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後,直立上升青煙似乎被風吹動了,緩緩彙聚流向一個方向。
“來、來了。”林佑謙看著香煙說道。
話音剛落,林煜已經看見一道鬼影出現在病房內。
與上次那半截可怕的樣子不同,這次的鬼影有了頭顱和四肢。
雖然到處都是猙獰的縫合傷口,腦袋似乎也搖搖欲墜,但至少是完整的身體。
那鬼影一見到躺著的人,兩行血淚就從眼眶裡流了出來,想撲到病床上去。
“等等!”林煜出聲阻止他,“彆太激動,小心剛縫好的頭又掉了。”
周崇停在半空中,慢慢飄到病床前。
儘管醫院提供了最好的醫療設備,但昏迷了半個多月的人,依然消瘦了許多。
血淚連綿不絕地往下流,周崇張口想要喚一聲“哥哥”,卻無法喊出聲來。
他轉過頭看著林煜,無聲地問:“哥哥為什麼會這樣?”
“人在受到重創時,靈體會產生不穩。”林煜說出自己的猜測,“也許在那一瞬間,你哥哥冥冥之中意識到,你出事了。”
人們常
說血濃於水,親兄弟之間總會有某種無可名狀的心靈感應。
對於周政來說,弟弟不僅是他最後的家人,也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撐。
在意識到自己已經永遠失去弟弟時,他選擇沉睡下去,隻要不醒過來,就不必麵對現實,還可以和家人在另一個世界團聚。
周崇不斷搖頭,那層縫在脖頸上的皮幾乎快要斷開。
賀沉低低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哥哥真的活不下去了?”
周崇愣住,含著滿眼血淚重新望向沉睡的哥哥。
看著他的模樣,林煜有些遲疑道:“如果讓周崇附在我身上,這樣他就可以和周政說話了。”
“不行!”一旁的林佑謙頓時大聲喊道,“這這這、這太危險了!”
林煜是至陰的體質,什麼妖魔鬼怪都在覬覦,而周崇已經成了鬼,萬一被上身後出現什麼意外,自己根本沒有能力護住他。
賀沉皺起眉頭,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林煜,不要拿你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林煜抬起眼來:“那你說,還有什麼彆的辦法?”
“我、我有辦法。”林佑謙搶先回道,“有一種法子,可、可以讓生人的靈、靈體短暫離開、開身體。”
林煜轉眼看向他:“你會嗎?”
“我可、可以試試!”林佑謙再次打開背包,在裡麵來回翻找。
賀沉極輕地嗤笑一聲,冷眼旁觀。
不過是伸手一拽的事,他倒要看看這人打算如何大費周章。
一通亂找後,林佑謙終於翻出了引魂鈴。
林煜輕聲道:“周崇,與哥哥好好道彆。”
周崇很慢地點了點頭,目光始終停在哥哥身上。
引魂鈴引魂鈴,可指引魂靈方向,亦可將生人的靈體引出軀殼。
“叮——”一聲清脆的響聲後,林佑謙念起了咒語。
雖然他靈力很低,但林家出來的東西都是最上乘的法器,絕非一般天師可以比擬。
引魂鈴,三聲響,靈體離身。
躺在病床上的周政茫然地坐了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再一抬眸,臉色驟變。
周崇無聲地喊道:“哥,我回來了。”
周政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雙手顫抖地捧上弟弟麵目全非的臉,幾近透明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哥哥,對不起……”周崇眼眶裡也再度淌出血淚,無聲道歉,“我不該跟你吵架,不該跟你使小性子,不該、不該……”
他泣不成聲,血淚流淌成河。
周政拚命搖頭:“是哥的錯,是哥害了你……小崇,哥求你回來……”
兄弟二人抱頭慟哭,卻誰也發不出聲音。
一如他們充滿苦難的人生。
“時、時間差不多了……”林佑謙提醒道,“離、離開身體太久,會損、損傷靈體。”
“周政,你該回去了。”林煜望向兄弟倆,“人死不能複生,你的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但周政沒有鬆開弟弟,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弟弟一起離去。
周崇急了,他試圖掰開哥哥抱著自己的手,但縫合的身體根本禁不起折騰,一隻胳膊就這樣突兀地斷了。
“周政,周崇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見狀,林煜拿起一直放在牆邊的盒子,打開後,取出一把吉他。
周政愕然,呆呆地望著那把熟悉的吉他。
“他知道你有多麼喜歡音樂,知道你每次路過那家琴行時,都忍不住進去看看這把吉他,為了給他買球鞋就隻能摸一摸。”林煜努力壓抑聲音裡的哽咽,“所以他也偷偷跑去打工,想攢錢買下這把吉他,送給你當做生日禮物。”
周政渾身顫
抖,抱著弟弟的靈體變得扭曲起來。
“不、不好!”林佑謙大驚,“必須快快快、快點把他送、送回去!”
“他想看著你在台上彈吉他,就像你無數次在球場上注視著他那樣。”林煜深深呼吸一口氣,“周政,他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代替他完成閃閃發光的夢想。”
*
最終,周政醒了過來。
那日的靈體似乎已經流儘了所有眼淚,他平靜地給弟弟收屍,讓弟弟埋葬在林家選送的墓地裡。
林煜彎下腰,將一束向日葵放到墓碑前。
少年人勇敢堅強,向陽追光,最喜歡的花也是向日葵。
“謝謝您……”周政彎腰朝他深鞠躬,“您對我們兄弟倆的恩德,無以為報,今後隻要您需要,我會為您做任何事。”
“彆這麼說。”林煜抬手扶起他,“當初你昏迷是我的責任,我也沒能為你們做更多的事。”
有些時候他會出現這種無能無力感,即便他努力完成了已逝者的心願,卻永遠無法撫平生者的傷痛。
周政搖頭:“您已經做得夠多了。”
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話說得再漂亮也沒有用,很多事隻需要做就好。
“天有點陰,看起來要下雨了。”賀沉看了一眼天空,“我們該回去了。”
周政用手擦了擦墓碑上的黑白相片:“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再陪陪小崇。”
“好。”林煜應聲,轉身往山下走,給兄弟倆留下單獨相處的空間。
林佑謙默默跟在兩人身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消片刻,天空好似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猝然倒下傾盆大雨。
賀沉立即脫下身上的大衣,舉起蓋在頭頂上方:“林煜,進來。”
林煜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鑽進他的大衣裡。
屬於賀沉的氣息撲麵而來,將他的感官細細密密地籠罩住。
大衣內空間狹小,兩人的臉挨得很儘,耳畔那道呼吸聲清晰可聞。
賀沉倒數:“三、二、一,跑——”
胸腔裡的那顆小心臟又不受控製地亂跳起來,林煜不自覺屏住呼吸,跟著他的步伐往山下跑。
身後的林佑謙眼神沉鬱,一聲不吭地跟著他們一起跑。
就這樣跑了一段路,眼前出現一個小亭子。
林煜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甚至隱隱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你在這裡等一下。”賀沉帶他進去,放下大衣,“我去車裡拿傘,再接你下去。”
林煜拉住他的手臂:“這麼大的雨,你怎麼去?”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我們總不能在山上過夜吧?”賀沉抬起胳膊,用乾淨的衣袖輕輕拭去眉眼上的雨水,“沒事,我身體好,淋點雨也不會感冒。”
“好吧……”林煜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鬆開手,“那你跑快一點——不對,下雨路滑,你還是小心一點。”
賀沉笑了笑:“放心吧。”
他轉身往山下走,林佑謙本來準備進亭子避雨,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調轉了方向,跟在他後麵。
林煜覺得有點奇怪,這兩人不是向來不對付嗎?
剛想喊住人,可他們很快就走遠了,隻好作罷。
他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地等他們回來。
片刻後,雨勢神奇地變小了,但是去取傘的兩人卻遲遲沒有回來。
林煜站起身子,心底莫名湧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踮起腳尖眺望山下,整條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想了想,他冒著小雨往山下的路走去。
山底下有一片樹林,穿過樹林就是停車的地方。
就在他即將拐進
去時,耳尖地聽到左側傳來一陣奇怪的動靜。
林煜神色一凜,迅速朝那個方向跑去,映入眼簾的一幕卻令他錯愕不已。
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對著他,一隻手掐住林佑謙的脖子,將人提得老高。
林佑謙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眼白也翻了出來,右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曲著,看起來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斷了。
那把驅邪劍也斷成了三截,掉在地上。
“賀沉!你在乾什麼?”林煜陡然回過神來,高聲喊道,“放手!”
但賀沉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捏得更緊了。
下一秒,他轉過臉來,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衝林煜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容:“乖乖,好久不見。”
“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