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鬼域(2 / 2)

方謙一席白衣看起來同樣風華無量,即便在這人麵前也並無遜色。他神色不變嘴角微微彎起,斟酌著說道:“確實昨日才到貴地,前輩您是在此地……”

“我在祭奠故人。”那人打斷了方謙的話,聲音清冽如冷玉:“我是說你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惜了。”

方謙一愣直覺他說的這個世界的執念相關,剛想要再問清楚的時候,眼前的人已經失去了蹤影。

方謙站在水邊沉思片刻,那人修為遠遠高於自己,破局的關鍵可能還在他口中的故人。

在封龍潭邊祭奠什麼故人……

“嘎嘎嘎!”方謙聽到撲棱水的聲音和一連串鴨子叫下意識回頭,就見季崢抱著一隻肥碩的鴨子,奮力地往岸邊拖,那鴨子就拚死地往水裡遊,一時間誰也沒奈何過誰。

彼此的表情都帶著一副奶凶的氣勢,從旁觀的角度看頗為勢均力敵。

方謙差點笑出眼淚,欣賞了半天娃娃鬥鴨才總算上前準備將人拽回岸上,卻也一腳踩進了水裡:“咦。”

他剛剛明明用靈氣附著在了腿上,但這水中竟是不能承受任何靈氣的。

方謙想了想,抬手先將季崢和鴨子一起拽了回來放到岸邊:“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他說完將外衫直接脫了下來取下發簪,僅剩褻衣重新跳入水中。

季崢濕漉漉地抱著鴨子,愣愣地看著方謙消失的方向。他想剛剛大師兄清瘦的腰身,散在水中的墨色長發。

大師兄真好看,他想著低下了頭,和懷中的鴨子麵麵相對,同時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

這封龍潭不長不寬,卻足有百丈深,水中遊魚水草一應俱全,卻看不出任何異樣。

眼看線索就要斷了,方謙沉思時順著水潛到了潭底。

潭水中無法使用靈力,修士在其中與凡人無異。方謙憑借金丹修為才挺過這麼久,卻沒有辦法一直呆在下麵。

他下意識用手撐了一下,卻觸碰到了一手的淤泥,方謙愣了一下心底逐漸有了猜測。

方謙拔出鈞弘,一劍斬向潭底。

季崢將鴨子處理完放到烤架上,都已經準備上火烤了,也沒見方謙出來。他有些擔憂底看向水潭,卻見原本平靜的水麵突然翻湧出巨大的波濤。

季崢眉頭一皺不打算再乾等下去,他猶豫地看了一眼大師兄擺在岸邊的衣物。準備收進儲物袋時,就見方謙從水中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蒙著一層鐵鏽一樣的金色珠子。

透明的水珠順著臉頰,一路順著鎖骨滾進裡衣看不見的地方。

季崢這個年紀還不懂什麼色授魂與之類的詞,隻是突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方謙走到岸上就迫不及待地給自己用了一個清潔術,隨即才重新套上外衫,將長發挽了起來,隨即才看向岸邊死狀淒慘的肥鴨:“你這是在做什麼?”

季崢這才想起自己架好的烤鴨,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方謙,看起來異常乖巧:“我餓了,大師兄餓不餓?”

一炷香後,方謙坐在岸邊眼看著季崢邊翻著鴨子,邊往上麵刷醬汁,一看就是個熟練工。不大一會兒便有香味飄了出來,聞著還有些熟悉,和這段時間裡季崢時不時孝敬的烤雞很相似。

季崢將鴨子的翅膀撕了下來遞給方謙:“師兄嘗嘗看。”

方謙沉默地接過來嘗了一下,味道果然相近,焦香中帶著一絲蜂蜜的清甜,但是方謙卻嘗出了諸多苦澀。

他或許一開始就錯了,原本是條野性難訓的狼崽,明明都已經送出去,乾什麼還手欠往回撿,不養就不會有猶豫跟不舍。

……

方謙原本想在菩沅節到來之前找到那天穿著黑色鬥篷的人,但這七日當中,無論是潭水邊還是整個城中都沒有找到這個人影子。

他還去供奉公子沅的廟宇看過,裡麵的泥像是一位腳踏祥雲的怒目金剛。

廟中牆麵上刻有關於公子的傳說壁畫,但大部分的故事因為日久失真,都略顯誇張了些。上麵唯一值得在意的是這位公子成仙前是皇室中人,常年在手上纏繞著一條小金蛇。

方謙想了想儲物袋裡的龍丹,再看了看壁畫上纏繞在那位“金剛”手腕上,不足巴掌大懶洋洋的小蛇,突然生出自己可能猜錯了的擔憂感。

除此之外整個城鎮祥和、安逸再沒有任何的異常,有的時候方謙自己都會忘了還在鬼域當中。季崢的修為更是突飛猛進了一下,短短幾日就到達了練氣四層。

上古之地畢竟靈力充沛,其實就連方謙整日吃吃睡睡的都不覺摸到了一絲突破的門檻,隻是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天光剛剛破曉時,季崢睜開眼睛,他先看了一眼床榻上還在沉睡的方謙,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房間。

“方小哥,該起床……唔!”

這裡是菩沅鎮中的一家小院,布置典雅,雖然地方不大卻頗具情趣,最主要的是普通人家的房子,並不需要靈石便可以租下來。

穿著一身花衣裳,長得頗為喜慶的大姐端著一盆水從外門走了過來,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出現的季崢伸長胳膊捂住了嘴。

這位大姐是這家的房主名為花茹,為人爽朗好客,唯一的問題是太過熱情好客了一點。自從方謙帶著季崢搬進來後,她就一日過來報道三回。

按照她自己的說法,這城中修士這麼多,卻沒見過幾個比方謙更俊俏的小哥哥。

“哎小阿崢你嚇死我了!”花茹掰開季崢的小手,動作誇張的拍著自己的胸脯:“快把你哥哥叫起來,再晚一點可要趕不上咱們菩沅節的遊街盛會了。”

“我已經起來了。”方謙靠在門上打了個哈欠,一雙桃花似的眼睛半開半合,顯然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方小哥。”花茹掐著嗓子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憋不住的笑意,趁著方謙的目光看過來時,將盆裡的水猛地往他身上灑。

方謙經過客棧那回早有防備,直接用靈氣擋了回去,一盆水澆回到花茹頭上,連帶站在她旁邊的小孩也被澆了滿頭:“花姐這是在做什麼?”

花茹眼看著方謙將季崢拉過去,順手用靈氣拍乾了身上的水,突然覺得自己站在這有些多餘,委委屈屈地看了方謙一眼:“今兒是菩沅節,我們這兒有潑水祛穢的習俗,這不是清早過來幫你去去晦氣。”

方謙有些遲鈍地哦了一聲:“那遊街盛會是什麼?”

花茹後知後覺地哎呀了一聲,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衣服愁的原地轉圈圈:“這可怎麼辦,遊街快開始了,我這新換的衣服……”

方謙被她轉的眼暈,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花茹嘿嘿一樂,趁機抬手抱了方謙一下:“給你沾沾喜氣,收拾好了快點出來。”她說完捂著臉,扭著粗壯的腰,一步一搖地扭了出去。

方謙神色無奈轉過頭卻見季崢張開兩條胳膊,漆黑的眼睛期待地看著方謙:“你這又是做什麼?”

“我也想要抱一下。”季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方謙,聲音聽起來有些暗啞跟忐忑:“可以嗎?”

方謙頭一次見小狼崽第一次主動提出要求,整顆心差點都化了。哪兒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其實季崢如論提出什麼要求他都不會拒絕,更何況隻是一個簡單的擁抱,簡單輕鬆到讓人心酸,他彎身直接將季崢抱了起來。

季崢歪了一下頭,靠在方謙肩膀上,大師兄的擁抱和記憶中一樣的暖。

方謙抱著季崢來到街上,這會兒大街小巷已經擠滿了人群。他在這個城中呆了七日,這會兒看到不少熟悉的麵孔,這會兒臉上都掛著同樣的喜慶,一臉期待的看著街頭。

“來了、來了!公子沅來了!”長街上不知道誰喊了這麼一句,百姓爭先往街道中央擠,幾乎同時天上落下了金色的雨。

雨滴自然落不到方謙頭上,他單手抱著季崢,伸出右手接住了一滴雨水,金色的水珠在他手心滾動。

方謙低頭將水珠湊到鼻尖輕嗅了下,眉頭微蹙隨即舒展開:“果然是龍氣。”沒等方謙細看,四周的人就推動著他往中間移動了過去。

不遠處磅礴的戰鼓聲和男人蒼勁的歌聲同時傳了過來,明明該歌頌登仙的仙人,唱的卻是操吳戈兮披戰甲,旌旗蔽日矢交墜。

這分明是一首戰歌。

方謙拍了一下前麵人的肩膀:“勞駕,請問這首歌不是在唱公子沅嗎?”

“當然,這就是溢美公子的歌。”那人一臉狐疑地看了方謙一眼:“每年都會唱,你難道沒有聽過?”

方謙沒有回答接著問道:“但這不是歌唱戰事的?”

“對呀,公子沅是我們的皇子也是戰神,這開頭唱的就是他當年帶兵時的場景。”那人不耐煩的回答完,就見遠處有一人站在一麵八個人抬著的巨大鼓上臨空而舞,腳踏戰鼓踩出聲聲戰鼓響,那歌聲也是他唱的,聽起來氣勢淩雲。

“快看,那是公子!”隨著那人的臨近,這金雨越下越大,甚至到了遮目的程度。

金雨中蘊含龍氣,對凡人來說算得上難得的滋養,方謙便也沒有用靈力護體,隔著雨水隻能看到朦朧的人影。他想了想用靈力輕輕拂開前麵的人群,儘量靠近中心的位置。

季崢自始自終都將頭埋在方謙的懷中,沒有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這金雨落在身上會從皮膚直接滲入了體內,甚至從經脈一路燙進了肺腑之中。

季崢整個人都被燙紅了,但當金色的液體徹底融進體內時,卻又會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舒適感。他能感覺到這金雨對自己很重要,所以哪怕再熱也咬著牙忍了下來。

方謙眼看就湊到那麵巨鼓下時,朦朧間看到鼓上麵多了一個人,金雨遮擋了他的模樣。

“扮成他的人都該死。”那人站在“公子沅”身後,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將人攬在了自己懷中,動作溫柔卻又帶著強烈的恨。

方謙心生不安,快速躍向前。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鼓上的人被割開的喉嚨,鮮血混著金雨一起灑落下來。

歌聲和戰鼓聲隨著那人的跌落徹底停了下來,四周的百姓還沉浸在剛剛的興奮中,哪怕聲音停滯也沒有反應過來,還在向他們的“神明”祈福,祈求金雨下得更多一些。

也有金丹以上修為的仙君意識到不對,法術和劍光齊齊刺向那人,這一瞬間漫天的金雨驟然停滯了下來。

“等一下!”方謙心知這一切在當年已經發生過一次,但是若不阻止的話,他和季崢也會喪生在這裡。

那人單手打了個響指,所有的攻擊全部煙消雲散。同時除了方謙和季崢之外,金雨和四周的百姓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維持著驚恐地表情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方謙:“你是在叫本座?”

方謙頂著壓力避開那些被定格的百姓,踱步走近來者,看到那人一頭華發如雪,正是潭邊的人:“你是金龍。”

“你認識本座?”

“不認識,不過封龍潭祭奠故人,恨公子沅到連他的一個替身都容不下,應該就是故事裡的那條金龍了。”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半嘲半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那條傳說中被仙人封印在潭中,用龍氣滋養這片土地的金龍。”

方謙沒有更多的機會去驗證自己的猜測,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可是你並沒有被封印,水潭下麵的人也不是你。”

那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當然,這不過是一個小偷偷走了我的龍丹和龍氣,借此飛升,留下功德和龍氣滋養這個城市,你說本座是不是應該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取回來?”

他說完像是不耐煩了一樣:“本座等了一千年才恢複人形,外來者你確實運氣不太好,不過本座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沒有空繼續聽你的遺言……”

方謙在他沒說完時就搶話道:“可是當年並沒有人飛升,也確實有一個人被封印在潭底。”

他像是怕這條金龍不信,從懷中取出潭底的龍丹:“這是他手中一直握著的,可是你的?”

下一瞬,那顆龍丹就憑空飛到金龍手中,周身肉眼可見的纏繞出黑氣,竟是有了入魔的征兆:“你騙我。”

“那個仙人從來都沒有飛升,當年被封印的一直是他自己。讓我猜猜,他是代替了……”方謙話未說完就被金龍一掌擊飛出去,他下意識護住了季崢,單手撐著地滑了數米才重新站穩。

他知道自己這些話會激怒這條龍,但這個破地方說給他們七日,但其實從頭到尾隻給了他這一會兒的時間,不阻止這條金龍就分分鐘要血洗整個城鎮。

初到秘境就遇見早就已經滅絕了的上古神獸,也不知道該說他們運氣好還是不好。

季崢被方謙好好地護在身後,沒有受半點傷。他有些惱火,惱火自己一直害怕給師兄添麻煩,結果最後還是成了拖累的那一個。

他不想繼續當一個負累,卻發現自己掙脫不開方謙的手臂。方謙明明沒辦法分神在在自己身上,卻還是下意識將自己牢牢地固在懷中。

對師兄來說,自己很重要嗎?自己真的配重要嗎?

季崢沒注意到,在他心神激蕩的時候,那停頓在天上的金雨彙聚成一縷縷金線融進了他的體內。

“代替了你。”方謙抬袖擦了擦唇邊的鮮血,說完了剛剛沒有說完整的話,勾起嘴角笑得比那條金龍還邪佞:“你在怕什麼?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隻帶出了你的金丹,可沒有動過他的人。”

金龍站在原地,他手上還沾著扮演“公子沅”那個歌者的血。金龍轉頭看向方謙,雙目驟然變成了豎瞳。

下一刻,他便從鼓上消失了。原本靜止中的世界再次恢複了生機,人們的驚呼聲和大鼓砸在地麵的聲音同時傳了出來。

方謙抱起季崢臨空而起,躍向封龍潭。

“方小哥!”花茹的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

方謙下意識回過頭,剛好看到對方擔憂的目光。方謙強迫自己轉回頭,這裡是鬼域,這些人其實早就不存在了……

封龍潭邊,方謙趕到時剛好看到那條金龍抱著潭水中淤泥下的人走了出來。

他神色有一些呆愣和迷茫,好像長久一來埋在骨子裡的認知一朝被打碎了,看著讓人有些心疼。

他走到方謙麵前,第一次微微低下了頭,目光中帶著幾分哀求:“你說他替我,是真的?”

“我不知道。”方謙神色中也有一絲不忍,但是看了眼他懷中的人還是說道:“你應該比我清楚。”

金龍愣了一下,沒有再問答案,抱著人離開了。

幾乎同時,原本鮮活的城市在方謙和季崢麵前褪了色,那些街道上的百姓也在一瞬間風化消失。霎時間菩沅鎮變回了那個死氣沉沉的空城,鬼域已然破解了。

季崢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視角變了,整個身體也不太對勁,“他”看到不遠處碩大的銅鏡,奮力地遊了過去,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全貌。

他變成了一條小金蛇。:,,,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