帳內的氣氛一片死寂。豪族的家督們各懷心事,今川良真自己的表情也是陰晴不定。連之前被捆起來的堀越貞豐也被釋放,希望利用他的渠道去和今川家講和。
“雪齋大師說了,可以接受遠江豪族的降服,但唯獨不接受殿下您的。”從今川宗家主力部隊那裡返回的堀越貞豐對兩邊都用上了尊稱,儼然一副今川宗家家臣的模樣。
不過在這個帳篷裡,已經沒有一個像當時的福島正成那樣,可以硬氣地說出“不留今川良真的命,就沒必要談判”這樣的話了。這些遠江的豪族們支持今川良真隻是為了利益,而不是忠於他這個人。要背叛他的話,隨時都可以辦得到。
於是,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駁斥堀越貞豐的話——這讓今川良真的臉如火燒一般難熬,幾乎忍不住破口大罵。
但他知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如果再這樣對待部下,馬上就是眾叛親離的下場。他於是長調整了下情緒,自己親自開口道:“太原雪齋如果是這樣的態度,那也沒辦法談了,咱們隻能想辦法反敗為勝了。”
這些豪族的家督們說白了也是武士,要些臉麵,自然沒辦法公開說出“殿下你去死吧,讓我們投降”之類的話,不然豈不是成了後世笑柄。但今川良真也明白,等到散會後,這些豪族們一定會私下串聯投降,想著怎麼在絕望的局麵下為自己的家族謀一條生路。
今川良真必須想個辦法驅散著“我方必敗”的氛圍,才能穩住軍心。於是他想到了還在敵後的天野家——這或許是他唯一一個可以仰仗的重臣。
在前年,天野家裡發生了動蕩,庶流的天野景貫在今川宗家的支持下試圖下克上,取代宗家的天野景泰。天野景泰一度被逼到絕境,還是今川良真及時派人趕去支援,才幫他穩定了政局。天野景泰因此對今川良真感激涕零,也是唯一一個在今川良真眼裡發自內心地向自己宣誓效忠的豪族。
犬居城位於遠江北部的山區裡,在天龍川和二俁城東北,也就是在今川宗家大軍的背後。
“諸君,我們並非毫無勝機。”今川良真清了清嗓子,振奮精神地向在座眾人沉聲道,“太原雪齋的主力此刻一定以為我們會回師奪回居城,必定放鬆警惕。如果我們對他們發動奇襲,就有機會反敗為勝!”
“談何容易啊,殿下。”飯尾連龍因為引馬城的失陷而憂心忡忡,忍不住開口勸道,“雪齋大師的手腕,咱們早就領教過了,豈會是易與之輩?”
“我們可以請天野家出兵,襲擊他們背後!”今川良真重重地一揮拳,賭徒般壓上了自己最後的期望,“今川宗家此刻雖然占儘優勢,但太原雪齋的主力身邊存糧仍然不多。天野家襲擊他們背後的輜重,必可致其大亂。我們趁亂進攻,還是有一線生機的!此時乖乖地回去攻城,把後背暴露在太原雪齋主力的麵前,那才是必死無疑!”
“可天野家此刻想必也知道了我們局麵的惡劣,孤懸敵後的他那還敢發兵?說不定已經遣使投降了吧。”堀越貞基也早也沒了之前的心氣,沒精打采地反駁道。
“不會的,我對天野殿下有恩,他定然不回反。”今川良真說完這句話後,才忽然覺得有些諷刺。一直以來瞧不起所謂的武家忠義的他,在絕境關頭,居然要把所有的指望寄托在武家忠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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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七年(1538)9月13日晚,犬居城。
天守閣內,天野家剛剛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天野景泰收到了今川良真的求援請求後,執意要前去襲擊今川宗家主力的背後。但天野家的家臣幾乎沒有一個人認同家督的行動——眼下遠江叛軍主力的居城都已經淪陷,今川良真和他的部隊被困在野外進退失據,被消滅隻是早晚的事前,勝利的天平已經完全傾向了今川義元。
家臣們認為,天野家應該明哲保身,趁討伐軍還沒打上門來前先行臣服,說不定還能多保住一些領地。這個時候為了今川良真去主動攻擊今川宗家,簡直與送死無異。
但天野景泰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他心裡一直念著今川良真對他的恩情。他還記得在前年的動亂中,庶族出身的天野景貫暴起發難,進攻犬居城的天守閣。而他的這些家臣們一個個首鼠兩端,沒有一個願意為天野景泰犧牲。眼看著天守閣就要淪陷,天野景泰幾乎都要帶著妻兒自戕了——今川良真的援軍卻到了。
今川良真不遠萬裡趕來支援了犬居城,將天野景貫驅逐而出,重新幫天野景泰穩固了家中之位。和冷眼相看的家臣們相比,今川良真的雪中送炭令天野景泰熱淚盈眶,真誠地宣誓向他效忠。如今,昔日的恩人瀕臨絕境,他又怎能坐視不理?而如果作為家臣的他坐視主公被消滅,豈不是和天野家當年那些袖手旁觀的家臣們一樣令人不齒嗎?
天野景泰的固執令家臣團感到絕望,甚至有人揚言要擁回天野景貫,不過天野景德都不在乎。他知道此役是必死之局,但也仍決定要帶著每一個能動員的士兵前去赴死——回報今川良真的恩情,也儘到一個家臣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