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人調回北邊來,南邊的今川軍他們不管了嗎?”諏訪賴重一時間大驚失色,恨不得立刻就把那個來報信的忍者給碎屍萬段,“瘋了嗎……寧可把甲斐拱手讓給他姐夫,也不要滅了我這個作妹夫的?”
穀“快撤,快撤,山路狹窄,他們不好追,留下一部斷後!”諏訪賴重也不猶豫,扭頭就帶著部隊向後退去。然而還沒等他們撤到若神子,就看到北邊的來路上也開來了一支大軍,乾脆地截斷了他們的退路——而他們打著的旗號是今川二引兩。顯然是早就在若神子前去上野的官道上埋伏好了,一等諏訪軍路過,就殺出截斷了退路。
諏訪賴重徹底蒙了,搞不明白眼前的局勢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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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的過程變得簡單而單調,1500諏訪軍哪裡是5000今川軍和7000武田軍的對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地就遭到團滅,自家主諏訪賴重以下儘數被俘。
“諏訪家已經完蛋了。”戰鬥結束後,武田晴信在大營裡遇到了今川義元,誌得意滿地大笑起來,“計劃完美成功。放出消息說我們在甲斐南部對峙,諏訪家肯定坐不住要入侵,但咱們早就來北邊埋伏好了。”
“這次我們今川軍進入武田家的領地支援攻略,也算是彰顯兩家聯盟的堅固,讓那些因為左京殿下的變故而蠢蠢欲動的敵人安分一點,一舉兩得。”今川義元已經摘掉了甲胄,洗個了澡換上了舒適的常服,正用折扇給自己扇著風,“對了,我那連襟呢?”
“你說諏訪賴重?那個廢物?”武田晴信提起年紀比自己還大5歲的妹夫,言語裡卻是一點尊重都沒有,隨手往右邊一指,“俘虜們都在那裡呢。”
今川義元側眼看去,被俘的諏訪軍們個個灰頭土臉地被綁成了串,身上的衣服被扒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條破布纏在腰上護住私處。每個人赤裸的臂膀上都滿是血紅的鞭痕,垂著頭赤腳走在泥土地上。兩邊押送的武田家騎士不時揮舞馬鞭抽向那些他們眼中“偷奸耍滑”的俘虜,嗬斥著他們乖乖前行。
“這是乾什麼?乾嘛把人家衣服都脫了?”今川義元微微皺了皺眉頭。
“諏訪人的衣服可都不錯,比我們甲斐穿得好的多了,難不成還能留給他們不成?”武田晴信開懷大笑,隨後彎下腰,撿起了一件從俘虜身上拔下來的衣服給今川義元看,“你看,這布料,這材質。我也知道你們駿河人有錢。定然看不上這些,但我們甲斐可喜歡得緊啊。”
武田晴信拎了拎衣服,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於是伸手到衣襟裡摸索了一會兒,一把抽出了一個小紙團。他把紙團三下五除二地扒開,裡麵裹著一小塊碎銀子。武田晴信將碎銀子收入懷中,反手把紙團隨意地扔到了腳邊的泥水裡去。
“這是什麼?”今川義元不解地問道。
“哦,甲信這裡的習慣。出征的士兵會在懷裡揣著家書,裡麵裹一枚碎銀子。如果不幸戰死沙場或是被俘無法返鄉,希望有人在打掃戰場時能撿到這家書,幫他寄回家裡去,裡麵裹的銀子就是酬勞。”武田晴信一邊和今川義元解釋著,一邊揮手招來了一個負責搜身的年輕小姓,對著他一通劈頭蓋臉地臭罵道:
“源助,你們這些雜碎他娘的是怎麼搜身的?我隨手一摸摸出了碎銀子,那這裡堆的那麼多衣服裡還能剩下多少?不知道好好搜搜嗎?”
“是!在下罪該萬死!”那個長得頗為俊美的小姓被罵得狗血淋頭,趕忙帶著人重新去那一堆衣服裡摸索起來。他很快又找出了十幾封家書,一邊把銀子裝到袋子裡,一邊把家書揣入懷中。
“源助,你留那東西有屁用?”武田晴信見狀上了火,上前揪住春日虎綱(日後的高阪昌信)的衣領,從他懷裡把那些家書抽了出來,隨手扔在地上,還往上麵踩了幾腳,“彆耽誤時間,趕緊給我搜!”
“是!是!主公!”春日虎綱趕忙照做,嚇得冷汗直流,再也不敢有片刻耽擱。
今川義元則從泥水裡撿起了武田晴信剛才扔下的那封家書,一邊用手帕擦著弄臟的手,一邊大概掃了幾眼——字跡歪歪扭扭的,總共也沒幾列,錯彆字倒是不少,大概意思就是讓家裡人好好過,彆擔心自己。信尾還留下了家裡的地址——不過顯然是沒有用了。
武田晴信轉過身來時,發現今川義元正在讀那封家書,不由得大笑起來,“不會吧五郎,你該不會想把這些家書給他們送回去吧?”
“你會拿這些俘虜怎麼樣?”今川義元低聲問道。
“還用說?押回甲斐當奴隸挖礦啊,你們今川家不是喜歡拿奴隸守城嗎(筆者按:比如未來的知立城),我們武田家的習慣是讓他們去開礦。”武田晴信遙遙一指甲斐的方向,“就讓他們這樣赤條條地進去,不給他們在衣服裡夾帶黃金出礦的機會。但我和你講,這些人真是窮瘋了。之前居然還有人把金子吞下肚子混出去,讓人幫忙剖開肚子,把金子寄回家的人。真的是不可理喻,全家都被我抄斬了。”
今川義元看了眼不遠處那些俘虜們,他們一個個都是麵色慘淡,雙眸無神——顯然也明白自己下半身的命運已經注定了。在漆黑肮臟、直不起腰的坑道內沒日沒夜地勞作,吃不上一頓飽飯、睡不了一宿好覺,直到被折磨致死,隨便找個坑給埋了。父母也好,妻兒也好,都是此生不可能再相見。一家人再次聚在桌旁吃飯的畫麵,也隻有在夢裡才能看到了。至於離開了家中的頂梁柱,病弱的雙親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這可能是在他們死前最後思考的問題了。
像這樣的悲劇,每時每刻都在這亂世發生著。到底是被俘後奴役終生來得好,還是在戰場上一死了之來得好,沒有人說得清楚。
“既然他們永遠也沒機會回家了,把這家書給他們寄回去不也挺好?反正我們也要打到諏訪去,順路的。”今川義元提出了一個建議,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一幻想到太原雪齋、銀杏和自家的三個孩子遭遇這種折磨的畫麵後,又忍不住開口道:“虎千代,你這不也算是拿了人家的銀子,收了酬勞了嘛。不然人家家中父母和妻兒一直惦念……”
“不會真有傻子乾這事吧?這傳統延續這麼多年了,我們甲斐就沒人遵守過。”武田晴信被今川義元的話逗得捧腹大笑,“誰管他家裡老母和妻兒啊?”
“沒人遵守,為什麼大家還會延續這一習慣?”今川義元更加疑惑了,“一枚碎銀子,也能頂上家裡小半個月的夥食了吧,乾嘛白白浪費。”
“也不是‘沒人’吧,說不定就遇到一個五郎這樣的傻子呢。人都是怕死的,總歸想存個念想咯,騙騙自己也好。你口中那些父母妻兒也擔心孩子丈夫一去不複返,哪怕節衣縮食小半個月,也要湊出一枚碎銀子給他帶上啊。”武田晴信大笑著拍了拍今川義元的肩膀,“你要去寄信就去吧,不攔著你。走,你剛才不是要看你的連襟嗎,我帶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