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縣衙之上那麼威嚴,私下裡陳府尹倒是個寬厚人,就算是麵對潘鄧這樣的小民,看著也有幾分親切。
陳文昭見他年齡不大,便問他出身,是做什麼的。
得知潘鄧年幼失怙,藐然一身,隻在陽穀縣認了賣茶婦人做乾娘,便也唏噓,“我見你小小年紀形容舉止,進退有度,不料你竟身世坎坷……”說完又問潘鄧可曾讀過書。
潘鄧便把自己去學堂蹭課的成果說一遍,在府尊的考校中磕磕巴巴地背了。
陳文昭心中可惜,這樣靈光的孩子竟不讀書科舉,後又想到當朝蔡相專政,早已不是憑借學識取士的朝廷,便也作罷,又問起他這次案件的經過來。
府尹大人麵前,潘鄧怎敢造假,將來龍去脈一一說了,隻隱藏了自己與主簿私下會麵一事,將主簿和縣丞描述成了為國為民的好官。
陳府尹也點點頭,“你小小年紀,便臨危不懼,不怕強|暴,敢為鄉親出頭,以一少年人之身,能不顧自身安危勇鬥惡霸,造福百姓,當得上‘義士為民’四個字。”
說著讓佐吏把他早讓人做好匾額拿進來,上麵的布麵一掀,正是‘義士為民’!
潘鄧睜大眼睛看著,就要跪下謝府尹恩重,被陳府尹一直手拉起來了,“你這少年人怎麼回事?怎麼動不動就要跪?”
潘鄧滿目感激,“多謝老父母!”
陳府尹麵色和藹,“府裡麵出了義士,本府自然要嘉獎一番,你且回去,我叫佐吏領兩個都頭跟你走一趟,叫他把這牌匾放到你家堂上,還有本府表彰的白金,也好讓你家有個榮耀。”
潘鄧千恩萬謝,隨著三人出了府衙,和等候他的鄉親一同回了陽穀縣。
這一路上鄉親已把他那塊匾額看了又看,到了陽穀縣更是到處宣揚,紫石街的氣氛像是在過正月十五,鬨鬨哄哄各家都出來道喜,王婆更是喜慶的連新衣裳都穿出來待客,姚二郎,胡正卿提議著要他家操辦起來,得了府尊的嘉賞,豈不是得辦個三天的流水席?
潘鄧不想這樣宣揚,推脫一二。但是他也知道,陳府尹這般嘉獎多也是為了掩蓋縣令治理不力,縣裡惡霸欺壓鄉民的劣跡,欲借著熱鬨遮掩一番,便也就答應在自家院子裡支了幾桌,請了他們本縣的四司六局操辦宴席。
這四司六局在宋朝就相當於是現代的宴席承包,彆看小地方出身,人員少,該有的排辦也不甚全,沒些掛畫插花這等風雅事,但味道確是一等一的好,來的廚娘得知,是給潘鄧這個新得了府尊大人嘉獎的少年義士來做席麵,更是精心準備。
期間也有不少人來打聽,那西門慶最終是怎麼判的?那府尊大人長什麼樣?如何審判那西門慶?潘鄧起先答了幾個,後又招待客人,那些人便一股腦地來問武大郎,倒也不像之前那樣嫌棄武大了,武大哪裡被這麼多人關注過,隻誰問什麼答什麼,問多少遍也不見煩。
小鄆哥也喜氣洋洋,自己的兄弟得了嘉獎,比他自己得了嘉獎還叫人高興,吃得肚皮溜圓,順道還把武大拯救出來,叫他給自己一個人講潘哥是怎麼得了府尊獎賞的。
說說鬨鬨,吃酒談笑,這一晚上王婆茶館的後院裡熱鬨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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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歡喜幾家愁。
縣令此時還不知道那西門慶把他每筆賄賂都記在賬上,賬本還恰好被府尹陳大人收走,隻當此事你知我知,隻要西門慶不說出口,他便是高枕無憂。
隻是聽來人說,這潘鄧事後被府尹單獨留下,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又恐怕有疏漏,輾轉反側了一夜,愈加不信任潘鄧,隻當那日召見潘鄧時對他說的話都被當做了耳旁風,隻歎百密一疏,忘了這個小賊。
第二天早上縣衙還有公文未定,縣令素來不管事,最後卻要做主,一乾文吏擬好章程等他拍板。
衙內公案亂哄哄,“……稅又加重了,百姓多有怨言……隻怕再出現竹口村的暴亂。”
“上次那個鄉書手和押司身死,共死了五個……”
“……被竹口村的歹人打死,那群人就跑上梁山了。”
“蔡相的樂尺實行了沒幾年,民力本就枯竭,如此搜刮民脂民膏……”
“如今那楊戩又搞出了一個賦稅名目,他們上麵動動嘴皮子,收稅全靠我們這些縣吏,難煞人,眾位同僚看該如何行事?”
“彆的地方,便是再艱難,硬收也收得了,竹口村怎麼辦,真放任不管?那地方也要去收呀。”
堂裡亂哄哄,縣令進來後緊皺的眉頭卻漸漸舒展了。
他悠然自得地發話,“那個潘鄧,府尊親自嘉獎他為民請命,如此,他也算的是咱們陽穀縣,受鄉親敬仰的有義之士,家境又……頗有家資,既然如此,便叫他來服役,來縣衙做個押司,他愛造福百姓,本老爺也算是成人之美,也成了府尊大人愛護之心,叫他領兩個衙役,去竹口村,把沒收完的稅收回來吧……”
衙內悄然安靜,眾人麵麵相覷,無人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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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壞了!”王婆聽見她乾兒要做縣裡麵押司官,原本躺在躺椅上,一溜坐了起來,手背砸手心,一臉的焦急。
潘鄧看著好笑,“我如今也算當了小官了,乾娘不開心。”
“誒呦,莫哄你乾娘了……”王婆擺手,“你乾娘不似孔夫子,看這事也不消三智五猜,一智就猜著十分,壞了!”
“那西門慶從前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銀給老父母,如今你把那西門慶告了,老父母少收多少銀子?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怎麼還要讓你做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