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去了兩刻鐘。
薑荼幽幽轉醒。
他恍惚間看到了屋內諸人,目光疑惑,待到林山過去攙扶起他,非常恭敬地介紹著幾人以後,薑荼一愣,簡單地點頭行禮後,目光卻盯著爐火喃喃:“救我,便是浪費氣力,我這等人不該被救,反正,活不下去了。”
薑荼聲音聽不出悲喜,已然毫無感情,隱約間,有一股濃鬱至極的死誌。
張玄輕輕地撣了撣袖袍,走到了薑荼身邊,稍稍正色:“但,此刻,你還活著,活著,便有機會!”
“哈,活著?哈哈,活著,機會?哈哈哈……”
突然,薑荼仿佛聽到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咳嗽,笑得全身再次抽搐,但依舊在哈哈大笑,嘴角不斷地滲出一絲絲殷紅的血液。
笑了許久以後,他扭曲的麵容再次看向了張玄:“我這樣活著,還算活著嗎?”
張玄盯著他:“人活一世便是不易,我知曉你痛苦,但這世間,始終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嗬……”青年諷刺地冷笑:“我活著不如死!”
“你不怕死?”
“嗬,方才我跳爐的那一刻,你覺得,我會畏懼死亡嗎?我如此活著,人不人鬼不鬼活著,你覺得我有意義嗎?”
“……”
越發乾澀,越發猙獰的聲音響起。
張玄卻盯著那個身影,遲緩片刻,微微道:“你真的不怕死?”
“嗬嗬……”
他冷笑,目光盯著熊熊烈火的爐灶,終於不再言語。
張玄也順著青年的目光盯著那爐灶,緩緩道:“人,最寶貴的便是生命,生命於我們任何人,隻有一次……死多容易?跳入劍爐化為齏粉飄散大地,若乾年後不再有任何痕跡,也不再有如何痛苦……”
“但,這世間,除了你自身以外,亦無人記得這方邊陲之地中,鑄劍房裡有一位青年,曾痛苦地活著……”
薑荼依舊因冰冷而顫抖,全身依舊被寒症所折磨,但目光之中的絕望,卻漸漸閃過幾分自嘲:“嗬,螻蟻之死,誰又在乎?”
“誰是螻蟻?”張玄猛得盯著青年。
“嗬,難道我不是嗎?我……”
青年喉嚨猛顫,剛欲說下去,卻不想,開口瞬間,便被打斷:“你是人,不是螻蟻!”
青年看到了青年道人眼神之中,散發著熾熱的光芒,這種熾熱,竟如劍爐烈火一般。
他嘴唇微動,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你是人,不是螻蟻!縱是螻蟻也亦能望向蒼穹,攀登巍峨山嶽,俯瞰天下!”
“我……”
“你若連死都不懼,又何懼痛苦?”張玄微微揮了揮秀袍,目望窗外蒼穹。
蒼穹之上,星光點點。
薑荼臉色慘白,咬著帶血牙齒:“可是,我……”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你便甘心,這般死去?”
青年瞳孔猛縮,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低頭身軀依舊痛苦,越發得蜷縮。
張玄見此,眼神卻越發得熾熱:“隻要你還有一口氣,你便應該成為命運的主宰,狠狠地握住命運的咽喉,而不是猶如懦夫一般,就這般簡單死去!”
“但我……”
“告訴我,你是懦夫嗎?”
“我……”
“告訴我,你是嗎?你就寧願這般而死,這般碌碌無為,這般無人知曉死在這鑄劍爐灶旁?”
“我……”青年麵目猙獰,全身寒冷,五臟六腑都在痛苦,但卻猛地抬頭。
“告訴我!你是或不是!”
“我……”
“是!或不是,你若是,曾經的二十多年,你都活下來了,為何,在這一刻,甘願當逃兵與懦夫?為何膽怯了?”
“我……”青年猛顫,二十二載始終冰冷的心臟深,竟燃起了一股火焰。
然而,張玄卻死死盯著他,麵目愈發肅然:“我再問你一句,你知道,這世界上,最璀璨的東西是什麼嗎?是劍出鞘的那一道劍芒……那道劍芒從遙遠的苦寒之地出鞘,破碎虛空、震碎黑暗,吟聲中,一劍光寒十九州……”
“……”
“你是鑄劍人,你便應知,劍是如何鑄造的!”
“……”
“它曾是一塊凡鐵,然而當它被投入劍爐中,被烈火燃燒、被千錘百煉、被折磨得體無完膚化為鐵水,它無時無刻都在蛻變,負著痛苦,卻始終未曾放棄,於是,它便成了劍!”
“……”
“看著我!”
薑荼被迫盯著張玄,隻覺心中火焰越燃越盛,似乎燃儘了寒冷,刺破了痛苦。
張玄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指天,背負雙手:“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窗外……
一陣清風吹拂。
劍爐旁,火焰越發的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