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陳森森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他每天跟在陸朝身後,雖然對方的語氣總是凶巴巴的不耐煩,但是行動上卻對他很好。
而且,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
他就在這樣近乎不真實的幸福中,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陸朝。
所以當那些流言蜚語漫天肆虐時,他瞬間就被巨大的恐慌淹沒。然而還沒等到他去向陸朝解釋,一切戛然而止。
在他被打到住院的那段日子裡,陸朝轉學了。
後來支撐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又是什麼呢?
是重逢。
他知道陸朝來自A市,他知道陸朝家裡希望他考上A大,所以他忘記一切拚命地學習,直到考上A大。
隻是再次重逢時,陸朝好像並不驚喜。
他藏起內心的失落,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話,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子就打斷了他們。
上大學的陸朝,已經有女朋友了。
陳森森瞬間喪失了所有的勇氣,重新縮回自己龜裂的保護殼裡。
假如事情到此結束,退回朋友的位置,就算是親眼看著喜歡的人結婚生子,但隻要他幸福,偶爾還能見上他一麵,那麼陳森森也不會絕望地從頂樓一躍而下,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一場高中同學會策劃,無意中揭開了當年血淋淋的真相。
原來他視若神明的人,才是霸淩他的幕後主使,他每逢下雨天就疼痛難忍的骨頭是拜他喜歡的人所賜。
陸朝不是將他從深淵中拉出來,而是一腳將他踹進了地獄。
當年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壓垮陳森森的最後一根稻草。
仿佛遲暮的老人,林煜動作極緩地垂下了那隻手。
在跳樓前,陳森森竟早已如此支離破碎。
林煜望進那雙流出血淚的空洞眼睛裡,輕聲說道:“陳森森,你未了結的心願,我會幫你了結。”
說完那句話後,陳森森的鬼魂就消失了。
他眼前一陣頭暈目眩,身形不穩地晃了晃。
“沒事吧?”一隻微涼的大手及時托住他,將他按進了溫熱的懷抱裡。
他沒力氣思考對方動作有多快,靠在賀沉懷裡閉上眼眸:“沒事,隻是有點頭暈……”
沒有人能輕易承受亡靈生前全部的愛恨與悲喜,這短短的一刹那,他如同親身經曆過陳森森那短暫而苦難的一生,對於他的身體來說,這是完全超負荷的負能量。
所以儘管有這種特殊能力,他長這麼大也不過用了兩次,這是第三次。
賀沉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張蒼白如紙的臉,黑眸中隱隱有森森黑氣洶湧翻騰。
宿舍內的氣溫莫名降了好幾度。
林煜本就透支體力,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在他懷裡微微蜷縮起來,閉著眼睛嘟嘟囔囔道:“好冷……”
賀沉一怔,片刻後抬手攏住懷裡的人:“抱緊點,就不冷了。”
林煜掀開眼睫,這才察覺出不對勁。
他怎麼莫名其妙又跟賀沉抱在一起了?
“彆動。”圈在肩膀上的手往上,牢牢扣住他的後腦勺摁在自己懷裡,賀沉低聲道,“不是頭暈嗎?”
“暈……”林煜繼續有氣無力地掙紮,“但我想去床上躺一會兒……”
“行。”在他看不見的角度裡,賀沉不露神色地磨了磨後槽牙,語氣溫柔,“我扶你上去。”
林煜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爬上扶梯,徹底癱軟在床上。
賀沉站在床邊,隨口問了一句:“對了,陳森森的鬼魂要你做什麼?幫他報複陸朝?”
“不是……”林煜雙眸閉闔,“他想讓我去看看他的外婆……”
從陸朝那裡得知陳森森被霸淩的真相時,他也以為對方是想複仇。
陳森森生前的執念的確是陸朝,但當他死後,放不下的卻是自己年邁的外婆。
就在跳下去的那一霎那,他後悔了。
生命的最後幾秒裡,他眼前浮現出那頭蒼蒼的白發,那雙撿垃圾養大他的粗糙而溫暖的手,那道總是等在家門口盼望著他的傴僂背影。
但一切都遲了。
砸成肉堆時,靈體尚未離開肉身,他感覺自己從內到外都破碎了。
但他隻是想著,他就這麼死了,外婆該怎麼辦啊……
“原來如此。”賀沉抬起手,輕輕撫了撫冰涼的額頭,“先睡吧。”
林煜無意識蹭了蹭他的掌心,隨後在令人安心的氣息中沉沉睡去。
*
再次醒來,已經是半夜三更。
林煜的體力恢複了一點,覺得嗓子有點難受,就想爬下床去喝口水。
當他撐起上半身,目光無意中掃向陽台時,渾身血液頃刻間凝固了。
陽台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鬼,貪婪且惡狠狠地盯著他,其中一隻貼在玻璃門上的鬼,掀開自己的腦殼,抓了一把紅白相間的腦仁塞進嘴裡。
林煜忍不住乾嘔了一聲,一把抓住放在枕邊的靈玉死死攥在手心裡,幾乎本能地喊道:“賀沉!”
“嗯?”一道含著濃濃睡意的嗓音慵懶地響起,“怎麼了?”
與此同時,賀沉睜開雙眼,幽冥眸光穿透黑暗看向陽台。
陽台上擁擠的眾鬼像是驟然見到了什麼比鬼更可怕的東西,齊齊發出淒厲慘叫。
但它們全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所束縛,絲毫動彈不得。
那鬼的哀叫聲仿佛能鑽人腦髓,林煜頭皮發麻,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爬下扶梯,又磕磕絆絆地爬上對麵的床鋪。
因為腿還軟著,一上去就跌倒在床尾。
賀沉伸手將他撈了上來:“又做噩夢了?”
林煜頭痛欲裂,一頭栽進寬闊堅實的胸膛裡,雙手緊緊捂住耳朵,試圖隔絕陽台上的鬼哭狼嚎。
“嘖……”賀沉發出一聲極輕的笑聲。
所以躲什麼呢,現在還不是主動鑽進了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