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剛才是說……你想屠城,但是不想讓士兵來殺人,害怕刀鈍了,所以決定坑殺活埋,是嗎?”今川義元回味著武田晴信一開始的回答,低聲問道。
“是啊,後麵還要打仗呢,在這裡殺了數千人,估計得砍壞不少刀。而且砍完了還要找地方埋屍體,不然就會有疫病,太麻煩了。挖幾千個坑得耗費多少力氣?我怎麼可能把軍隊的體力浪費在這裡?萬一敵人來突襲怎麼辦?”武田晴信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同時用腳尖指了指麵前初具規模的萬人坑:
“所以我讓這些百姓自己挖坑,挖完了之後把他們推進去埋了,一舉兩得,省事。”
“他們知道挖的坑是要來埋自己的,為什麼還肯挖?”今川義元看著荒地上麵色慘白的人群們,不由得唏噓道。他們一個個埋著頭,就仿佛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一樣,麻木地用手裡的工具,機械性地重複著挖土的動作。那些動作慢的、猶豫的、或是偷偷抹眼淚的,隻要被看到了就少不了一頓鞭打,最後還是不得不起來繼續挖。
“當然也有人不肯啊。”武田晴信指了指西邊突然發生的一起小騷動:十幾個壯丁忽然暴起,拿著鏟子和扁擔想要闖出一條路,立刻被武田家的士兵們乾脆利落地砍倒,一身血汙的滾落在了坑裡。還有一個婦女也不知怎麼了,就是趴在地上蜷成一團不肯挖,哪怕被鞭子打得遍體鱗傷也不肯動彈,最後被一腳踢入了坑裡。
周圍的其他百姓卻仿佛已經認命了一般,對坑內的屍體視若無睹,仍然一鏟一鏟地挖著。
“不過大多數人就是這樣,‘人’這種生物就是這樣。當未來的結局糟糕到無法承受時,他們就會選擇性地忽視這一結局,放棄思考。不去考慮如何掙紮,而是想著眼下,想著其他那些他們能夠承受的小事。”武田晴信露出了一抹玩味的微笑:
“明知道會死,最多再活幾個時辰。可是為了這幾個時辰裡不被鞭打,他們就會老實照做,減輕一下自己在死前的痛苦。人呐,注定了就不是一個善於思考未來的生物。最簡單的例子:明知道‘老大徒傷悲’,不還是有大群大群的人‘少壯不努力’嗎?”
傍晚前,坑已經被挖好了。坑邊監督的武田軍在野戰鍋裡烹飪起了簡單的美食,不過這些馬上要上路的百姓注定是沒命去吃自己的最後一餐了。他們被一群一群地驅趕著踹入比人深的坑內,等待武田軍用完飯就來填埋他們。
直到這時,之前一直回避思考結局的百姓們才被迫接受他們注定到來的死亡。接二連三地有人崩潰了,嚎哭聲和悲鳴聲在無數個大坑內發出,很快傳遍了數千居民。有的人似乎終於鼓起了勇氣,拚命地想要翻出坑外,卻被武田軍守衛的士兵們幾槍捅了下去。更的多人則是扒在坑沿邊,聲淚俱下地懇求著素不相識的敵國士兵,說儘一切好話,希望他能饒自己一命。
有些新入伍的足輕似乎心軟了,在坑邊有些動搖,不過那些見慣了這一切的武士們卻早就不以為意,隻是冷眼相看。他們隨口訓斥了幾句動搖的足輕,倒也沒有擔心什麼——多見幾次這個場麵後,他們就會麻木的,誰都需要成長的過程——這就是亂世。
離今川義元他們所在高地最近的一個坑裡,有著一個托著自己繈褓裡嬰兒的婦女,顛著角扒著土,使勁地想要把孩子舉到地上去。她的聲音不大,卻很好辨認,讓今川義元可以清楚地聽到她說的話。
“這位老爺,求求您了,收留這娃兒吧!”
“好養活的,她不哭也不鬨,隨便喂點就能活,以後養大了給您當個丫鬟傭人什麼的也行啊!”
“求求您了老爺,俺存的這點錢都塞在娃兒的衣服裡了,您一並拿去吧!隻是個小娃兒,不礙事的!”
“求求您了啊老爺,求求您了啊老爺,實在不行您把她撿出去,隨便找哪個人家門口一扔也行啊!之後就看她自己造化了啊!”
“老爺,您行行好吧,行行好吧,算俺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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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義元終究還是一口飯都沒吃下。
“我如果想阻止你屠城,有可能嗎?”今川義元看向一旁大快朵頤的武田晴信。
“不可能。”武田晴信狼吞虎咽地吃下一大口麵,含糊地嘟囔道,“這時候要是停了,我威信何在?世人如何看待我?”
“留下婦孺呢?”今川義元明白武田晴信說的是實情,非常乾脆地退了一步。
“不行。”武田晴信也乾脆地答道,“這是我們武田家的事情,俘虜也都是武田家的俘虜,怎麼處置是我們的事情。五郎你一向知書達理,何必越界?”
“隻留孩子。”
今川義元最後低聲道。
“每個月給我們甲斐多送半成的海鹽。”武田晴信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填了半碗麵。
“可以。”今川義元答應下來,隨後長身而起。
“你帶著今川家的人去把孩子都接起來吧,隻能接不高過馬腹的。”武田晴信又補上一句。
“好。”今川義元放下了碗筷,讓早阪奈央、吉良瑋成和田沈健太郎他們去傳令。
“那如果你這幅菩薩心腸,我到後麵每遇到一座城就要屠城,你還能每座城都用半成海鹽來換不成?”武田晴信笑著挖苦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