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盛葉舟人事不省的模樣他看得分明,就撐著這麼具搖搖欲墜的身子,硬生生寫了那篇爭議頗大的策問。
“隻是運氣好而已。”盛葉舟謙虛地擺了擺手。
鄭柏瑜也沒繼續恭維,笑嗬嗬地端起茶盞衝他舉了舉:“鄭某不會喝酒,便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難怪進來這麼久都沒人來攀談,怕無一不是興衝衝而來,敗興而歸。
此舉倒正和了盛葉舟意,端起茶盞示意,隨後抿了口。
鄭柏瑜不是健談之人,盛葉舟也不是那無話找話之人,客氣聊完幾句後各自便將眸光投向了擺滿菜色的桌麵。
而他們三人不知怎的,好像與周遭那些談天說地的舉人們猶如身處兩個地界,聊天中悄悄打量他們的人不少,就是沒人主動上前來寒暄。
廖飛羽被盯得不自在,見荊州又遲遲不出現,便拉了盛葉舟站到最遠處的窗前閒聊。
“方才沒尋到空問,為何前幾日你寫信讓我謹言慎行,不可在外議論宮中之事?”
那封信盛葉舟說得沒頭沒尾,他看完也是一頭霧水,若不是前幾日病著不得出府,早跑到盛府去一問究竟了。
盛葉舟歎息一聲,望著人影竄動的大堂緩緩開口。
“向裕康與簡家長幺女定親之事你可知曉?”
“定親之事我知曉,可這與謹言慎行有何關係,難道……難道……”
“前幾日向裕康來探病與你聊了些甚?”盛葉舟不答反問。
廖飛羽仔細回想了遍,神色猛地一沉冷聲道:“他不停向我打聽東宮之事,還問起甘禾淵。”
盛葉舟一提,他就立即回過味兒來。
簡家幺女正是簡德湫的妹妹,而這人在在啟明書院時就與韓長風形影不離,如今聽說也在私下幫著其做事。
甘禾淵與韓長風如今都是太子心腹,仔細咂摸下來,這是在轉著彎的打探對手消息?
“甘禾淵隻是其一。”盛葉舟有些心煩地捏了捏眉心才道:“我聽祖父提過,荊州有意收向裕康為學生,而向裕康……並未拒絕。”
“甚!”
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遠比前幾日聽說盛葉舟奪得解元還來得大。
要知道一個月前他們三人還共同商議著讓荊州吃了個大虧,誰知轉眼間人竟成了師徒。
難怪盛葉舟叫他謹言慎行,廖飛羽拍著胸口暗自慶幸當時含糊帶過了甘禾淵之事。
若真說漏嘴讓其抓到甘禾淵什麼把柄,那他可是犯下了無法饒恕的大錯。
“世事難料!”盛葉舟歎息。
當盛禺山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神色比廖飛羽也沒好到哪去,一想起人的改變不過轉瞬就覺著鬱悶。
不是第一次直麵這種改變,每回都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廖飛羽一驚一乍地獨自消化半天,忽地又想起件讓他心生恐慌的事實。
“你說,他不會將咱們在背後幫蔡楊的事告訴荊州吧?”
“不會。”
這點盛葉舟倒是很肯定,當時向父可是親自出麵旁敲側擊過山陽縣知縣,他一旦去告密,此事隨便一查都能查到向家頭上。
幾人中他應該是最擔心此事露餡的人。
聽盛葉舟這麼一分析,廖飛羽頓時放下心來,摸了摸鼻尖小聲嘟囔:“我說怎麼這些時日都見不著人,今日鹿鳴宴也推脫有事晚些來。”
不是晚些來,是要以荊州弟子的身份與老師同來。
“等會不管他如何說咱們聽著便是,其他都不要搭腔。”
至少眼下向裕康還沒有變得六親不認,對他們應該沒有甚惡意。
“知道了。”廖飛羽悶悶不樂。
兩人站在窗邊小聲說話,在彆人眼中看來就是明顯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加上廖飛羽神色陰沉,席間不少一直關注他們的人都不由議論起來。
其中有幾個長相普通的青年書生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諷刺開來。
“還沒當狀元呢,這就一副瞧不起人的樣!”
“喲!人家世你可羨慕不來,就算不是狀元,人家日後這前程也不會差。”
“不就是仗著大伯父的威嗎,這有甚了不起,難不成還能將手伸到科考之上!”
“這不就是狗……勢嗎,哈哈。”
“咱們啊……隻有寒窗十年苦讀的份兒,學不來學不來。”
讀書人默書寫字厲害,這嘴上功夫同樣不容小覷,陰陽怪氣起人來比那村裡的長舌婦還要厲害。
等盛葉舟聽到眾人冷諷之時,這些人已將盛府所有人底子都扒了個底朝天。
——讀書不能化者,斤斤於字句之。
看他們諷刺得來勁兒,盛葉舟腦中隻蹦出這句話。
沒因所學開闊胸襟,反倒是讀成了冒著酸臭之氣的書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