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磨棚”,指的是歌手實際錄歌之前,利用錄音棚的設備反複試唱自己的歌。一來是找感覺並進行調整,二來也是通過這種手段實際體驗錄音棚的設備效果。
夏琳是頭一次錄歌,對效果、感覺這些毫無經驗,要指望她試唱幾遍就自我調整到位,肯定不現實,那也就隻能采用更直接的辦法,通過反複錄製來打磨。
在內地同齡人中,夏琳的舞台經驗算是比較豐富的,但進棚錄音和站在舞台上唱歌,還是存在很大的差異。
比如說,進棚戴上耳機之後,歌手能清晰聽到耳機中的伴奏,但接收自己聲音,以及根據聽到聲音隨時作出調整的能力就差了很多。夏琳跟著伴奏唱出的旋律,在顧老師、周頌乃至錄音師聽來,完全是清唱。
在做了充分吸音處理,且沒有旋律掩蓋的錄音棚裡,夏琳的聲音哪怕有一絲一毫的瑕疵,都會顯得非常突出。
果然,從夏琳進入錄音室以後,錄製進程就開始變得不順起來。經常是整首歌唱了一遍,顧老師提出某個地方有問題,下一次錄的時候,她的精力集中在那裡,結果另一處又出現了瑕疵。或者錄完以後請錄音師放出來聽,連她自己都不太能接受。
類似的事情出了幾次之後,夏琳覺得自己的心態已經崩了,唱的歌仿佛漏得像個篩子,到處都是補不上的窟窿。
“這一遍還行。”顧景芬聽著夏琳微微發顫的聲音,就能感覺到小徒弟逐漸有點兒情緒要崩潰的樣子,覺得不能再督促下去了。
本來是為了孩子好才精益求精,要是真給錄得受傷了,以後進了錄音棚就失控,這不是作孽嗎。
“夏琳,先歇歇吧。”顧老師這樣說。
“嗯。”夏琳情緒低落地摘下耳機,整個人趴在錄音台上。雖然沒有放出來對比著聽,但以自己唱歌時的狀態,她不覺得自己剛才那一遍能比之前好到哪裡。顧老師多半是給她找個借口休息一下,這她還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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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正在心煩意亂,忽然聽到錄音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隨即桌上就多了一杯水。她撇過頭看了一眼,一個熟悉的大男孩站在自己身邊,正用充滿關心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進來乾什麼。”夏琳有氣無力地嘀咕,“我沒事,彆理我。”她知道周頌是因為關心她才來的,但是她現在非常不想說話,哪怕對方是周頌。
“不想說話?”周頌溫和地問。夏琳這個態度,是把情緒都壓在心裡了,氣鬱不舒,錄不好歌不說,時間長了要坐下病的。
“……”夏琳悶悶地瞥了男朋友一眼,這人,都說了彆理我,聽不懂話是嗎?
“你第一次錄歌,出點兒錯都是正常的,彆有壓力。”周頌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了摸夏琳的頭發,又被她啪地一下拍開。煩著呢,彆找事。
看到夏琳的情緒這麼明顯,周頌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出了錄音室,走到顧景芬身邊,俯下身子,輕聲說了起來。
他果然不理我了,懂事,大家圖個清靜。夏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但不知怎麼的,胸口越發悶得難受,眼眶也一直發脹發酸。為了緩解一下眼部的不適,她決定不從觀察窗往外看了,把臉壓在台麵上,感覺還好一點兒。
嘎吱,錄音室的門又被打開了,隨即有人進來,好像還在她身邊擺了一把椅子。又是周頌吧,這人難道就不懂死心?夏琳做好了準備,要是周頌再敢摸她的頭發、拉她的手來打擾她,就一定要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正憤憤地想著,夏琳忽然聽到“啪嗒”一聲,錄音室瞬間陷入了黑暗。她驚慌地抬頭看去,外間的控製室仍然一片光明,但顧老師和錄音師老陳都不知道去了哪裡。再往旁邊看,周頌剛剛落座,顯然剛才就是他去關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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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乾嘛呀。”夏琳覺得,用魯迅的話說,周頌大概是有點兒貴恙。
“有人說,黑暗是人在母體中最早適應的環境,所以寧靜的黑夜可以療傷。”坐在夏琳身邊,周頌輕聲回答道,“你今天太累了,也許這片人造的黑暗能讓你舒服一些。”
“無稽之談。”夏琳哼了一聲,從錄音台上直起腰來,重新靠到椅背上。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心口的煩悶稍微減退了一點兒。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在一起,整間錄音室裡,隻有他們呼吸的微弱聲音。
“顧老師呢?”過了許久,夏琳突然提問。
“顧老師和錄音師出去商量事情了。”周頌回答道。
“今天我表現得真不好,老師是不是失望了?”確認了顧老師不在,夏琳才好意思提出這個問題。
“還好吧,我聽顧老師說,新人都有這麼一道坎。”其實顧景芬也沒跟周頌這麼說,但新人第一次進棚錄歌,確實有個適應問題。從這個角度說,周頌也不算是說謊。“她從事工作這麼多年了,什麼沒見過,哪至於為這點兒事情失望。”
“那……她怎麼去了這麼久沒回來?”夏琳用手攥著衣襟一角,聲音裡帶著點兒患得患失。跟著顧老師學了半個月,她不但感到技藝有了長進,而且也實實在在感受到了老師的關愛。一場挫折之後,突然發現老師從麵前消失了,這讓她不能不多想。
“因為是我讓顧老師跟錄音師出去聊聊的。”周頌的手輕輕搭在夏琳手上,她身體一震,但沒有抗拒,“你現在這個狀態,越看老師越害怕,越看錄音師越鬨心,對不對?”
“嗯。”錄音室裡安靜了半晌,夏琳還是用鼻音表達了肯定,順便拿起放在桌上許久的水,一飲而儘。
“所以我就跟顧老師說,您先跟陳老師出去找個地方聊聊。我跟夏琳單獨待會兒,調整一下情緒。等緩過勁來了,我再去找您。”感覺到夏琳情緒穩定些了,周頌捏了捏她柔嫩的手掌,也沒有被她甩開,“不說了,你先定定神。要是想喝水了,我再去給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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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了,已經喝了一大杯了。”夏琳眼神放空,無意識地從觀察窗投射出去,“你說今天,我這是怎麼了呢,莫名其妙地就唱成這樣。真是的,什麼通俗唱法的未來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