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沉的反應完全不在預期內,林煜一時有些拿不準,這人到底是為了哄他才順著他的話說,還是真見多識廣,見怪不怪?
多半心底是不信的,不然不會這樣淡定。
不過林煜也並不期待對方真相信他能召鬼,因為他自己也拿不準,究竟能不能把陳森森的鬼魂找出來。
畢竟他從來沒有招過鬼,這麼危險的事情父親絕對不允許他嘗試,所以這次也隻是碰碰運氣。
兩人回到宿舍,林煜從行李箱底下翻出一個密封的小箱子,打開後,露出厚厚一疊黃符。
他自己沒有靈力,畫不了符籙,但他家裡會畫符的人太多了。
假如此刻有個懂行的人見到這一幕,一定會眼紅到滴血,畢竟林家一張驅邪符能賣出幾千上萬的價格,而林煜一掏竟然就是一遝。
不過站在他麵前的人,一臉淡定地看著他在裡麵翻來翻去,最後抽出一張驅邪符,一張鎮鬼符。
林煜拿著兩張符走到賀沉麵前,上下打量一番。
他正思考著該把符籙貼到哪裡去,就聽對方低低沉沉笑了一聲:“要驅鬼嗎?”
“不是驅你,是保護你。”林煜懶得跟他解釋太多,就算說了他也未必會信,乾脆直接上手,將黃符塞進他的褲兜裡。
塞進去時,不小心碰到了結實的大腿,硬邦邦的充滿力量感的肌肉透過薄薄布料傳遞至指尖,林煜不禁產生一瞬間的怔忪。
沒有任何一個雄性生物不渴望強壯的軀體,他自然也不例外。
隻是他自幼體弱多病,幾乎是抱著藥罐子長大,對他來說不生病就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怎麼了?”賀沉眼眸低垂看著他,大腿肌肉不經意間繃得更緊,像是要跟石頭比硬。
“沒什麼……”林煜將腦海中的羨慕念頭驅散,抽出手正色道,“待會兒你離我遠一點,不要說話,記住了嗎?”
“好。”賀沉點頭,又問道,“你自己不貼護身符嗎?”
“我不用貼驅邪符,我有靈玉。”林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比符籙更管用。”
“靈玉?”賀沉似乎有點好奇,“我能看看什麼樣子嗎?”
林煜想也不想地拒絕道:“不能。”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太生硬了,便主動解釋道:“這靈玉是開了光的,生人不能碰,一碰靈氣就散了。”
“原來還有這種說法。”賀沉笑了笑,英俊的麵容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悅。
林煜知道他大概還是不信,也沒多話,開始乾正事。
招鬼一般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引幡招魂,第二種是符咒招魂,這兩種都需要鬼魂生前的生辰八字或是貼身衣物。
但假如陳森森的執念真是陸朝,那麼理論上他也可以將其鬼魂召喚出來。
場地有限,沒那麼多講究,林煜隨手找到一個鐵盆,把順來的貼身衣物扔進盆裡,然後又點燃一根香,最後將一張召鬼符湊近長香點燃,扔進鐵盆裡。
那黃符一碰到黑色背心,蹭得一下熊熊燃燒起來,火舌舔舐著衣物,短短幾秒後就化為了一堆黑色灰燼。
而那黃符卻還沒有燃儘。
林煜眉心微蹙,神色凝重地等待結果。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他以為第一次招鬼以失敗告終時,一陣陰冷的風從敞開的陽台門吹進來。
他倏然抬起臉來,望向陽台的方向,不出所料地和一雙空洞的血眼對上。
林煜眉頭一鬆,目光直視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好像也沒一開始那麼令人毛骨悚然了。
但陳森森似乎對屋內的某種東西有所畏懼,不敢再往前一步,七零八落的軀體不安地蠕動著。
林煜下意識朝後看了一眼,直直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
站在門口的賀沉微微一笑,牢記他的叮囑,用口型問道:“怎麼了?”
林煜搖了搖頭,摘下靈玉放到床頭,自己主動往陽台處走去。
剛成型的鬼不能開口,隻有怨氣積累成為厲鬼,或者借活人上身,才能說話。
當然,大多數時候天師並不需要與鬼講道理。
但林煜不一樣,他與鬼有特殊的溝通技巧。
一隻修長如筍的手緩緩抬起,靜止在半空中。
纏繞在陳森森周身的黑氣忽然湧動起來,其中一縷黑氣徑直鑽進了林煜的指尖。
一霎那,琥珀色眼瞳變黑,他從那一縷怨氣中,終於看清了陳森森最深的執念。
塵封的記憶被揭開,故事緩緩拉開另一麵帷幕。
與天之驕子陸朝不同,陳森森有著和他完全相反的人生。
幼時父親賭博酗酒,輸了錢回來就拿他和母親出氣,喝醉了也要打他和母親撒酒瘋。於是在他上小學時,難以忍受家暴的母親頭也不回地逃離了人間地獄。
不久後,陳父酒後失足落水淹死,隻剩下他和外婆相依為命。
外婆沒讀過書,年紀也大了,沒有賺錢的能力,隻能佝僂著腰身撿破爛供他讀書。
也許是常年穿著外婆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衣服,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怪味兒,也許是自卑孤僻的性格不討人喜歡,從初中開始,陳森森就被其他同學孤立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日沒夜地努力學習,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高中,因為外婆告訴他,隻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隻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是他惡夢的開始。
高一開學沒多久,他不小心踩臟了陸朝的限量版球鞋。當時他害怕極了,因為那雙球鞋可能是他和外婆一整年的生活費,他根本賠不起。
但好在陸朝並沒有讓他賠,隻是臉色不愉地讓他以後走路看著點。
沒想到過了幾天後,他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回家的小巷子裡要錢,拒絕後又被狠狠毒打了一頓。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被這幫不良少年盯上了,他隻知道他一分錢都沒有。
從那天起,他無比珍惜的書本上被人寫滿臟字,外婆挑燈縫縫補補的書包被小刀劃得稀巴爛,自己則隔三差五被堵在男生廁所裡揍得頭破血流。
沒有同學願意幫他,大家好像都在默默看笑話,老師則恨鐵不成鋼地教育他要好好讀書,彆學那些不良少年在外麵打架。
他更不敢讓外婆知道自己的衣服褲子是怎麼爛的,隻能打落牙齒和著血往嘴裡吞。
忍一忍,他想著再忍忍就好了……
這樣痛苦麻木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以為再也不會結束時,有一天,陸朝忽然向他伸出了手。
他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
如同一個掉進深淵的人,於絕望中抓住了一縷陽光,又如同一個跋涉沙漠的人,在即將渴死前見到了綠洲。
在過去漫長而黑暗的人生裡,他不是沒有祈求過上天,終於,救他的神從天而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