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代,這個地區、步兵隻要能維係好盾牆,其實就足以上戰場了……
隻需要略加訓練、確切來說,幾乎任何一個非弱智的成年人,不足三天時間,最多一周功夫,就能輕易掌握盾牆的訣竅。那就是在一個四排的戰陣中,與同伴們站位的空間恰到好處,不要擁擠、也不要鬆散,當前排的戰友死後,後排的頂上,用盾牆的推進瓦解敵人。
當然、說是這麼說。
真正的難題不在於理解盾牆戰術,而在於是否能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站穩腳跟,在於能否直麵死亡。
對於自己身後的這些烏合之眾,蓋裡斯心中其實也沒底。
他所能做出的期望就是,這些人能達到上勇的水準。
【聞敵而逃者為下勇,見敵而逃者為中勇,接敵而逃者為上勇。】
——《太平天國戰爭全史》
當蓋裡斯抵達被劫掠的村莊時,他們意識到自己來晚一步,這一次的行動,對於突厥人部族而言,並非是什麼劫掠行為,而是一次毫不掩飾的示威。
他們是要以無辜者的鮮血,彰顯自己的殘暴與威勢,恐嚇著任何敢於反抗之人。
縱然這個村子裡沒有多少受害者,可大火已經被點起,村民們的財物被毀於一旦。
蓋裡斯帶來的這幾百人的軍隊,都在與附近的村民們一同忙於救火。
安德烈看著這一幕,神色凝重了起來,這本該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可他的家鄉、那個與世無爭的山村,已經在這個世界的常態中沒了。
“他們意識到了我們的到來,所以才會離去的那麼快。”在稍微檢查了下突厥人留下的痕跡後,安德烈對蓋裡斯說道。
“他們知道我們的規模?”
一旁的尼古拉斯,眉頭皺了起來,這很顯然不對勁。
雖然看似蓋裡斯的所帶領的這隻部隊是獵犬、是追擊者,但就常理來說,敵強我弱,才是共同的認知。
身為強者的一方,居然主動退讓,這就不由得讓人升起疑心。
以這個年代的戰鬥力衡量而言,相近規模的輕騎兵,對抗幾百剛拿起武器的農民,怎麼看都是可以爆殺才對。
“他們向東南走了,這是在撤退?”
“他們大概是覺得這裡不太適合展開吧。”
蓋裡斯的麵容,也有些凝重。
就地形而言,這處村莊依舊靠近丘陵地帶。
雖然那些突厥人人能夠在這裡發起襲擊。
但並不代表這裡,就適合讓數百輕騎兵去展開作戰。
蓋裡斯、安德烈還有尼古拉斯等人,蹲在地上,簡單的畫了一下附近地形的草圖。
“你覺得他們會在哪裡?”蓋裡斯看向了尼古拉斯,他是這附近的貴族,相對來說對地形更熟悉。
尼古拉斯依照眾人當前位置,向東南方向畫出一條線。
然後他指向了一處,那裡恰好是丘陵與沿海平原的交界點,也恰好是一道山穀的出口。
“我覺得應該在這裡,那些突厥人說不準就等下那裡以逸待勞,這樣的話,我們還要追擊麼?”
追擊?對方可並不是撤退也不是潰逃,對方是在選擇一個適合輕騎兵發揮的戰場,然後準備作戰。
如果繼續追擊的話,可想而知將會有怎樣一次血戰在等待著他們。
平原戰鬥中,可沒法做到如山地丘陵裡那樣的拉扯,而騎兵又顯然占據著優勢。
“但我們不能不去……”
如果是尋常的戰爭,其實真沒必要去主動前往敵人設置的戰場。
可這不是尋常的戰爭,是蓋裡斯帶著這附近的農民們,向塞浦路斯的“神”宣戰。
而那位“神”也已經決心,要懲罰他們這些逆民。
神罰的烈火,就燒在蓋裡斯所在的這個村子裡。
那些糧食在被踐踏,艾克薩情願自己收不到一顆糧食,都要將這些敢於反抗之人餓死。
畢竟,他是通過一套暴力和高壓的統治方式,來控製島上的村莊和城市。
他的治理方式既沒有係統的政策,也缺乏廣泛的支持,更多的是依賴於恐怖和掠奪。
伊薩克·科穆寧的統治,即便是對於貴族,也沒有多少優待。
任何不服從他的人,要麼已經被沒收財產直接驅逐,要麼已經被掛上的絞刑架。
這種專製和集權的統治方式進一步強化了他的個人權威,但也使得地方官員和貴族對他的統治感到不滿,進而增加了他的統治脆弱性。
可以說,他已經成了恐懼之王。
恐怖變作統治本身。
“一切以製造恐怖為目的的行為,都是違背了神聖的教誨。”
“他們是在打造一個崇敬死亡的國度,塑造出了一尊駭人的偶像,以此來壓服世人心中那對生命、對吾主的崇善之心。”
“他們是在以永恒的秩序與和平之名,要釘死所有造反的生命。”
“我要說,任何置人於死地的秩序,都是有罪的、褻瀆的,不論它給自己粉飾什麼樣的外觀。”
“皇權也好、神權也罷……在它們被打造成偶像噬人的那一刻,它們都是有罪。”
“安德烈、尼古拉斯,你們記住,沒有什麼秩序是永恒的,任何試圖置人於死地的都是吃人怪物。”
在完成了村莊的救火行動後,蓋裡斯將那些士兵們集結起來,進行了一次簡短的彌撒與布道。
他將所有的士兵們集結在自己的身前,自己站在一輛馬車上。
蓋裡斯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與那些雀躍欲試、那些心懷忐忑、沉默不言的目光所接觸。
“誰能使我們與主的愛隔絕呢?”
“難道是患難嗎?是困苦嗎?是逼迫嗎?是饑餓嗎?是赤身露體嗎?是危險嗎?是刀劍嗎?”
“如經上所記:你們為我的緣故終日被殺;人看你們如將宰的羊。”
“然而,靠著愛我們的主,在這一切的事上已經得勝有餘了。”
“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權的,是有能的,是現在的事,是將來的事,是高處的,是低處的,是彆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們與神的愛隔絕;這愛是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的。”
蓋裡斯的這番話,出自《羅馬書》第8章。
保羅在這裡宣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使信徒與基督的愛隔絕,無論是世間的困苦、迫害,還是超自然的力量,都無法動搖神對人類的愛。
“我們並非生活在一個充滿正義與生命的世界,而是行走在不義與死亡的國度中,因為天國尚未降臨。”
“在這個世界中,你們如同經書上所言,遭遇患難、困苦、逼迫與危險,被困在恐怖黑夜裡。”
“孤獨深入人心,壓迫著靈魂,使內心的獸性不斷滋長。”
“正如那無邊的沙漠頑強地侵蝕著人們的意誌,黑暗中行走的人們倍感無助與恐懼。”
“然而,無論是‘使徒’保羅、又或者我,都要告訴你們,無論是這些深不可測的黑夜,還是孤獨與軟弱,都不能使我們與神的愛隔絕。”
“即使世界將我們如待宰的羔羊般驅逐至絕境,但靠著那愛我們的主,我們在一切事上注定得勝!”
“正是這份來自神的愛,使我們能夠堅忍不拔,哪怕麵對沙漠般的絕望與黑暗,也不屈服。”
“我們並不孤單,因為沒有任何力量,無論是死是生,是權柄還是深淵,能夠將我們從這神聖的愛中分離。”
“因此,雖然世界充滿不義與死亡,雖然我們必須時刻準備戰鬥,時刻警醒,但我們心中的盼望永不熄滅。”
“因為愛早已在我們心中點燃了光,幫助我們跨越黑暗、孤獨與恐懼,邁向最終的勝利。”
蓋裡斯的宣講,並不令人振奮,甚至於有些沉痛,就與他身旁的村莊一樣,是一具燒焦的殘骸。
但在這片焦土上,生機並沒有消亡,而是要化作種子,再度從土中萌發。
淚水在這些戰士的眼眶中打轉,他們能夠感受到蓋裡斯話語中的悲苦。
蓋裡斯是與他們一同哭泣,一同悲傷。
這些人都很年輕,他們才剛剛被生活磨平棱角,未曾對這個世界絕望。
麻木是因苦難而釀造的酸酒,而愛則是化解這一切的蜜糖。
他們需要愛、需要相信他者對他們的愛,需要彼此之間,以愛來聯結。
艾薩克這尊名為“恐怖之王”的偶像,試圖以屠殺與烈火嚇住這些農民。
那麼蓋裡斯則向在場的所有人許諾,他們必將得勝。
縱然身死,這也並非結束,因為還有永恒的生命,等待著所有人。
屠殺與暴政,嚇不倒有真正信仰的人,隻會讓他們在沉默中爆發,怒火中燒!
古往今來皆如此。
蓋裡斯取出了自己常用的那些十字架,他將這些十字架傳遞了出去,讓每一位士兵都觸摸、輕吻。
雖然這些十字架製式不一,卻都被蓋裡斯隨身攜帶。
是被蓋裡斯親自祝聖過。
當蓋裡斯將聖水灑向這些年輕人的時候,他們不少人眼神中的忐忑,都已經被堅毅所取代。
他們已經知曉自己在盾牆中的位置了。
還是六千字的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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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