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海其實很不願意回家看自己的婆姨,主要是她的那張嘴實在讓人沒有回家的欲望。
她人是一個勤快的好人,可一回到家總是沒完沒了地嘮叨,什麼彆人家男人多有出息,彆人家的孩子是多麼地聰慧、討喜。
不過,話說回來。
可若不是自己娶了這個婆姨,自己也就當不上這個縣尉,自己那嶽父是個先生,在這一塊頗有些名望。
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把他的女兒教好,如果她不嘮叨......
胡四海覺得人生就沒有多少遺憾了。
剛進家門,妻子就喜滋滋地迎了過來,見她主動攙著自己的手,胡四海覺得剛才把妻子想的過於惡毒,捶了捶腦袋,語氣變得溫柔起來:
“今兒這麼開心,是灘兒被先生誇獎了?”
胡氏笑眯眯地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開心道:“你看!”
胡四海拆開信件,寥寥數字,頓時讓他如墜冰窖.
信中說,主上憐他孤苦,愛他獨子聰慧,今兒就帶著孩子往北去山東求取學問去了,信中最後說道,莫要掛念,數月即歸。
“什麼時候的事情?”
胡氏聽著自家大郎話語有些顫抖,捂嘴輕笑道: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帶灘兒走的是長安貴人的那個大管家,說是貴人喜歡灘兒的聰慧,要帶他外出求學呢,聽說是去聖人的故鄉呢?你是沒見街坊鄰居羨慕的呦.....”
胡四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胡氏:“蠢蛋,你就這麼讓孩子走了?”
胡氏眉毛立刻就豎了起來,雙手叉腰,潑辣道:“你這是怎麼了?你這是什麼語氣?這是好事兒你看不出來麼?
難得貴人看上,又舍得帶咱們孩子去學,你應該開心才是,你板著臉瞪我作甚?指望著你,太陽打西邊出來……”
胡四海強忍著暈眩,指著自家婆姨怒喝道:“我要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嗎?”
胡四海發瘋似地推門而出。
他已經確定他活不了了,他若是跟顏白說出背後的人,他或許可以活,但他兒子這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所以,他唯有一死才能讓孩子有條活路。
不管這個事兒怎麼樣,這個事兒的始作俑者必須是他胡四海,是他胡四海貪心,是他胡四海想發財。
胡四海大腦一片空白地朝著茶棚走去,他現在就想一死了之。
可他要是死了就是畏罪自殺,不但家產罰沒,就連孩子舅舅家那幾口子也難逃這個災禍,就連自己那個惹人嫌的婆娘也難辭其咎。
可她是無辜的人,她什麼都不知道,自己不能害了她。
就在這時,縣丞薛明義也急急忙忙地朝著茶棚趕去,兩人剛好碰麵,兩人一見麵,話沒說幾句,才知道兩人麵臨的情況都是一樣的。
兩個大男人竟都忍不住開始落淚。
縣丞薛明義雙目無神喃喃道:“我以為我攀上了一棵大樹,沒想到我是步入了深淵。”
說著,薛明義突然把牙齒咬得咯吱響:“這狗日的太欺負人了,我想和他們拚了,我要去大理寺親自舉報他們,讓我死,他們也彆想活。”
胡四海慘慘地笑了笑:
“無憑無據,你這就是攀咬,什麼罪罰,你心裡比我清楚,彆到時一事無成身陷囹圄,還害的家人為奴為婢,縣丞,如今就剩下最後一條路,忍著吧!”
“什麼路?”
“這一切都是我們做的,與他們任何人沒有關係,一口咬定,就是工錢太低了……”
顏白在茶棚裡麵並沒有等多久,陸陸續續都有人走來。
有衙門的人,有頭領,也有各家的代表,所謂代表,無非鹹陽縣內的大戶人家而已,他們世代靠著渭水,要人有人,在這一塊兒算是地頭蛇。
平時在渭水碼頭耀武揚威的眾人,進入茶棚以後,在見到顏白以後,規規矩矩地站好,哪還有先前蠻橫的樣子。
圍觀的百姓唏噓不已。
衙門的官吏,他們熟知顏白,對顏白的畏懼更甚,眼前的這位是最有權勢的縣尊,也是憑戰功封侯的宜壽侯。<a href=" target="_blank">
唯一能搭得上的話也就武功縣縣令秦書慶一人。
如今他坐在顏白對麵,坐在那窄窄的胡凳上,隻敢落下半個屁股,他太懂顏白,太懂長安的煤石生意了。
當沒有人來賄賂過他嗎?
當他看到官職升遷和銀錢土地不動心嗎?
秦書慶是動心過,但也忍住了,煤石生意是顏白在做。
可是這裡麵宮裡占大頭,喊著價格低不願搬,反而去搬彆人的,在秦書慶看來這不是在給顏白下馬威,這是在給陛下下馬威。
他們是怎麼敢的啊?
喝了一壺茶,茶水由苦澀變得寡淡,見差不多所有人都來齊了,顏白看著眾人淡淡道:
“不開口作聲算什麼回事兒,不是去府上找我管家商量這個事兒了麼,既然都來了,那就把自己想要的價格說一下,我看看你們要多少。”
已經豁出去的胡四海朝著顏白拱拱手,輕聲道:“縣尊,底下人的意思是每個人每日漲一個錢就夠了。”
顏白似笑非笑地看了胡四海一眼:“你是誰?”
“回縣尊的話,下官鹹陽縣縣尉胡四海。”
顏白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後看著眾人繼續道:
“煤石生意最忙的是十月後到來年的二月,除卻這五個月,剩下的七個月煤石生意一般,從北而來的煤石量也少了很多。
簡單地說一年隻忙那五個月,想必你們也清楚,這七個月裡隻要有活乾,每天的工錢不變,哪怕你就搭把手,工錢都照發。
簡單地說,這渭河上下五百多號人全是萬年縣養著,經過計算,每一名勞工每年賺的錢比萬年縣縣衙役的俸祿還要高,萬年縣對此沒有說一句話!”
顏白靜靜地看著眾人:
“因為我知道你們做的是體力活,活兒累,哪怕很多人說我對你們過於優待,說我在收買人心我也沒有說一句話。
現在既然你們都覺得工錢低,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們另謀高就,希望你們能找到心滿意足的工錢,我呢,再招其他人。”
顏白笑著繼續道:“也彆想著沒了你們這長安就沒有了煤石可用,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衙門裡麵的人留下,其餘人可以走了~”
大戶代表聞言,臉色頓時就變了。
一旦縣尊決定換人,一個新的勢力就會崛起,那他們的勢力就會被削弱,用不了多久他們家族就會自此落寞,然後一蹶不振。
渭水河畔能說得上話的就不是他們了,而是另一幫子人了。
已經過慣了好日的他們坐不住了,不願再去過那苦日子,紛紛站起身來,作揖如搗蒜,這時候也不講什麼事先約定了,現在就講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抱住縣尊的大腿。
“縣尊,縣尊,小的世代靠誰吃飯,一家老小上下幾十口人,都是縣衙的人讓我做的,您老開恩,您老開恩……”
“就是,就是,縣尊明鑒,就是衙門的人給我們出的主意,我們其實也不想啊,縣尊,縣尊,我願意作證,願意作證....”
就在眾人紛紛出口求饒的時候,圍觀人議論紛紛,不少膽子大的開始罵衙門,顏白覺得公信力就是這些狗日的給糟蹋了。
顏白猛地一拍桌子,突然問道:“家裡有房子?”
眾人不明所以,趕緊回道:“有,有有……”
“家裡可有驢車馬車牛車小船?”
眾人立刻點頭:“有有……”
顏白嘴角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那我就開開恩,告訴你們一個活路,不是家裡人多嗎,那簡單啊。
把房子租出去收租子不就有錢了嗎?在把家裡的這些牛車馬車是不是可以出去拉活,是不是也可以賺錢啦?
要是真的扛不住,就把家裡的古董啊,地啊,鋪子啊都賣一點,放下身段,總是有辦法的不是?不要想著老是靠水吃飯,這裡水太深你們把持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