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體罰(2 / 2)

範淩雲吃痛,五官都擰在一起,也不敢吱聲,直到五下打完才回到座位。

範淩恒眼尖,見著他手掌心已經高高腫起。

下一個就輪到範淩恒,他強裝鎮定,行到範清禮身前解釋道“先生,學生前幾日讀書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昏迷兩日,還沒來得及背書,能不能放到下次一起背?”

“哼”範清禮輕哼一聲,對往日學堂讀書最刻苦的範淩恒並沒有網開一麵“你又不是第一天上我課,既然你來,就要把書給背好,要不然我何必費事向下教你。”

範淩恒慘戚戚的想到這頓板子八成是免不了,但他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不知這次背什麼?”

“《論語·裡仁篇》全文。”

莫得感情的話瞬間讓範淩恒心裡哇涼,他本以為能瞎貓逮個死耗子,萬一遇到之前高中學的《論語》十二章呢。

但《裡仁》,他隻記得課本裡有三條是出自這篇,分彆是“朝聞道,夕死可矣”“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和“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其他的……範淩恒瘋狂地翻閱著原身的記憶。

突然,記憶定格到範淩恒在田間走路時邊看邊背的畫麵,書本上的文字清晰可見,他看著記憶裡這幅畫麵,挨個開始讀“子曰“裡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子曰……子曰……子曰……”

26個子曰,26段話,一字不差,全部讀出。

下麵的學生已經目瞪口呆,範清禮也顯得有些詫異,然後勃然大怒,這小子背的這麼流利,剛才還找自己說情,莫不是在消遣自己。

他鐵青著臉“手伸出來。”

範淩恒剛慶幸自己躲過一劫,沒成想範清禮竟然還讓自己伸出手“先生,學生已經背出來了,難道還要挨板子?”

“你前兩天上課沒有給我講,算你逃學。”

範淩恒哪知道範清禮心裡真正想法,再加上記憶裡確實有範淩雲逃學挨板子的畫麵,隻得乖乖伸手。

十下!整整十下,打完以後範淩恒真切體會到什麼叫做手不“拾”卷,挨著東西就疼,怎麼拾!

範淩恒抖著手回到座位上,看到範淩雲給了自己一個眼神,意思是‘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繼續讀了吧!’

範淩恒指了指自己的手,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這位好友還真是命硬,十天裡挨八天板子依舊能堅持下來,隻因為他爹告訴他,認字多了賣茶葉才不會被騙。

挨板子環節結束後,沒背出來的繼續背書,背出來的三個人則被範清禮一對一教學。

“先讀一遍……”“這句話能理解什麼意思麼?”“能?那你給我說一說……”“不對,這句話意思是……”

不得不說,範清禮還是有兩把刷子,雖然隻是來回反複四句話,卻把範淩恒在學的《論語·公冶長篇》解釋的清清楚楚。

到了晌午,今日教學結束,範淩恒和範淩雲結伴而行,路上約好下午一起去縣城。

待他到家時,卻發現院門大開,裡長範清醇正在院內來回踱步。

裡長聽到腳步聲,抬頭見是範淩恒,急慌慌道“範家老二,你爹爹出事了。”

範淩恒腦袋“嗡”的一下,血壓升高,頭暈目眩。

“事兒不大,腳扭了下,鞋子都穿不上了,我剛把他送回來,你要不行通知下老大,讓他明天去把這月縣裡雜役給乾了。”

裡長的話傳入耳邊,範淩恒這才放下心。

範淩恒按著自己剛才“突突”亂跳的太陽穴,謝過裡長後趕忙進屋,發現範清耀正拿著布條一圈圈纏在自己的腳踝上。

“你這是?”

“嗨,我這不礙事,用布條綁起來,不耽誤明天服役,你哥剛在酒樓從夥計轉到後廚幫閒,不能讓他回來,要不東家怎麼看他。”

範淩恒上前一步,把倔強老頭的手扒拉到一邊,又把布條全部拆散開來,邊拆邊說“明天我去……”

這是沒辦法的事兒,範淩恒從記憶裡得知,大明有丁稅、田賦和徭役,真正對自己家造成沉重負擔的不是前兩者,而是徭役。

在前世,國家要搞大基建,會出錢找工人來修路蓋樓,這樣一個方麵能沉積國家固定資產,另外一個方麵還能解決就業率,工人拿到工資,還能促進消費。

但是在大明,村裡的成年男子每年都要在本縣服一個月的無償勞役,從事地方的土木工程、造橋修路、治理河渠、轉輸漕穀等勞動。

徭役成為了地方官剝削百姓最有力的工具,本來正常狀態下是一年老百姓服一個月的徭役。

現在可好,反正讓老百姓服役不需要額外花錢,那就可勁的用。

三月修橋;四月修衙門;六月修河堤,八月蓋驛站;你說要耕田沒時間服役,那就交錢,交了錢就可以不用來了。

徭役,成為了官府發家致富最有利的工具。

地主和上等戶出銀子不去服役,那他們的活就隻能分攤到範淩恒這種付不起錢的窮人家庭。

縣裡徭役是五年輪一次,今年恰巧輪到自家,家中隻有三個成年人範淩恒家,基本上有個人要免費做半年工才能滿足今年的徭役。(注1)

範清耀聽範淩恒這麼說愣了下,自家二娃之前從來是除了讀書外不關心家裡任何事兒,昨天那米粥就讓他吃了一驚,今天他能說出代自己去服役更是讓他覺得二娃懂事兒了。

範淩恒把布條攥到手裡,指了指自己腦袋,衝著範清耀疑惑的目光解釋道“這次摔了後,好像忽然開竅,明白了很多道理。”

範清耀點了點頭,並沒有懷疑,這是個道教盛行的年代,而道教正是最講究開悟。

但他還是不同意,這徭役一次少則三四天,多則十天半個月,他怕耽誤範淩恒的學習。

“老爹啊,你想想,我哥剛換了個好活計,你又受了傷。你帶著傷去,萬一加重了,最後不還得我和哥去。你如果真怕耽誤我的學業,就在家好好休養,爭取這會結束前把我換回來。”

“而且,我這不還有晚上的時間,古人都頭懸梁、錐刺股了,我晚上點個燈也能讀下去書。”

範清耀掙紮的考慮了下,貌似也是這個理兒。

老大剛受到東家賞識,喊回來不合適,自己若真不能動彈,最後還得二娃上,倒不如一開始就讓他去。

於是,當天下午範淩恒讓範淩雲明日幫他給先生請個假。

次日卯時中,破曉時分,他披著蓑衣,頂著濛濛細雨,匆匆去往縣衙。

注1明朝的徭役——裡甲正役和雜泛

裡甲正役以裡甲為單位而承擔的徭役,以戶計,每年由裡長一人,甲首10人應役,10年之中裡長、甲首輪流一次;值役稱為當年,按次

輪流稱排年,10年清查一次,重新按丁口、資產增減情況編派裡甲順序。

洪武十四年詔天下編賦役黃冊,以一百十戶為一裡,推丁糧多者十戶為長,餘百戶為十甲,甲凡十人。歲役裡長一人,甲首一人,董一裡一甲之事。先後以丁糧多寡為序,凡十年一周,曰排年。

——《明史·誌·卷五十三·食貨誌一》

役曰裡甲、曰均徭、曰雜泛三等。以戶計曰甲役,以丁計曰徭役,上命非時月雜役。皆有力役,有雇役。府州縣驗冊丁口多寡,事產厚薄,以均適其力。

——《明史·誌·卷五十四·食貨誌二》

雜役

明初,令天下貢土所有,有常額,珍奇玩好不與。即須用,編之裡甲,出銀以市。顧其目冗碎,奸黠者緣為利孔。又大工營繕,祠官祝厘,資用繁溢。迨至中葉,倭寇交訌,仍歲河決,國用耗殫。於是裡甲、均徭,浮於歲額矣。

凡役民,自裡甲正辦外,如糧長、解戶、馬船頭、館夫、祗候、弓兵、皂隸、門禁、廚鬥為常役。後又有斫薪、抬柴、修河、修倉、運料、接遞、站鋪、插淺夫之類,因事編僉,歲有增益。

——《明史·誌·卷五十四·食貨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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