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少數人不得不繼續寫。
比如斜對麵的胖青年,白日裡不緊不慢,到夜裡才知眼下不寫明日定完不成。
明明四處漏風的考棚中微風徐徐還有些涼,這胖青年臉上的熱汗卻越寫越多,盛葉舟迷迷糊糊睡著前,最後隻看到他又抓了根肉乾塞進嘴裡。
就如此蜷縮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盛葉舟竟睡得極是安穩,再次睜眼時天光已亮。
站起舒展了睡麻的身子,隨便倒點涼水洗了把臉,盛葉舟鋪開答卷,目光重回題目之上。
落筆——()
他並無長篇大論,並無逐字解讀這句話的意思,反而是講了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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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有個斷橋村,村長號召村民們籌銀子修建了座石橋,村長日日經過那座石橋,遇到鄰村之人都要向大家自賣自誇一番修橋之舉。
但某一日,天降大雨,轉眼間橋就被大水衝垮,距離修好之日才不過個月而已。
村長怪工匠偷工減料,工匠卻指著村長鼻子大罵其狼心狗肺。
村長想要的是讓人看到其修建這座橋而已,至於需要多少銀子才能將橋修得牢固都不重要。
所以村民的銀子大半進了村長口袋,工匠們隻得用剩下的銀子修建了座橋。
文至後半段,盛葉舟總結。
世人皆說程先生眼中有色而心中無色,我卻要道一聲多得是人眼中有橋而心中無橋。
收筆,靜靜等待墨乾透,盛葉舟抬頭長呼出口氣。
看來答應老師要拿下榜案首的承諾要落空了,此文雖是暗諷,但諷得是誰一目了然。
不過……偶爾無畏一回,心中倒是爽快。
***
咚——咚——咚——
鑼聲響,所有考生都需停筆,等待衙役們來收答卷。
覆試較之正試簡單得多,盛葉舟早上就全部作答完成,午飯隨便對付了幾口饅頭渣子,就等著院試結束。
對麵的胖青年還在作答,終於趕在鑼聲響起的下一瞬收筆。
那雙被擠得隻剩條縫的眸子一亮,似是活過來般又塞了根肉乾進嘴裡。
不知那肉乾有多好吃,反正盛葉舟看他嚼得搖頭晃腦,饞得不停吞咽口水的同時心中決定下回院試定要帶些麵包跟蛋糕來當零嘴。
此刻的他,對院試上榜早已不報任何希望,心中反而已做好了下次再來的準備。
胖青年突然衝盛葉舟眨了眨眼,叼著肉乾抬抬下巴,笑得很是歡快。
盛葉舟也回以微笑,答卷一收就提著考籃起身。
考試已經結束,大家都不用再避諱交談聲,那青年迅速推開木板,步並兩步地竄到盛葉舟麵前。
“兄台從昨日起就一直看在下,可是看的這個?”胖青年笑眯眯地伸出手,將還剩的小半布袋子肉乾全塞給了盛葉舟。
盛葉舟:“……”
“在下姓向名裕康,這點子肉乾就當是見麵禮。”
“盛葉舟,謝兄台的肉乾。”盛葉舟笑笑,將肉乾順手放到考籃中:“在下有急事便先行一步。”
不知糞號裡的廖飛羽情況怎麼樣,盛葉舟眼下沒有心思與人交好,忙提出告辭。
向裕康爽朗一笑,雙下巴跟著抖動幾下。
“盛兄先去忙,在下也出貢院去尋家人了。”
兩人一左一右,向裕康出貢院,盛葉舟則是往北走了幾步,在人群中尋找著廖飛羽與陸齊銘的身影。
都不用特意尋找,離得老遠,盛葉舟就瞧見青白著張臉的廖飛羽搖搖晃晃
() 走近。
周遭的人都捏著鼻子離得老遠,他四周兩尺範圍內都瞧不見他人的身影。
“廖飛羽。”盛葉舟迎上前去伸手扶住人。
“我差點死在號房裡了。”廖飛羽語帶哭腔,靠在盛葉舟肩膀上步履蹣跚地往前挪動著。
一通哭訴後盛葉舟才知他這兩天可是真受了大罪。
從進來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過,反倒是被臭味熏吐了幾回,眼下雙腿都餓得發抖。
好在老師臨行前也在此事上交代過他們,廖飛羽不吃不喝當天下午就將正試全部作答完,考試倒並未受多大影響。
“你都不知道我這兩日是如何過來的,晚上好不容易睡著還做夢自己掉進了糞坑……”
此時本不應該笑,但廖飛羽講述的夢境實在太過好笑,盛葉舟沒忍住噗嗤一聲,嘴角抽動怎麼都止不住。
“你敢笑我,我也要讓你感受一下臭氣熏天的滋味。”廖飛羽氣呼呼地在盛葉舟肩上蹭來蹭去,想將臭味全蹭到好友身上。
“你可知陸齊銘號房在何處?”
站在柵欄前往後看了一會兒都沒瞧見陸齊銘出來,眼看人都要走完,盛葉舟有些擔心。
“我也不知。”
“那我們先出去再等。”
扶著廖飛羽走出大門,廖府仆從與張劉連忙扶住各自主子,雖說二人表情都有些怪異,但也不敢真說主子臭吧,隻得憋氣扶著人往馬車走。
盛葉舟四處張望,在遠處看到盛禺山與老師,廖山長也在其中,就是陸府長輩沒在,就連陸齊銘也沒在。
“老師,祖父,廖山長。”盛葉舟行禮,連忙問:“陸齊銘可是還未出來?”
“……”
位長輩都沉著臉,麵對盛葉舟的提問無人回答。
良久,盛禺山才朝馬車擺擺手:“你們都累了,先回府再說吧。”
廖飛羽見狀,也知定是好友出了事,忙掙脫開仆從的攙扶追問廖山長:“祖父,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府。”廖山長隻道。
這趟回府,回得不是南康縣老宅,而是安義府。
各自上了馬車後,馬車啟動。
盛葉舟雖累得身子骨都像是散架了似的難受,但此刻腦中滿是各種猜測,反倒是無一刻能安生下來。
盛禺山遞上糕點,他接過卻不吃,手指不停摩挲,使得碎屑不停窸窸窣窣落到盤中。
“盛府大房陸俞貪墨被抓,陸府此次想必是難逃此劫了……”盛禺山見孫兒擔心的模樣,沒有半點拐彎抹角直接道。
啪嗒——
糕點掉到盤中,盛葉舟驚得張大了嘴,思緒如團亂麻似的纏繞在了一起。
“貪墨數額不小,而且陸俞貪得是前些日子的賑災銀,此事就是安王也無法從中斡旋救出陸府二房。”盛禺山又道。
趙衍跟著歎氣道:“一人犯事,闔府都要跟著下大牢,刑部昨日下午便派人來帶走了陸齊銘,若不是看在你祖父麵上,當時就上了刑具。。”
陸家二房純屬被大房牽連,府內兩房人勢同水火,外人卻隻道他們是一家人。
陸俞犯罪,陸府上下都難逃刑罰。
心像是被重重摔到地上,疼卻找不到傷處,無力感宛如陣陣巨浪不停席卷而來。
盛葉舟無力地靠回車廂壁,隻覺頭暈目眩胃中翻湧。
貪墨賑災銀可是重罪,盛葉舟曾讀過《寧成律》,貪上千兩就可砍頭,更何況還是上萬兩的救命雪花銀。
陸俞罪有應得,但陸府二房卻因此斷送了下輩子,甚至不知還能否活下來。
“安王往刑部走動,陸府大房交還所有貪墨銀兩,陸俞死罪難逃,至於其他家眷,陸家二房死罪能免,但……流放之刑逃無可逃。”盛禺山歎息道。
這還是老安王親自拉下臉去宮中求了太皇太後,鄭景城才勉強答應繞過陸家二房幾人。
活是能活下來,但所有的榮華富貴與前途都將化作過眼雲煙,恐怕連民戶都難保住。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盛葉舟喃喃道,似是安慰自己,又似安慰眼下不知情況如何的陸齊銘。
不管流放至何處,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