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陽縣因處山之南,海之北,而名“潮陽”,“潮州”其名取“在潮之洲,潮水往複”之意。
潮陽縣嘉靖年屬潮州路,下轄十個都(鄉),範氏一族在潮陽縣棉城邊緣地區。
棉城是潮陽的縣治所在地,也是全縣的行政管理中心。
縣衙位於棉城中心,門前是棉城的主乾道,平日白天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今兒又恰逢役日,門前道路更是被堵個結實。
說話聲,叫罵聲嗡嗡作響,範淩恒在見廣場周圍還有十幾個小販彙聚在旁,做著買賣。
甲長帶著本次服役的十人擠過人群,走到掛著《潮陽縣署》匾額的縣衙門口,一路上腳臭味混著汗臭味,讓範淩恒回想起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自己在工地打工時居住的工棚。
“你們在此處稍等,我進衙內通知主簿大人。”
說完,範清醇進了縣衙,留下範淩恒一行留在原地。
“老哥,一會兒咱們去河堤上工作怎麼分?”範淩恒對旁邊這位仁兄套著近乎。
這位老哥皮膚黝黑,身著粗麻布製成的褐色短打,精壯身材,看起來就孔武有力。
“一會兒典吏把任務分給小吏,小吏會領著咱們去服役的地方乾活,不過我看咱們八成還是要修河道,你爹怎麼忍心讓你來了?”壯漢名叫範淩風,是範淩雲的大哥,兩家本就認識。
“哥哥得東家賞識,剛升到後廚做幫閒,月錢也漲了,爹爹怕請假多日給東家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我來代父服役。”範淩恒看著範淩風不敢相信、疑惑的目光解釋道,看來自己之前書呆子的形象還真是深入人心。
範淩風上下打量範淩恒道“咱們這次主要是清理河道淤泥、挖排水溝、引水渠,你這模樣,能乾?”
兩人站在一起,範淩恒瘦的像麻杆一樣,雖然身高比範淩風高出半頭,但隻要旁人眼睛不瞎,就能看得出大腿比範淩恒腰還粗的範淩風更有力氣、更能乾活。
範淩恒自然也明白,這次來十有八九要吃大苦頭,他皺了皺眉頭無奈道“乾不了不也得乾,家裡又沒銀子可出。”
“也是,能來的不都是咱窮人嘛!這樣,你第一次服役,一會兒甲長安排活的時候你讓他把你和我安排在一起,我教你怎麼乾。”大家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親,再加上本來範淩恒和他弟弟的關係就不錯,範淩風拍著胸膛向他交代道。
範淩恒雙手作揖謝過。
大概等了半個時辰,範淩恒已經被旁邊小販賣的肉包子味勾引的口水都要流儘時,縣衙裡走出幾個頭戴烏紗帽翅、內著青衣長衫,外穿紅馬甲,腰係青絲帶的公人。
本來猶如菜市場的縣衙門口瞬間安靜下來,範淩恒發現周遭鄉民看著這些身著官服的吏員們一副又恐懼又羨慕的神情。
不過倒也正常,按範淩恒的理解,縣衙裡隻有統領全縣的正七品知縣、知縣副手正八品的縣丞、掌管文書的正九品主簿,這些人是在吏部掛著號,有正式編製的。
像是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的長官典吏以及不入流的縣學教諭,無品級,算是事業編,和前者一樣是吃國家皇糧的公務員,穩定收入,旱澇保收。
但一個縣裡幾萬人,總不能就這麼幾個乾活的人,於是就有了吏員,也就是眼前這群連編製都沒有的合同工。
官主決策,吏員執行。
這些吏員們都吃的縣內財政,如果遇到縣內收成不好的時候,他們沒有工資,而且身為下九流的職業,吏員本身及後三代均不得參加科舉。(注1)
但這不耽誤吏員在當地成為普通百姓夢寐以求的工作。
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而且現在這些農民不像範淩恒,曾經處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
,對事情的看法和自己未來要走的路能規劃個明白,或者是能憑借短視頻把自己所受的不公傳播出去,得到傳播,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解決遇到的麻煩。
現實是,大多數老百姓根本就沒有接觸高層次的機會,基層胥吏就是他們門口一畝三分地的直接領導者。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治安、農耕、服役、催收都歸他們管,所以在本地有一個吏員身份能帶來的好處和收益是相當之多。
比如現在出來的叫三班徭役,這些吏員們原本並不屬於專職,而是兼職,按理說今天在縣衙乾活,明天官服一脫就得下地乾活。
但人家好歹是在官府當差,下地乾活摔了、傷了怎麼辦?
於是乎,這些吏員們搖身一變,把自己該承擔的徭役往範淩恒這種普通老百姓身上攤,他們隻需要盯著這些人乾活就行。
吏員身後跟著的是甲長們,甲長要把手頭的工具分發給自己帶來的服役人員,最後還要把工具完好無損的送回縣衙。
範淩恒原本的任務和自己老爹一樣是清淤,但他聽了範淩風的話,說自己第一次來服役,怕乾不好活雲雲,最後成功說服範清醇把他們兩人分到一起,負責在練河邊挖渠引水,改善田間。
大家把工具分了分,範淩恒兩人領到了一頭牛,一個犁耙和兩把鐵鍬。
“會驅牛麼?”走在路上範淩風問道。
範淩恒搖了搖頭。
“會用鐵鍬麼?”
範淩恒瞄了眼和後世基本一致的鐵鍬,確信道“會!”
“那一會兒我在前麵扶犁,你在後麵把碎土鏟到兩邊,小心點兒彆把鐵鍬搞壞了。”
範淩風看了看四周,湊到範淩恒耳邊輕聲道“今天是王皂吏當監工,他本就小氣,你要把衙門的東西弄壞了挨板子不說,他非得讓你按市價賠償,然後把壞了的物件修一修放回去,把賠的錢放自己兜裡。”
範淩恒點了點頭,在了解到小吏沒有固定工資的時候他就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剛才的廣場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羨慕這份沒有工資的下九流工作,不就是因為這些人可以利用自己手中僅有的權力吃拿卡要,中飽私囊。
就說這從衙內領的工具,真要遇到個摳門小吏,等到你今日服役使完後,收你一筆器材使用費都算正常!
不交?不交明天自己找工具乾公家活。
找不到乾不成活?關我屁事兒?你的活就這麼多,你要乾不完就接著乾,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乾。
好,你找到了工具把活乾完了是吧?那我再給你加點,那戶人家交了錢,你把那戶的活也給乾了……
這一般人家哪耽擱的起,最後隻得拿錢了事。
範淩恒懂得這個道理,於是在乾活的時候小心翼翼,唯恐手裡木柄受潮了的鐵鍬歇菜,但這樣一來速度難免慢了下來。
而且……範淩恒揉了揉酸痛的腰,捏了捏軟綿綿的胳膊,不禁覺得自己是不是有必要考慮下怎麼掙錢,想辦法改善下夥食,鍛煉個身體,彆書沒讀出來個所以然,先因為什麼營養不良、低血壓之類的一命嗚呼。
他稍作休息,看著前麵停下來拿著鐵鍬幫忙鏟土的範淩風不禁心生感激,這位大哥前麵驅著牛車,牛車跑遠了就下來用鐵鍬挖溝,等於一個人乾了兩份活。
就這,自己身體也有點吃不消啊!
範淩恒無奈的歎了口氣,拿起鐵鍬弓下腰繼續挖溝。
等到太陽升到頭頂,範淩恒兩人找了處陰涼地,他打開備好的食盒,把早上做的糠菜窩窩分出一個給到範淩風。
範淩風接過窩窩,從口袋裡摸出兩鳥蛋遞給他。
範淩恒一看是鳥蛋,不由“撲哧”一下笑出聲“淩風哥,這
是淩雲那小子給你的吧,昨天在學堂我就吃過一次了。”
範淩風笑道“可不是,那小子不好好讀書,就喜歡下海摸魚,上樹掏窩,你可彆學他。”
“我聽他說下個月滿十五後就不讀書了?”
“嗯,我爹幫他看了門親事,等年底結了婚,淩風就得自立門戶,他又不是讀書的料,不如早點跟著家裡學學種茶、販茶。”
範淩恒剝開鳥蛋,掰開窩窩夾進去,咬了一大口,許是餓壞了,又或者是鳥蛋的味道過於美味,原本他看不上眼的糠菜窩窩現在吃起來比他曾經在北京吃過的艾窩窩還要可口。
“你準備啥時候結婚?我記得你比淩風還大一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