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上麵給稅曹定的是“包稅”。
即一片區域,總共要收多少稅,定下一個總額。
這也是最通行的做法。
不僅收商稅是如此,地方上收田稅地稅,基本也是這般辦法。
實行包稅製,某鄉某村要收多少稅,由地位高勢力大的鄉紳代為征收。
具體如何收,官府基本不過問,隻認總數。
隻要能完成收稅的任務,便任由鄉紳去管。
很多鄉紳趁機從中弄權,欺壓無權無勢的百姓。
但由於顧忌地方上的名聲,不好欺壓得太過,大多數地方也還是維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要不然,這套體製也不至於能運行數千年。
朝代更替,江山易主,都始終保持不變。
事實上,包稅製的做法,一直到後世科技文明社會,也還有采用。
稅務專員都是會分配稅收任務的,比如今年必須收一億的稅。
完成任務,萬事大吉。
當然,文明社會的管理要規範得多,不敢隨便胡亂征稅。
雖然有任務,但主要是為了督促工作,防止稅務專員偷懶不作為。
真要完不成的話,也就是寫寫檢討,喪失評優評先進的資格之類的。
若是為了完成任務而違法亂來,處罰可就嚴重多了。
因此,即使完不成,他們也不敢亂搞。
隻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略微靈活行事。
但這個時代不一樣。
稅曹完不成收稅的任務,最輕也是要挨板子的。
他們為了完成任務,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就不足為奇了。
楊士奇卻是詫異道:“朝廷定的商稅,並沒有說駙馬家的奴仆就可以免稅減稅。”
“既無規定,那依例來說,無論皇親國戚,還是勳臣高官,其家人經商者,納稅皆然,無有特免。”
“為何到你這裡,卻變成了他們不交稅,要無權無勢的百姓代他們交呢?”
皂隸破口大罵道:“你這書呆子好生愚蠢,自古皇親國戚,勳臣高官,都是不納稅的,尋常百姓,才需要納稅,這還用我多言嗎?”
“便是考了功名的讀書人,也可享有免稅特權,田稅徭役如此,商稅自是亦然。”
“前不久才有一名稅司巡檢,也和你一般愚笨,竟攔了駙馬都尉家的馬車,要求其和經商的平民同樣收稅,被管家周爺打得幾天都下不了床。”
“人家是正經的巡檢,朝廷命官,好歹還能保一條命。你一介布衣,又是外地人氏,便是打死了扔長江裡,也濺不起幾朵浪花來。”
皂隸說完,又瞪了楊士奇一眼,道:“今日我還忙著去其他店家催稅,且懶得你,如若不然,定要將你拘到大牢裡,關上幾日,叫你識得老子的厲害。”
他說得十分囂張,似乎這種隨意拘人的事,從前沒有少做過。
說完之後,轉身就走,還丟下一句話。
“記著,日落時拿不出三十兩銀子,我便砸了茶棚。”
皂隸離開,楊士奇坐下,憤憤不平道:“豈有此理,不過是一名小小的皂隸,竟然如此蠻橫霸道,當真是可恨。”
“可不能小瞧了他。”店家走了過來,道:“剛才還多謝這位公子仗義出言,雖然未能減掉小店之稅,誠心可嘉,小老兒謝過了。”
楊士奇歎道:“說了許多廢話,於事無補,又有什麼用呢?”
店家苦笑:“咱普通百姓,就是這樣,到哪裡都被人欺侮。”
“原以為太孫殿下開放經商,咱也能趁機過上幾天好日子,沒想到,還是不行啊。”
“彆說做大生意了,就是開一間茶棚,也不是咱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能參與的事情。”
“罷了,罷了,待大家喝完茶,小老兒這就收攤回家吧。”
旁邊的一名客人接言道:“店家,你也不必過於生氣難過。看你的樣子,應該本來是莊戶人家,茶棚做不下去,無非是回去繼續經營田地,或去大戶人家做長工謀生。”
“要我說,真正慘的,還是原來那些小商戶。”
朱允熞心中一動,向蔣瓛使了一個眼色。
蔣瓛心領神會,當即開問道:“這話是怎麼個說法呢?”
那客人道:“太孫殿下開放了經商資格,現在任何人都可以申請稅證經商,但同時也加征商稅。”
“大商戶大多倚靠皇親國戚,勳臣高官,雖辦稅證,卻也隻是稍微交一點點。”
“朝廷的稅額總量卻是要加的,上麵壓下來,一級壓一級,那下麵能怎麼辦?”
“從權貴那裡收不到,便隻能向無權無勢的小商戶收唄。”
“他們現在已經是個個苦不堪言,很多人都快活不下去。”
“又是世代經商的人,不懂做彆的營生。生意做不了,恐怕是要淪落街頭,乞討為生。可憐,可歎。”
朱允熞聽得目瞪口呆,腦海中閃過一句話。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若不是親自來碼頭私訪,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好好的經商政策,竟在執行中變成了這幅模樣。
還會以為自己改革有成效,功德無量呢。
果然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可恨!”楊士奇意氣不平,重重在桌上放了一掌。
“若有朝一日,我能入朝為官,定要刷新吏治,一改積弊。”
朱允熞有些好奇,微微笑著,又朝蔣瓛使了一個眼色。
蔣瓛笑問道:“莫非公子心中有甚治國經略,不妨說來聽聽?”
躺在醫院的床上碼字,好痛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