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瑤州秘境開啟之日。
除了太桁仙門外,其餘的幾大仙門世家也齊聚此地。
風硯堂外聚集了數百人,方謙作為太桁仙門這一次的領隊站在了最首位。
在他左手邊不遠處站著一個神態倨傲的青年,一身紅衣配了一把金扇,像是生怕自己不夠顯眼一樣。還有意無意地往前半步,似有和方謙並駕齊驅之意。
“那是皇室的代表,逍遙侯朱丞安,當朝太妃的親舅舅。修為也是金丹初期,可是年紀比師兄你大了一倍有餘。”陸嶽站在方謙後方,傾身湊了過來小聲叨咕著。
他這幾日和陸瀾負責接待其他宗門世家的賓客,忙地腳不沾地,這會兒才終於倒出空來親近一下大師兄,沒話也要找話般說道:“百歲以內金丹隻有師兄你和他二人,這人自視甚高,曾經多次以年輕魁首自居,因此對師兄你多有仇視,經常口出不遜。如果在秘境裡遇到了,記得打他一頓!”
修士本身就耳目清明,更何況是金丹期的,陸嶽話音一落,朱丞安陰翳的目光便瞪了過來。
陸瀾站在旁邊蹙著眉拉了自家兄長一下,護著陸嶽先一步對上了朱丞安的視線。
方謙咳了一聲,微側了半步擋住兩人之間的視線,同時撤到了與朱丞安持平的位置上。本來他對這個所謂的年輕一代魁首就沒什麼興趣,也無意因此結仇。
見方謙退了半步,朱丞安總算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心滿意足地搖著折扇。
陸嶽被弟弟拉著也不敢反抗,隻能默默地看天嘟囔道:“也不怕閃到手。”
方謙無奈看了陸嶽一眼,視線越過他看向後方,好不容易在人群的末尾找到了季崢。
他一大早就被師父叫了過去交代事宜,好不容易脫身已經趕不及去外門接季崢,隻能等一會兒秘境開啟後見機行事了。
正午一到,以唐景辭為首的幾人飛到半空中,雙手結印,一道虛空之門出現在眾弟子麵前。
從門中可以窺得兩分另一邊的山海輪廓,朱丞安見之一喜剛想上前,就聽唐景辭轉頭嗬斥道:“望舒,還不進來。”
朱丞安臉色一紫,冷哼了一聲,到底收回了準備邁出的步子。倒是方謙在應下後,身影一閃從後方拎了一個小孩過來,單手捏了一道手訣,步下生蓮三下踏進了門內。
在他之後,朱丞安等人才陸續各顯神通,飛進瑤州秘境。
瑤州秘境是上古時期修煉仙地,當中世界版圖遼闊,而傳送位置卻很隨機。
方謙當年曾進過一次秘境,直到離開時都沒有走全當中的三分之一,更不要提在當中找一個人。哪怕季崢身上有自己的魂念,運氣不好的話短時間內也很難找到他,更不要提他還要在這一年內找到尋魔洞。
因此在踏入的那一刻,方謙乾脆將季崢抱了起來,以免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季崢下意識抱住了方謙的脖子,落地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傻傻地看著方謙白皙的側臉。
也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走過空間縫隙,還是因為方謙突然親近的動作。
兩個人出現的地方是在一處清淨的街道上,空氣中帶著雨後的潮濕,破敗的石板路縫隙中長滿了青苔。
這裡的靈氣已經濃鬱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四周都圍繞著淡白色靈氣所化成的薄霧,將街景遮得有些朦朧。
這是方謙當年沒有到過的地方,他將季崢放了下來,牽著小孩往長街儘頭走。這裡的線索太少了,沒辦法判斷出具體的方位。
季崢紅著臉牽著方謙的手,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裡的靈氣似乎異常地活潑。
他平時在仙門內打坐時挺不受靈氣待見的,不強行拉扯根本不往他體內入。而這裡卻正好相反,即便他不移動,那些靈氣也爭先恐後的往他體內鑽。
這才走了兩步,就有種被靈氣灌滿了的感覺,簡直舉步維艱。但他表麵還是風平浪靜的,努力邁著跟平時一樣的步伐,不想給大師兄添任何麻煩。
方謙是在自己握著的小手突然變得滾燙,才察覺到季崢不對勁,轉過頭就看到一隻被燒紅的“醉蝦”。
“……沒長嘴?難受都不知道說嗎?”方謙抓住季崢的肩膀一拍,他四周的靈氣像是被震開了一樣,蕩出了一圈圈的波紋。
方謙按著人直接盤膝坐在地上,等他將體內過於調皮的靈氣全部捋順後,才順手將人夾了起來,幾步來到街道儘頭。
青灰色的城牆在這個地方屹立了近萬年的時間,宏偉卻又頹廢。
城門此時正敞開著隨時可以進出,隻是從裡麵看不清外門的具體情況,方謙抬頭看著城門頂上刻著菩沅鎮三個大字陷入了沉思。
瑤州秘境十年開啟一次,境內地圖早已經被詳細的繪製出來,細致到每一個領域當中可能會出現的凶獸或至寶。唯有兩個地方沒有繪製出來,一個是尋魔洞一個是鬼域,兩者本身也是連通的。
這個並未出現在地圖當中的城市,隻有可能出自一個地方——那就是鬼域。
當年的瑤州和如今的紀雲很像,有仙家居所也有百姓城鎮。鬼域當中多是當年的繁華城鎮,後來在徹底成為空城後因當地人執念而形成的領域。
鬼域的出現沒有明確的方位,卻是通往尋魔洞的唯一入口。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找很久,卻沒想到一上來就到了這個地方。
方謙一時間也有些五味雜陳,盯著城門出口有些猶豫。鬼域到底有多大也沒有人清楚,若是離開這座城誰也沒有辦法保證他們還會在鬼域之中。這或許也是天命注定,省去了他尋找的時間。
可是……
季崢拽了拽方謙的衣擺,雖然有大師兄護著那些凶殘的靈力不再奮力往他體內鑽了,但是一直維持這個姿勢實在容易大腦缺氧。
方謙低了下頭看了季崢一眼,抬手將季崢放到身後改為背的姿勢,轉身重新走向城中。
季崢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大師兄為什麼不開心。就像是無形之中在肩膀上扛起了重重山巒,哪怕背脊挺得再直,可心卻累了。
季崢趴在方謙的背上,在儘可能降低自己的重量的同時重新運轉起體內的靈氣,他想要儘快強大起來。
方謙沒有注意到原本被他蕩開的靈氣又重新聚攏在季崢身邊,隨著他靈力的運轉悄無聲息地鑽入他的體內。
菩沅鎮和天水城差不多大小,分三街十六巷。兩邊房屋青磚黛瓦,依稀如當年,仿佛被時間拋棄、被曆史定格了一樣。
方謙還在一家燒餅鋪子裡看到了烤好的燒餅,除了沒有熱乎氣以外看著就像是剛烤出來的一樣。他伸手碰了一下那個燒餅,結果一碰就成了飛灰。
眼看天色漸晚,這城中暫時看不出什麼異常,卻難保夜裡不會出現奇怪的東西,方謙抬手推開街頭一家雲生客棧的門。所幸這客棧木門沒有和燒餅一樣用手一碰就飛灰湮滅,還很□□地掛在那裡。
客棧裡看起來很乾淨,甚至都沒有多少灰塵。
方謙在一樓隨便找了一間廂房,他會的陣法屈指可數,乾脆將鈞弘拔了出來插在門上,鎮住那些暴動的靈力。
好不容易修複好,就用來鎖門的鈞弘,卑微地發出了一陣錚鳴聲,卻被無視的徹底。
“你先在這休息。”方謙原本想將季崢放在床榻上,但是考慮到這裡都是萬年前的老古董,不知道夠不夠結實,還是隨手將人放在了地上。
眼看方謙準備從窗戶離開,季崢下意識喚了一聲大師兄。
方謙不太優雅地撐著窗戶回頭一笑:“乖,彆怕,鈞弘會護著你的。”
季崢握了下鈞弘劍的劍柄:“會一直護著我嗎?”
他輕聲念叨著嘴角邊不自覺地蕩開了一抹笑,小臉看起來精致軟糯像初升的旭日,半點不見初到太桁時的陰翳。
季崢笑容隻露了一下,很快收了回去,盤膝坐在地上背脊挺直,端正地打坐。而被方謙推開的那道窗戶,則再也沒有閉合過,一直等著某個夜歸人。
方謙其實並沒有走多遠,就坐在距離客棧不遠鐘樓上,從這裡剛好可以縱觀到整座城市。
他盯著這座靜止中的城市許久,盯地眼睛都酸也沒見任何異狀,倒是瞌睡先找了過來。
方謙打了個哈欠,二十年養成的睡眠習慣不是一兩天能夠改變的,他在太桁時也未特意糾正過,所以按時按點的困了,乾脆斜倚在鐘樓上閉目暇寐。
直到月落星沉時,方謙猛地睜開眼睛,他聽到了遠處打更的聲音。
在此之前他神識範圍內除了季崢之外沒有任何的生命跡象,但此時這座城池仿佛活了過來。
原本隻有星月光芒的世界,在近破曉時突然有了人家的燈火。不大一會兒,方謙還聽到金雞鳴叫和幼兒的啼哭聲。
方謙看了雲生客棧一眼,身影一閃來到城門前,原本敞開的大門果然嚴絲合縫地閉合了起來。
方謙揮袖推了一下城門,城門毫無反應,意料之中的他們被困在了這個地方。
雲生客棧裡,季崢被腳步聲聲驚醒。掛在門上的鈞弘並沒有判斷出危險,也因此沒有阻擋來人。
“有鬼啊!”抱著水盆準備清掃客房的小二,被迎麵坐著的小孩嚇了一跳,直接打翻了盆水。
剛巧方謙從窗戶翻進來,那半盆水都衝著他的臉灑了下來。慣性抬袖遮擋的方謙,最終沉默地放下濕透了的袖口。
……
“承惠三塊下品靈石。”從肚子到眼睛哪兒、哪兒長得都圓潤的掌櫃笑眯眯伸出胖手。
方謙拿靈石的手一頓:“一樓應該不屬於上房。”
掌櫃笑容不減,依舊執著地伸著手:“這位客官您說笑了,上房一夜一塊中品靈石。”
中品靈石一塊相當於百塊下品,至今為止隻擁有五塊中品靈石的方謙,在短暫地覺得自己富過後,再次淪落成一個窮人。
但是堂堂地望舒仙君還不至於賴賬,在上交了三塊靈石過後,方謙領著季崢離開了客棧。
……
今日的菩沅鎮已經和昨天完全不同,街道上人流如梭。這裡不愧是上古秘境,街上多是有修為的仙君,其中不乏金丹期的修士。
變化的不止是憑空出現的人,還有活蹦亂跳的靈氣,今天也溫順了許多。雖然還是會往季崢體內鑽,但是會乖乖排隊給他一個捋順的時間。
但凡鬼域多是由一個人或者許多人的執念而成,找到執念才能找到鬼域的出口。執念的形成總跟這個世界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相關,往往伴隨著毀滅性的危機,如果解決不了執念,誤入鬼域的人很有可能會隨著危機死在其中。
方謙領著季崢晃悠了一圈,也沒有看出哪個人像這個世界的主角。
這才第一天的剛開始恐怕也看不出什麼,方謙看向旁邊的早茶鋪子:“餓不餓?我們去吃早茶。”
季崢看著方謙明顯期待的眼神,默默點了點頭。
這家早茶鋪子中有專供修士靈氣充盈的菜肴,和普通百姓皆可食用凡食。和客棧一樣,但凡有靈氣的菜肴都貴的離譜。
方謙掐著預算混著點了幾道他沒聽過名字的早點,將其中靈食推給季崢,自己享受平常的糕點。
季崢板著臉想將兩份調換過來,卻被方謙按住了手:“鬼域雖然生於執念,但期間得到的奇珍異寶包括這一頓簡單的靈食都是真的,多吃一點對你有好處。”
至於他自己十年內沒準備突破,當然挑可心的食用,隻要消耗點一丁點修為將體內雜質排除便是。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季崢捏著筷子,目光執著地看著方謙。
方謙夾桂花餅的動作一頓,似真似假的說道:“為了害你,好好吃飯吧。”
季崢似乎並沒有將方謙的話放在心上,方謙卻失去了繼續享受美食的興趣,溜達到鋪子老板麵前:“老板,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或者近幾日有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客官是從外地來的?我們這小地方沒什麼著名的景兒,倒是有兩個傳說。”這會兒鋪子裡人不多,瘦得像根麻杆兒一樣的小老板算著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其中一個是封龍潭,指的是城西那道水溝,傳說仙人將一條金龍封印在裡麵,借龍氣滋養我們菩沅鎮。”
方謙蹙了下眉,這個說法他總覺得似曾相識,像是在哪兒聽過:“那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和特殊的日子有關,那就是菩沅節,傳說公子沅得道飛升那天,下了漫天的金雨。為了祭拜公子沅,百姓特意將他飛升這天定為菩沅節,鎮也改為菩沅鎮。”
小老板終於放下了他的算盤,一臉神秘的告訴方謙:“每到這一日,天上都會下金雨,這也是我們這裡最盛大的節日了,所以說客官來的是真巧,七日後就是菩沅節。”
方謙沉默了一下,非常誠懇地表示:“你這個說法不像是公子飛升了,倒是像是這位公子已經過世了。”
“你這話可不能亂講!”小老板當即變了臉色,將方謙連帶著季崢一起轟了出去。
方謙領著季崢往城西走:“聽出什麼來了嗎?”
季崢沉思片刻說道:“兩個傳說都有仙人,而且結果都是庇佑菩沅鎮,兩個之間應該有聯係。”
“不對,適當地得罪老板可以節省靈石。”方謙對上季崢迷茫地眼神微微一笑:“他剛剛趕我們出來的時候忘了收錢。”
季崢:“……”雖然最初的看法已經改變了,但是不得不說大師兄的某些品質真的半點沒變。
封龍潭不難找,就在城西的近郊處,說是潭水不過是一條三尺餘寬的小河,岸邊豎著石碑上麵寫著封龍潭三個大字。潭水看著很深,一眼望不到頭。
“這得多大點的一條小龍才能被塞進去。”方謙探了一下潭水,裡麵一絲靈氣也無,看起來就是最普通不過的清水了:“不過鎖龍井那麼大點都能傳說塞了一條龍進去,這裡應該也差不多?”
“鎖龍井是什麼?”
方謙回頭看向認真提問的季崢,回憶了一下多處鎖龍井的故事,揉到一起說道:“上古時期有一條孽龍作祟,水淹城鎮,一位叫大禹的上神將孽龍塞到井裡,然後在井邊建了一座橋名為北新橋,他告訴孽龍等橋舊了,孽龍就能出來了。”
季崢聽得眉峰直蹙:“孽龍雖然有罪,但是何必給它希望又讓它失望,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給。”
方謙停頓了一下,不自覺地鬆開了季崢的手,看似毫不在意地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們去另一邊看看。”
大師兄有心事,他早就發現了這件事,但苦於自己口拙一直不敢詢問。季崢捏了下衣角,心不在焉地跟在方謙身後。
但是怎麼才能讓他開心?
季崢這樣想著,目光不自覺飄到了不遠處飛落到水麵上的肥鴨上,沒有烤雞或許烤鴨也可以?
這水潭或者說小河,長度也不過四、五裡地,源頭是城外的山泉水,鑒於方謙和季崢現在出不了城,隻能在邊上看一看。倒是讓他們看到了一個戴著黑色鬥篷,形跡可疑的人。
這裡臨近城外,四周百姓不多,就顯得那個人格外的突兀。許是察覺到了方謙的目光,那人回頭看了過來,眉如秋月、目似春水,一縷銀色華發從鬥篷裡滑落出來。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頗有種超越性彆的美。
這乍一看久很像主角或者關鍵人物,方謙看了一眼身後的真主角季崢,還是他家小孩長得更好看。
這麼想時那人踱步走到方謙,比方謙還要高挑一些,一身修為看不出深淺,眉心處有一道金色的龍紋,開口便說道:“你們不是這裡的人。”這人周身氣勢極具侵略性,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了他容貌上的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