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錦略一思索,讚同點頭:“此言倒也不假,但凡開門迎客皆是做生意的,誰會日日做賠本的買賣……不過,你近日因何興致大發?”
衡玉甩了甩手中的錢袋子:“自然是替我家吉吉攢嫁妝,買宅子啊。”
“合著你嫁丫頭,讓營洲百姓來出銀子置辦嫁妝!雁過拔毛,莫過於此了!”晏錦搖搖頭,拱手道:“失敬失敬……”
衡玉轉過頭,笑望著他:“承讓,承讓——論起雁過拔毛,你也是不差的。”
晏錦唇角笑意微滯,北地要近了臘月的天,他就這麼“刷”地展開其上赫然寫著個“富”字的折扇:“無法,生在商賈家,難免沾了身銅臭氣嘛。”
衡玉點點頭,含笑看向前方,未再深言。
待回了侯府,她直接便去尋了蕭牧。
“我是來同侯爺道謝的——小小謝禮,不成敬意。”她將一小匣子銀子捧到蕭牧書案上。
自上回醉酒之後,有了那句“來世必結為異姓兄弟”的約定後,二人相處間也愈發隨意了。
蕭牧看一眼那隻匣子,放下了筆:“你憑本事贏來的銀子,同我道得什麼謝。”
“若無侯爺告知,我自也尋不到這麼多贏銀子的好去處,侯爺實乃我之指路明燈。”
“淪為賭徒路上的明燈麼。”蕭牧抬眼看向她,道:“你還差多少銀子,我補給你——且收手吧,也好叫我營洲百姓過個好年。”
“侯爺放心,我自今日起便暫時金盆洗手了。”衡玉伸出三根手指保證道。
蕭牧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鼻頭紅紅,遂道:“坐下嘗嘗晏郎君使人送來的新茶。”
這些時日,晏錦沒少往他跟前送東西。
衡玉也不客氣,依言坐下吃了盞茶,暖了身子,適才告辭而去。
行至半道,遇到了迎麵而來的嚴明。
二人相互施禮罷,嚴明腳下未停地離去。
衡玉望著他的背影,眼底若有所思。
嚴明一路來至書房內,剛將房門合上,便聽蕭牧壓抑著的咳聲傳入耳中。
書案後,麵色看似與尋常人無異的蕭牧,握拳抵在唇邊,低聲咳了一陣之後,有血絲染紅了薄唇。
他拿起一旁藏青色棉帕,麵色如常地將血絲拭去。
“將軍!”
嚴明麵色大變,忙上前替他診脈。
越是診下去,臉色便愈發不安:“將軍,當真不能再……”
蕭牧抬手,製止了他每日都要說上幾遍的話:“不必著急。”
“可是您的身子……”嚴明滿眼不安。
將軍如今之所以輕易叫人看不出身體有異,一是服藥支撐著,二來便是於麵色唇色上做了掩蓋——但這些皆是表麵,半點不誇張地道,將軍如今這般景況,便是連一場尋常的風寒都經不起!
“京師有密信傳回,聖人病倒了——”蕭牧道:“此時,有人比你我更著急。”
這些時日,他已想得很明白了。
對方之所以未曾對他動用見血封喉一擊斃命的劇毒,必然有其原因在。
既有原因,那便證明他有足夠的籌碼。
而於棋局之上,他一貫有得是耐心。
……
數千裡外,京師之內,冬雨陣陣如寒針刺入骨髓。
吉家花廳內,吉南弦正讀信。
“什麼?商議……嫁娶之事?!”喻氏聽到一半猛地自椅中起身,驚詫道:“咱們小玉兒有心上人了!”
一旁奉長公主之命前來送年禮的韶言郎君聽得心口一提。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嗎?
吉南弦無奈搖頭,看向腹部隆起的妻子:“阿瑤,你且坐下,聽我念下去……”
喻氏瞪著他:“賣什麼關子呀!”
“是吉吉……”吉南弦唯有笑著道:“是來信商議吉吉的親事。”
“吉吉啊……”喻氏這才坐了回去,又好奇道:“快念下去,吉吉在北地這是找了個怎樣的婆家?”
韶言暗自鬆了口氣,得以靜靜品茶。
吉南弦一封信念罷,眾人皆麵有笑意。
“有小玉兒把著關,錯不了的。”孟老夫人笑意慈和:“且回信,由她安排便是……另再使人置辦些嫁妝,挑幾個說得上話的老仆送去營洲,也算娘家來人了。”
“是,孫兒這便安排下去。”吉南弦笑著將信合上,隨手壓在另一封未曾拆開的信箋之上。
他非是信不過韶言,而是有些事大白於世之前,一刻皆不得大意。
這是阿衡多年來的苦心謀劃,身為家人,理當謹守。
……
宣政殿內,早朝未散。
以中書令薑正輔為首,彈劾定北侯蕭牧之聲不絕。
“此前陛下旨意,欲押契丹部族首領璿浦入京受審,定北侯隻一句‘璿浦已被契丹刺客滅口’便敷衍了事,而無半句請罪之言,可見目無君主知囂張氣焰愈盛!”
“沒錯,璿浦乃契丹名將,與我大盛交戰足有二十年餘,當年又曾參與反賊時敏暉謀反通敵案,此等分量之人被擒獲,蕭牧非但未能審問出緊要軍機,還使人在眼皮子底下被劫殺,本就有看管不利之罪!”
原本嘈雜的大殿中,在“反賊時敏暉謀反通敵案”此一句話響起時,四下有著瞬間的靜謐。
有官員暗暗交換眼神,更多的則是垂下眼瞼掩去情緒。
高坐禦階之上龍椅內,滿麵病容的皇帝,滿是疲態的眼底也有一瞬的晦暗不明的凝滯。
童樂帝今歲尚未滿五旬,卻因久病而早顯老態龍鐘之感,雙鬢花白,腰背也不再挺直。
“再有近年來北地戰事頻發,定北侯未奉聖命,頻繁隨意挑起戰事,以致與北地異族諸部關係越發嚴峻緊繃……依臣之見,此人先後收複五城,兵事皆歸於其治下,未必沒有借機攬權之野心在!”
“臣所見與馬尚書相同……”
薑正輔最後肅容道:“自我大盛建朝以來,北地便有難以為朝廷所掌控的弊端在……此前晉王叛亂之事後,北地形勢混亂艱難,不得已之下才命蕭牧暫時接手穩固局麵,陛下又予其爵位示朝廷信任,可未曾料到此人貪功之心甚大,日漸驕縱囂張,若再不及時遏製,隻怕日後要釀成大禍!”
此言出,附議聲更是無數。
如此之下,一道反對之音便十分醒耳了——
“諸位大人此言,吾實難認同。”立於禦階之下的太子開口,字字擲地有聲:“其一,璿浦本為定北侯兵不血刃、智擒而來,此後更是將人由軍營暗中押至侯府秘密看管,如此百密一疏之下,璿浦仍為刺客劫殺,必然也非定北侯所願。收複千秋城之戰,定北侯適才立下堪留名青史之大功,若朝廷便要以其未曾看管好區區俘虜為由問罪,未免太過牽強苛刻——”
“其二,所謂定北侯有攬權之心——試問諸位大人,可還記得三年前北地局麵如何?”
太子環視眾人:“吾記得,且仍記憶猶新,清晰深刻,為之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