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起,他以拳抵在口邊克製地咳了兩聲。
聽著這咳聲,衡玉本也彎著的嘴角收了回去。
他的“病”,根本一直都不曾轉好吧?
“城外的溫泉莊子……你若得空,待後日大柱的納彩之禮後,我便安排人送你和母親前去小住。”蕭牧止了咳,聲音尚有一絲沙啞。
衡玉似有些走神,輕輕點了下頭。
蕭牧目視著前方,沒聽到她的回答,猶豫了一瞬,問:“不喜泡湯?”
“豈會,喜歡。”衡玉半回神,“侯爺可要與我一起去泡嗎?”
“?”
蕭牧腳下猛然一頓,僵硬轉頭看向她時,麵色雖還算平靜,眼底卻隱有忐忑之色。
衡玉張了張口,露出僵硬笑意,解釋道:“此一起,非彼一起。隻是邀侯爺同往之意。”
蕭牧再次咳了一聲,卻是清咳。
“我便不去了。”
“可侯爺……病體初愈,身上又有戰場上留下的舊傷,更應當調理才是。”衡玉快走了一步,轉過身半堵在他麵前,認真勸道:“若有公務,一並帶去即可。且我聽伯母說了,那莊子也不算遠,來回也不麻煩的。”
善意該是相互的,她是這樣認為的,也是無需去思考便下意識這般去做的。
蕭牧駐足看著麵前微微仰著臉的少女。
“很重要嗎?”他像是問她,也像是在問自己:“我之傷病或生死,當真重要嗎?”
這八年間,他偶爾會有這樣的疑惑。
“當然重要!”少女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湛亮眸子對上他視線的一瞬,她似有所察地糾正道:“侯爺斷不該有此疑問的——尋常人尚且百般求生,如侯爺此等關乎天下安危,幾乎被奉為神明者,又怎可不看重己身?”
蕭牧靜靜與她對視了片刻,緩聲問:“這天下人,當真就缺我來守嗎?”
“自然。”少女認真道:“我也是天下人,我說了算。”
她也是天下人。
所以——
四下皆靜,冬日夜寒,萬物凋零凍土之下,卻仿佛在時刻醞釀生機,待春日到來。
見她似還要說,蕭牧抬手阻止道:“行了,馬屁就不必再拍了——”
語氣已不見了方才那宛若萬年古井般的平寂。
“那溫泉莊子?”
蕭牧將手負在身後,饒開她一步,往前走去。
“本候考慮考慮。”
衡玉莞爾,提步跟上。
然而待半刻鐘後,與蕭牧分開之後,她看了眼四下的路,不知在分辨著什麼,而後抬腳去了一旁的涼亭中坐下。
翠槐跟過去:“夜中寒涼,姑娘不回去歇息嗎?”
“不急,坐一會兒吧。”
而這一坐,便足足坐了半個時辰餘。
衡玉已冷得再坐不住,裘衣上的兜帽早已罩上,鼻尖臉頰微紅,雙手合攏在唇邊輕輕哈著熱氣。
翠槐正要忍不住再勸時,卻忽聽自家姑娘開口喊道:“嚴軍醫!”
剛踏上這條小徑,正皺眉凝神的嚴明猛然聽到夜色中這道喚聲,險些被嚇著。
循聲看去,隻見披著狐裘的女孩子朝他快步走了過來。
“吉畫師?”他看了下四處,除了她的女使再不見其他人,遂不解地問:“這般時辰吉畫師怎會在此處?”
“特在此等候嚴軍醫。”
嚴明聞言眼神微動,“吉畫師怎知我一定會由此經過?”
“猜的。”
嚴明周身無聲升起一絲戒備。
猜的?
猜他之前一定是在將軍院中嗎?
他可是軍醫,不是幕僚——
“那不知吉畫師為何事專程等在此處?”
未曾直接相請,而是深夜在此堵他,怎也不可能是尋他治病的吧。
果然,便聽對方道:“有事相詢,不知嚴軍師可便移步一敘?”
嚴明看了她片刻,猶豫之後,到底微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