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二年(1543)年6月5日,今川義元繼續履行著太原雪齋給他布置的「造訪各家譜代家臣」的任務,這一次的目的地是在遠江的今川分家瀨名氏。在上任家主瀨名氏貞過世後,其子瀨名氏俊雖然繼承了家督之位,但依舊留在今川館替今川義元處理政務,領地內的事務則由瀨名氏貞之弟瀨名貞清作為代理家督負責。
至於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安排——那都是因為瀨名氏貞的一番忠心、或者說是苦心。今川義元現在還能清晰地記起瀨名氏貞臨終前的囑托,那是2年前(天文十年(1541)年12月11日)的事情了:
·
瀨名氏貞深吸了一口氣,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長長的一段話: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殿下您的性子。老臣知道,您不想當家督,也是被禦台殿和雪齋大師硬推上來的。可是眼下沒人能替您,今川家的家督隻有您才能當。所以沒辦法。您得收收您的性子,不能整天把心思放在風雅上,要處理政務。一是雪齋大師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把什麼都拜托給他了。」
「第二啊,老臣說了估計您不愛聽,但老臣還是要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彆人說這些話怕得罪人,但老臣一個將死之人就不怕了。老臣知道您和雪齋大師師徒情深,也知道雪齋大師對您忠心耿耿。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哪怕雪齋大師不會有非分之想,也難保他身邊人會不會動歪腦筋。要真是架空了雪齋大師對您不利,您該如何應付?家中的大權,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最穩妥。」
「老臣知道,讓您勤政,怕是比登天還難。」瀨名氏貞重重地咳了好幾下,隨後再次抬起手來,抓住了瀨名氏俊,「所以啊,老臣鬥膽,還請殿下您把犬子留在身邊。老臣死後,犬子雖然繼承瀨名家,但請把在遠江這邊的領地事宜都交給老臣的族弟貞清來處理。讓犬子隨侍您左右,替您處理政務,這樣才不至於將一切權力都交給雪齋大師一人。若是日後雪齋大師周圍有宵小有異心,殿下可依賴犬子,瀨名家生生世世都是今川宗家的羽翼。」
「源五郎,為父死了,你要挑起擔子來。為殿下竭誠奉公,鞠躬儘瘁,不可有一日一時之閒。若是玩忽職守,就是忤逆為父我的亡靈。」
·
哎……想到瀨名氏貞的音容笑貌,今川義元就不禁長歎了一口氣。生離死彆乃是世間常態,可這樣一位忠心耿耿的長輩的離開,還是會令他痛心。
而2年後,回頭再看瀨名氏貞的遺言,才發現家中的矛盾早已埋下,而瀨名氏貞也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今川義元玩忽職守的散漫作風會令家臣們惱怒失望,而他將政務全部委托於太原雪齋的做法更是會令家臣們遷怒於大權獨攬的太原雪齋,最終憤而叛亂。
瀨名氏貞正是擔心這種事情發生,才會執意讓瀨名氏俊進入今川館的中樞協助太原雪齋理政。以瀨名氏俊這樣一位一門眾家督的身份,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製衡作為家宰的太原雪齋,分散他的權力,以緩解今川家家臣們對於太原雪齋專斷的憂慮。
瀨名氏貞為了今川家的利益,甚至不惜犯下大忌——讓庶族代領家督之職,而將嫡子送到遠離領地的今川館裡去。稍有不慎,就可能釀成家督爭奪、家族分裂的慘劇。
今川義元又扭頭看向在自己半個身位後策馬相隨的瀨名氏俊,明明年紀和自己相仿,可他那疲倦的神色卻仿佛已經有30歲那麼大了,白皙的臉頰上清晰可見濃厚的黑眼圈和眼角的皺紋。
今川義元知道,這都是累出來的。瀨名氏俊多年以來一直是太原雪齋的副手,處理最繁瑣的稅收和檢地事項,一年三百六十日幾乎無休,每日都從卯時工作到戌時,連飯都是隨口對付的。而太原雪齋外出時,瀨名氏俊便是今川館裡各項政務的主心骨,更是要日夜操勞。
「辛苦瀨名了。」今川義元放慢了馬速,忽然開口道。
「哎?」瀨名氏俊被今川義元突如其來的關心問候弄得有些愣神,一不留意自己的馬頭就超過了今川義元——對瀨名氏俊這樣守規矩的人而言,讓自己的馬匹在行進中超過家督可是大大的僭越——於是他趕忙一勒馬韁減速,險些把自己甩下馬來,同時忙不迭地請罪道:「抱歉!在下疏忽了!」
「哈哈,瀨名,都跟我幾年了,何必如此拘謹?」今川義元笑著伸出手,抓過瀨名氏俊的馬韁,把他帶著一起向前,「按輩分來劃,你應該算我的什麼?侄子嗎?還是族弟?」
「應當是侄子。」瀨名氏俊顯然對今川宗家和遠江今川氏的族譜都了然於胸。
「那就是親人,我是你叔叔,何必如此客氣?你還娶了我的妹妹呢,這樣算你還是我妹夫,客氣什麼?」今川義元取笑了一句,隨後放手鬆開馬韁,「跟上來。」
「即使是至親,主從身份在,也不可有僭越之舉。」但瀨名氏俊在這方麵卻有著自己的固執,仍然一絲不苟地控製著馬速,落後今川義元半個身位與他交談,「這是家嚴生前屢次教導的,在下一日不敢忘卻。」
「你總是這個樣子。」今川義元犟不過他,便一笑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