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輸出了一頓的瀧澤生被兩個人架住了胳膊,下一秒,他聽到一聲略微喑啞的,口吻張揚的聲音,“哈,我怎麼不知道有個交情長達幾年的下屬要來給我送重要情報?”
那人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了陣陣有節奏的敲擊聲。
鉗製住瀧澤生的人頓時用了更大的力氣,並恭敬的喊了一聲——
“中原大人。”
瀧澤生心有擂鼓。
他的指節僵硬,連表情也僵硬住了。
短短一秒,他想了無數種和友人重逢該用的神情,一股熱切的衝動幾乎突破了理智。
“怎麼?啞巴了?”
哈,連理智也好像燃燒起來了。
再次響起的嗓音頃刻將瀧澤生拉回了記憶中熟稔至極的關係,赭發青年遇到敵人時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瀧澤生遲鈍眨了下眼睛。
然後他無視了抵住腦袋的槍口,回過了頭。
他脫口而出的聲音竟然顯得無比平靜。
“難道我不是嗎,中也?”
“……”
於是,意料之中的。
——瀧澤生對上了一雙驚駭至極的,震顫的藍色眼瞳。
***
空氣都好像停止了流動。
中原中也愣在了原地。
屬下看著這個看看那個,非常有眼色的鬆開了瀧澤生的胳膊,退到一邊垂下了頭。
啊……看看中原大人的表情。
他嘴上死死不說,心裡卻無所畏懼的想著,
那可真是精彩至極。
要是敵人看到了重力使這個模樣,可能要笑三天三夜還不罷休了。
中原中也藍眸圓睜,不可置信道,
“……生?”
“不對……”
“生?”
“什……不是…啊?啊?!太宰的陰謀嗎?!”
“那混蛋把你藏起來了?”
“你沒有死嗎?!”
“不對,不對!你的屍體都是我搬的——”
“青花魚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像是裝的……”
“那現在——?!”
砰。
瀧澤生被掐著脖子大力按在了地板上。
那個青年在經曆過滔天的震驚,混亂的猜疑,不知所措的茫然之後,威脅般嘶吼道,“你到底是誰——?!”
“咳咳……”瀧澤生的麵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脖子上尚有傷口,後腦勺還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他被撞得頭暈眼花。
可比起那個,中原中也在意識到他可能是被人假扮的憤怒,他被掀開傷疤後已然控製不住悲慟的嗓音更令他心尖顫抖。
中原中也立刻無措的收回手,他對著這張臉下意識心疼起來,“你……!”
“哈哈……”瀧澤生反而笑了起來,“你這個冒失鬼,老子就站在馬路邊上,你挨著我這麼近的距離,與我擦肩而過——都沒有認出我來。”
“什……?”中原中也喉嚨發緊。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碧眸青年,對方還是那麼鮮活,不管是表情,語氣,還是呼吸。
瀧澤生喘息了一口氣。
他望著空茫茫的天空,聲音中滿是落寞。
“真讓我失落。”瀧澤生一字一頓道,“你們兩個都是……”
就算一時沒有靠馬達的轟鳴聲辨認出來,他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中原中也機車的輪胎印記。
就算那人的身形因為距離過快而未看清,他也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出些真相。
中原中也原本用膝蓋抵著瀧澤生的腰腹,他沒有用任何重力壓迫,如今卻不可抑製的懊惱起自己用的力氣還是太大了。
怎麼回事?
他在摯友的輕聲埋怨中,大腦猶如纏繞在一起的麻繩般混亂。
“你啊,是太宰派來這邊執行任務的吧……”
因為太宰治就算擁有算無遺漏的本事,也還是會留有意外發生的餘地,他會派出絕對不會傷害瀧澤生的人。
“我不是笨蛋。”瀧澤生淡淡道,“他躲著我。”
他不來見我。
“還是說他不想見我,沒必要?擔心見我會暴露他的蹤跡?不管哪種可能我都沒法接受,但有時候就連我也想不通太宰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他以為他們的關係也會經過破冰,會成為彼此踽踽獨行恍然發覺的陪伴,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下走向了珍貴無比的坦誠。
“他連我活過來的消息都沒有跟你說。”
所以我也會不解,迷茫,生氣,委屈。
所以我決定去見他。
第046章 第 46 章
瀧澤生十五歲的時候遇到了太宰治。
他遇到太宰治的時候對方十三歲, 在瀧澤生的眼裡他瘦瘦小小,纖細又殘破,一幅沒有得到好好照顧的模樣。
大概還是係統為他設置的年齡吧, 他又比任務對象大了兩歲, 不至於過於年長令他生出警惕, 恰巧是身高躥得最猛的那幾年, 某種程度上很適合照顧人。
瀧澤生在河岸邊發現了太宰治。
當時他正從打工的地方領取了一個月的報酬回家去,感恩那黑心的工廠老板, 沒錯,黑心的工廠老板, 可以雇傭他這一看就沒有成年連身份證明都沒有的孩子,雖然勞動的薪水低到有些令他發指, 但怎麼都是正當所得,所以瀧澤生那天非常開心。
然後那少得可憐的薪水全被拿去救太宰治了。
可惜那時瀧澤生不應該知道他叫什麼, 他是誰, 係統鄭重其事的給他念了三遍太宰治的名字, 瀧澤生才意識到那個奄奄一息的小鬼是他的任務對象。
簡單檢查了下, 他確定太宰治雖然趴在河邊,但沒有溺水窒息,身上有著各種外傷,就好像受到了長時間的虐待一般淒慘。
他把昏迷的黑發少年背起, 小心的錯開對方身上的傷口,對方的衣服濕漉漉的,在這個陰晴不定的秋季, 風一吹就隻能感到冷, 瀧澤生的衣服也被浸濕了,但是保護任務對象的熱切令他根本不在乎這點兒小細節——他一路把太宰治帶去了貧民窟, 自己所知的黑診所那。
中途太宰治醒了。
他被凍醒的。
昏沉的大腦傳來一陣陣的刺痛感,長時間的失溫令他的感知變得混亂,傷口疼痛又酸脹,麻木且如螞蟻撕咬般瘙癢,衣服粘膩又沉重,乾澀之後結塊一般貼在他的皮膚上,是一個令他厭惡的,估計也沒人會喜歡的糟糕狀態。
然而,拖著他的那雙手無比平穩,他的胸膛緊貼在對方的背上,密不透風反而無比熨帖溫暖,這個不知名的好心泛濫的家夥——姑且稱為好心人吧,正一步一步,若無其事的把他往貧民窟的方向帶去。
太宰治能感到自己的眼皮無比沉重,但他仍然遊移著視線,在瀧澤生雪白的發絲上,在他裸/露出來的脖頸處,在他有些陳舊破爛的鞋子上,以及那稱不上急切卻也不算散漫的步伐上。
累。
好累……
太宰治任自己的腦袋抵在對方的肩膀上,他的臉頰正和對方的後頸緊緊相貼,皮膚傳來溫熱的觸感,但他沒有任何挪動的想法。
沒有力氣掙開是一點,身體上的痛楚令他不想活動是一點,更多的是——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無關緊要。
被帶去哪裡,會得來怎樣的待遇,他的大腦本能的在警惕,但是心裡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他如此漠然的,幾乎了無生息的任一切發展,用荒蕪的心麻木的接收著信息——命運會把我帶向何處。
這無聊透頂的世界又要給我展現什麼?
瀧澤生最後停在了一處黑診所。
招牌都被藏在很隱秘的地方,看來沒有營業執照的地方定不會那麼大膽,太宰治閉上了眸,緩緩想到——
出身於貧民窟的小子,一般都會抗拒於找警察求助,也難怪會把他帶來這種地方了。
體力真是好。
之後的一切都在混沌中發生,太宰治不知何時再次失去了意識。
總之等他醒來時,身邊早已經沒有了那個把他救起的人。
沒見到臉。
也沒聽到聲音。
然而太宰治莫名的想——
如果下次見到那個人,他會第一時間認出來。
***
那個下一次很快就出現了。
瀧澤生回去後還一直心心念念著他的任務對象,但係統從來沒見過把任務對象丟那自己回家的工具人,說他消極怠工,說他和五條悟自初見後的好幾天都沒有主動離開過目標,結果現在呢,他這麼好一個照顧病人的身份不用,白白浪費了它構建偶遇橋段的苦心。
瀧澤生無言了很久,對它說,[你在開玩笑嗎?我在這邊是有同伴的啊。]
係統震驚極了,[同伴?你為什麼需要同伴,你隻需要把太宰治照顧好了就行。]
彼時瀧澤生還在幫中也洗衣服——沒有什麼,中也不是懶鬼,也不是仗著首領身份胡亂指使組織成員的暴徒,瀧澤生隻是在他出門對抗敵對組織時幫他處理掉上一次打鬥後弄臟的衣物,他一心二用的在腦內和係統交流著,[他也沒有生命危險,我總不需要時時刻刻看著吧。]
[你在開玩笑嗎?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差得隨時都要嗝屁了!]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和小鬼們玩過家家?]
[浪費時間,純純浪費時間,你的目標是太宰治,不是中原中也,我們已經失誤過一次了,不過再錯過更多了。]
係統一連說了好多問句,猶如出現了程序亂碼。
瀧澤生在它的催促下迅速把衣服晾起,稍微收拾了下自己準備出門。
然後他聽到了省吾陰陽怪氣的聲音,“不是吧,你是奴隸命嗎,中也不會因為你洗了幾件衣服就對你另眼相看的。”
瀧澤生停住腳步,用不悅的表情看向了他。
省吾無動於衷,挑釁到了瀧澤生反而是他的目的,他嘲笑道,“不過算了,畢竟你是喜歡巴結主人的狗。”
真奇怪。
瀧澤生挑眉看向他。
“你吃錯藥了?”
“啊?”
瀧澤生眼裡無比正常的小事,在他們眼中是自降身份,是獻媚,是狗腿。
“你以為我不會生氣嗎?”
省吾愣了愣,“什麼?”
下一秒,一個拳頭直直對著他的麵門打來,和瀧澤生個子相當的少年慘叫一聲踉蹌著後退,弓著身子捂住了口鼻,他眼冒淚花的怒瞪瀧澤生,張嘴想罵些什麼,卻被瀧澤生搶了先。
碧眸少年盛氣淩人道,“傻比,老子沒給你洗衣服讓你眼紅了?你的腦子裡進了泥巴嗎?跟我玩霸淩那一套。”
他這邊的爭執很快吸引了彆人的注意,白瀨和幾個少年匆匆跑到了他們身邊,“羊裡禁止內鬥,禁止傷害同伴!”
“這規矩少了一條。”瀧澤生甩著手腕說,“傷害不包括語言是麼?”
“瀧澤,我想省吾隻是看不慣你這麼低三下氣的對中也,”白瀨撫一郎充當著和事佬,“畢竟你在羊裡也呆了好多年了,我們本來就是同伴,沒有誰比誰尊貴,所以你不用這麼寵著他。”
不用這麼寵著他。
瀧澤生回味了一下這句話,意識到這些孩子大概把他對中也的好當成了某種權力的傾斜,某種下級對上級的忠誠宣告,他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你們在玩過家家嗎?”
“……哈?”
“既然都說是同伴,又在想著這個組織變成黑手黨那樣的權利集合體。”
白瀨皺起眉,“你在說什麼?”
“幼稚鬼。”
少年們頓時露出了驚怒的表情,“你!”
瀧澤生與他們不歡而散。
因為這件事,他暫時不用回羊的基地了,想到那些流言蜚語和口舌之戰他就嫌煩,於是打算出門避幾天風頭。
避風頭的地點就是那家無意中發現的黑診所。
瀧澤生猶如主人般推門走進的時候,發現森醫生不在,愛麗絲也不在,雜亂的屋子裡隻有窩在沙發上一團黑色人影。
他從河邊救起來的少年正側躺在沙發上,手下按著一本書,黑色的發絲淩亂的打在臉頰上,眸子緊閉,像是看書看累了後無知無覺的睡了過去。
瀧澤生默然的凝視了他幾秒。
用細致的,略微打量的目光,即使他在初見到太宰治的時候就這麼做過了。
幾秒過後,瀧澤生自覺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打擾到太宰治,他坐到了沙發的對麵,從桌麵的一摞書裡隨意的抽出了一本,小心翼翼的翻開了紙頁。
啊,感覺是超出這個年齡的深奧東西。
森醫生到底在給他看什麼?
瀧澤生看了幾頁就無趣的將書本攤在了臉上。
聞著印刷油墨的味道,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於是,隔了那麼多年。
他這個伴侶型工具人要開始嶄新的人生了。
工作就是生活,而生活要浪漫且熱烈。
默念著這條人生準則,瀧澤生若有所覺的拿開了書本,轉過了頭。
他對上了一雙清澈又黑沉的,猶如氧化凝固著蜜糖的鳶色眼眸。
這個對視無聲又有些不合常理的漫長,瀧澤生感覺對方在好奇的打量他,用迄今為止的所有知識去分析揣度他,黑發少年的眼裡沒有麵對生人的警覺,唯有了然和探究。
瀧澤生露出了對任務目標的,溫和且真切的笑容,“中午好。”
然後太宰治呼吸窒了下。
他直起身子,挨著沙發的頭發被擠壓得貼在臉上,太宰治在那個笑容下興致寥寥的想:
——你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瀧澤生刷的亮出了自己的工資條,放到桌子上推到了太宰治的麵前,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透著純真的期盼,“為了醫治你,我花光了這個月的工資,哦,真是見鬼,我這個月要喝西北風了,原諒我是個慷慨又吝嗇的家夥,請問你什麼時候還我錢?”
太宰治:“……”
出身貧民窟的家夥,的確會對金錢有極深的執著。
他打了噴嚏。
緊接著這震動穿過他的胸口,帶動了他身上隱隱作痛的暗傷,令他痛苦的咳嗽了起來。
一隻手比他還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口鼻被堵住後,咳嗽的衝動便被快速按壓下去,隨後他的唇邊被遞來一杯溫水,氣質溫和的少年自來熟一般,用關切的語氣說,“先喝點兒水,森醫生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啊,怎麼能留著傷患獨自在家呢,啊,難道我給的錢不夠?是我給的錢不夠?黑心的商人!”
瀧澤生順勢罵罵咧咧,“他有沒有身為醫者的責任心啊!”
“……”
原來如此……
雖然語意帶著嗔怪,卻不帶惡意。
太宰治沉默的打開了他的手。
沒有邊界感的家夥。
***
想到了太宰治的初見,瀧澤生更為了此時的境地唏噓。
他那時和太宰治在森的黑診所裡呆了好幾天,抽空和中也見了兩麵,最後在中也的勸說下回去了,回去時帶上了太宰治,說要照顧他。
哈?照顧?
當時中原中也的聲音透著匪夷所思,但最後還是同意了,畢竟是瀧澤生的請求。
然而太宰治在羊裡呆了三天就離開了,不然他們能順理成章的待在一起更久一些,照他的話說,瀧澤生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善心無處安放的爛好人,自持清高的傲慢家夥。
瀧澤生哪願聽這種話,他一邊告訴自己對任務目標要包容愛護,一邊字字句句的懟了回去。
他和他的任務目標太宰治吵了一架,被係統罵得狗血淋頭,末了毫不在意般繼續屁顛屁顛的往黑診所跑。
仿佛他們之間的爭吵隻是無聊的拌嘴而已。
瀧澤生連他帶刺的,鋒利的惡語也能收攏進自己柔軟的外殼裡。他不會一味忍受,也不會就此離開。
然後來來回回經曆了那麼多,瀧澤生忽然就有一種自己可能不那麼重要的認知。
他跑錯世界後是有些精神受到打擊,但不是完全對現狀感到麻木,也沒有智商退化,沒有心思荒蕪到就這麼鬱鬱寡歡,任自己停留在原地。
他在某人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感到了暖意。
細密的,被注視和被珍視的感覺敲擊著他的大腦,讓他的神經都如同泡在溫水裡愜意的舒展開。
舒適的衣物,能令人暖和的家具,在冬天有些奢侈的非應季水果,全都是那位匿名好心人帶來的。
森說太宰治如今是港口mafia的首領。
港口mafia的首領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隻手遮天,意味著這座城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是大腦,而他擁有帶來消息的耳目,擁有驅使行動的四肢。
——他發現了我。
瀧澤生產生了這個念頭。
——他發現了我,但是不來見我。
我奇跡的死而複生了。
我以生者的軀體和身份回到了這裡,他知道了,但是他不來見我。
這個現象其實令瀧澤生想不通。
因為他的認知裡,如果太宰治死了又複活了,他一定會熱淚盈眶歡呼雀躍,他一秒鐘也不想待下去,他會跑過去,飛過去,以最快的方式到達他的麵前,然後給他一個窒息的擁抱,用泣音說,“歡迎回來。”
——他懷疑我。
這個念頭後知後覺的產生在了瀧澤生的腦海中。
然後他開始焦躁,不安,迷茫,他感到了費解,可他又了解太宰治有些擰巴的性子,他當時和太宰治變得徹底要好用了好久,而毫無疑問,他們之間擁有了空白的幾年。
這幾年太宰治一躍成了黑手黨的首領,可見鬼的是,瀧澤生當初和他暢想未來的時候,兩個人一起信誓旦旦的說要叛離黑手黨,找個美麗和諧的地方開個書店!
啊該死的!這家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死了之後這規劃就不作數了嗎?!
在幾乎有些憤怒的頭腦風暴中,瀧澤生又想到,沒錯,當然不作數了。
因為他說的是兩個人一起。
於是這個誓言是瀧澤生自己打破的。
望著晴朗的天空,他露出了慘然的笑,然後猛地被中原中也提了起來。
沒錯,提了起來。他仰躺在地板上,一幅落寞又心寒的模樣(中也視角),看上去憂鬱且沉悶,四肢也軟綿綿的,讓不知所措的中原中也直接拽著衣服讓他立起了上半身,就像要把他腦海裡的臟東西甩出去一樣。
瀧澤生:“……?”
“你這家夥在說什麼啊——?!”港口mafia鼎鼎大名的重力使搖晃著他的衣領,“彆露出這種表情,給我說清楚,你當初沒有死嗎…看樣子也沒有死吧,這傷是怎麼回事?誰傷的你,你跑到這種地方來乾什麼,是為了——”
“嗚哇生哥啊啊啊啊!”
一聲崩潰的哭喊傳了過來,另一頭的甲板上,一個被黑手黨夾在腋下的孩子劇烈的撲騰著四肢掙紮起來,他的聲音裡含著委屈和憤怒,“不許你傷害生哥!生哥快跑嗚嗚——!!”
他一邊哭一邊叫,抱著他的黑衣人不知為什麼鬆開了手,於是陽太跌在了地板上,不顧摔著與否,慌忙爬起身朝瀧澤生衝去,硬是擠開了中也,撲進了青年的懷裡。
“不要傷害他,是我調皮在周圍亂晃的嗚!”
“你這小鬼……!”
被打斷了的中原中也眉毛一揚,緊接著看到瀧澤生伸手將孩子緊緊抱住,便熄了對於孩子來說過於凶狠的語氣。
“他是……?”本來也沒想對陽太做什麼的中也探尋的看向瀧澤生。
剛剛的沉鬱一掃而空,瀧澤生輕輕拍著陽太的背,對中也說,“是我的孩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
重逢的場麵多少有些混亂,十分鐘後,瀧澤生安撫好陽太,中也派下屬將他送回孤兒院,獨留下了瀧澤生。
陽太走時依依不舍,以為瀧澤生是交換了他後被扣押下的人質,中也彈他了個腦袋蹦,“快走,小鬼,我和你生哥有話說。”
陽太頓時眼冒淚花,委屈的看向瀧澤生。
瀧澤生迅速的朝中也彈了個腦袋蹦,顯然是給他出氣,赭發青年藍眸圓睜,不可置信的看向了他的至交好友。
“先走,我會在晚飯時回去的。”瀧澤生轉而溫柔的揉了下陽太的腦袋,“如果沒有回去,你就再來這裡找我,知道了嗎?”
這樣有時限的承諾最是管用,陽太乖乖跟著黑衣叔叔走了。
這次重逢的地點也未在預料內,瀧澤生和中也去了這艘船的vip套房,勉強算是個能夠安下心來談話的地兒。
屏退了所有屬下,在無人打擾的空間裡,中原中也伸手摸上了瀧澤生的脖子,“疼嗎?我看看,你這裡怎麼纏著繃帶?”
瀧澤生連忙擋住他的手,“受了點兒傷,沒什麼好看的,藥很貴的,拆了還得重上。”
他脖子上一個血窟窿的模樣著實血腥滲人了些,瀧澤生不想徒增好友的擔憂。
他看著中也,眼神直白且灼熱。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收回手,回以了同樣的視線。
他們都在打量對方。
眉眼,鼻尖,唇瓣,臉型,氣質,身形。
“你一點兒沒變。”
中原中也率先顫抖的說道,“你一點兒沒變,生。”
碧眸青年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沒有衰老,沒有消瘦,他連眉眼間的神采都是那般閃亮的,他好像永遠二十歲。
“你也沒有。”瀧澤生對他露出一個微笑,明亮的,晴朗的微笑,“我是說,你與我,一點兒都沒變。”
這踏馬才是正常的摯友重逢啊——!
瀧澤生一把將中也拉進懷裡憋屈的想著,為什麼人要不長嘴呢?!
為什麼人要不長嘴還不長腿呢?!
看看,看看中也,一邊懷疑他可能是異能力者偽裝假扮的,一邊都要珍惜的與幻象共舞,都舍不得傷害他!
瀧澤生眼淚掉下來,“你為什麼都不信我啊中也!!!”
中原中也渾身冒著紅光,那是他隨時準備使用異能蓄勢待發的備戰模樣。
他拍拍瀧澤生的背,帶著重力使的狂意,帶著對好友的安慰,“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情況,萬一帶你回去是助攻了敵人對我的首領行駛刺殺計劃呢?”
你人格分裂吧?!
瀧澤生暗罵道。
“那你要做什麼?”
“看著你。”中原中也說,“搞清楚你到底是誰。”
媽的。
“快告訴我,你現在很驚喜,驚喜到要哭了!”
“……我現在很驚喜,驚喜到要哭了。”中原中也沙啞的說。
瀧澤生卻還是心潮澎湃的崩潰著。
狗屎的工作,狗屎的世界,狗屎的猜疑。
老子直接暗襲,破港口mafia還想擋老子想見人的步伐??
瀧澤生按上中原中也的肩,幾乎皮笑肉不笑,“給我看清楚,我是瀧澤生。”
中原中也僵硬了一瞬,“我知道。”
“現在,立刻,給我說你的測試方式,要和我對比記憶嗎,要研究我的小習慣嗎,老子回來了,真真切切!”
***
港口mafia的大樓裡,首領室。
芥川龍之介前來交付任務。
一切都很順利,如往常一樣,除了他有些不敢直視的那雙鳶色眸子裡,那雙一直籠罩著陰鬱迷霧的眼瞳中,透著可能本人都沒發覺的溫柔笑意……如果他沒有眼花看錯的話,如果他沒有因自己的鄙見揣度錯的話,那眼神裡麵可能還有緊張?
“BOSS……”他提著跳到嗓子眼兒的心臟詢問道,“今天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高位上的青年抬眸看了他一眼,隨後瞥開了視線。
他像是透過黑色的壁壘,在這座保護首領而降下的銅牆鐵壁之外,看到了海麵之上發生的一切。
“我在等一個人。”
他如朝霞般絢爛,如晚霞般短暫。
第047章 第 47 章
狗屎的任務, 狗屎的世界,狗屎的猜疑。
如果他想的這些東西擁有實質,那麼瀧澤生一定會把它們按在地上摩擦!
短短半小時, 他和中也進行了無數交鋒, 即使不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這抱有目的的回憶過去也讓他感到了疲憊。
“你去打工的地點是哪?”
“一個汽車零工廠, 老板是禿頭大叔,雖然人長得有些猥瑣, 但是很和善,對自己的妻女很好。”
“怎麼認識的他?”
“出門閒逛的時候被他的車子撞到, 腳趾受傷了。”
中原中也凝視著他的眼眸,“你去領最後一個月工資那天, 我有點兒生氣,是因為什麼?”
“什麼?你生氣了?”瀧澤生沉思了一會兒, “是因為那天我回去晚了嗎, 還一點兒工資都沒拿回去, 你懷疑我被騙了?”
“……是。”
“原來你那時候生氣了。”瀧澤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遲鈍, 那天他可能沉浸在終於見到任務目標太宰治的複雜心情中,“抱歉,中也,我沒有察覺到你的擔憂。”
中原中也深呼了一口氣。
“白瀨打劫珠寶店那次你有印象嗎?”
瀧澤生驚訝, “他打劫珠寶店?什麼時候,他哪去做這種事了,就算他有時候心思比較齷齪也不至於乾這種蠢事吧!”
“……”中原中也嘁了一聲。
全部, 正確。
即使有一些微小的誤差, 也隻在兩人的認知偏向和性格不同的範圍內。
中原中也不知為何有些煩躁,那大概是某種東西即將被證明的煩躁, 心中燃燒的不知名火焰燒得他口乾舌燥,連麵上的溫和都難以維持,他幾乎露出了一個扭曲的表情,可很快又回歸了平靜。
他灼亮的眸子被壓在晦澀的陰影中,流露出驚人的專注力來。
青年的嗓音沉了下去,像是蠕動舌尖發出音節都變得艱難:
“最後一個問題。”
“你死了嗎?”
果然。
瀧澤生猜到這一定會被提起。
他麵色平靜,那是仿佛麻木仿佛解脫的平靜,他的腦海裡回想起了當時的槍林彈雨,意識殘存之際被黑發青年緊緊抱在懷裡的觸感,以及嘶啞的哭喊聲。
瀧澤生說,“是的,我曾死去。”
他沒有任何偽裝,“我死在了四年前,死亡的過程太過短暫,我沒有留下任何遺言。死亡的過程也太過漫長,因為有四個春秋那麼久——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如今,瀧澤生的死亡狀態該被抹去了。”
他能感覺到赭發青年壓抑的情緒。
即使他在拚命掩飾,可那些情緒就好像翻湧的海水,在他鎮靜自若的外殼下攪動著風浪,令他無所適從,令他的理智和感情在無限的拉扯中生出了微弱卻仿佛擁有遇火燎原之勢的希冀。
中原中也握緊了拳。
瀧澤生沒有死?
瀧澤生死而複生了?
“嗬……”中原中也輕笑了一聲,“你知道我剛剛有多想揍你一拳嗎!”
他用近乎嘶吼的聲音,壓著分貝說道,“我還以為你和太宰那家夥合起夥來演了一出戲,騙我團團轉呢!真要是那樣,我絕對不會輕易原諒你——”
他一把扯住了瀧澤生衣領,將人的腦袋拉低,怒然的與那雙有些驚愕的眸子對視,“你回來多久了!回來後怎麼不來找我?!我就在那裡呢,我可哪都沒去!”
瀧澤生下意識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這個反應太迅速了,落在中原中也眼裡卻無比明顯突兀。
啊……傷口……
“你還沒告訴我,誰傷的你!”
“你問題太多太快了中也……”瀧澤生失笑,“我沒去找你隻是因為……我害怕。”
害怕。
這個詞所代表的含義讓中原中也愣了愣。
他情不自禁的鬆了手裡的力道,有些無措的眨了眨眼。
“……你怕什麼?”
瀧澤生故意朝他慘然的笑了笑,“你說呢?”
他看到赭發青年眸裡的悔意漸濃,倏地一掌按上了他的頭頂,咬牙切齒道,“你說我害怕什麼啊?啊?!見你有那麼容易嗎,突然摸去你的住所或者你的工作地點你的屬下不把我當成敵人蹦了??我現在沒有人脈沒有信息渠道,我上哪去見你?!見到你然後呢,你掐我那一下和給了老子一拳有什麼區彆?!”
瀧澤生氣得大聲嗶嗶,“現在不也在懷疑我嗎?”
中原中也被按著腦袋,但凡有個屬下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都會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喉嚨一緊。
天啊,港口mafia的重力使中原大人竟然被人如此大不敬的對待——!!!
重力使大人竟然不反抗,不反抗!
中原中也抿著嘴唇,任瀧澤生胡作非為。
碧眸青年見他乖順的模樣,心有所覺的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而溫柔的理順了那些被他弄得淩亂的發絲。
心情……稍微好一點兒了。
發覺自己和中也的關係仍像以往沒有隔閡後,瀧澤生懸著的心悄悄落了實處。
他再次將中原中也扯入了自己的懷裡。
赭發青年僵硬的被他的氣息環繞,停頓了兩秒,便像是將心結舒展開了般伸手回抱了他。
“……歡迎回來。”
他的聲音裡含著笑意,用親密無間的語氣喚道,“生。”
周身的紅色悄然散去。
但這也隻是他在判斷瀧澤生無法傷害他後的行為,中原中也眸子壓抑,在瀧澤生看不到的視角,他的目光透出滲人的惡意和鋒利的殺意來,“那麼……是誰複活的你?”
這個世界或許是有死而複生的異能力的。
但那怎麼會沒有代價。
【請君勿死】的異能力就足以稀缺到恍如奇跡,是重勢力爭奪的籌碼資源,那麼擁有【死而複生】的異能力者又怎麼可能籍籍無名獨善其身,難道他是個好心到在街上隨意看到個屍體就要讓其活過來的,無視倫理常規的狂徒嗎?
而他已知的一個,會讓人擁有死而複生這樣概念的,從彼岸回來的異能力。
——【彩畫集】。
讀取屍體,召喚回來擁有記憶和些許情感,卻沒有靈魂的虛假空殼。
哈。
中原中也胸腔裡翻湧著怒火和摯友連安眠都被打擾的悲哀,他隻要一想到瀧澤生連死後都會被卷進陰謀,被利用,被磋磨,理智的那根弦就好像要斷開一般疼痛。
“嘶,中也,好疼。”瀧澤生發現抱著自己的手逐漸失控,出聲提醒,“至於誰複活的我……不知道,我是被人從海邊撿起來的。”
他再一次隱瞞了穿越局的存在,“反正無所謂,你就當奇跡發生,因為我沒有受脅迫。”
然而中原中也雖然放手了,卻好像對他的回答沒有反應。
下一秒,瀧澤生聽到他有些顫抖的聲音,“生,你的脖子……”
“嗯?”
瀧澤生摸了摸自己被繃帶纏繞的頸部……濕了,傷口裂開了,往外滲血了。
他的身體被停留在了一個奇怪的狀態,好像隨時都會死去,於是鮮血當然也在流動,可又好像怎麼都不會死,因為傷口不會惡化,出血量也不大,日常隻要按時上一些止血藥,再纏上格擋空氣的繃帶,就不會有問題。
但就在剛剛,他被中原中也暴力按在地上,對方的手指擠壓了傷口,那片脆弱的血管發出了抗議。
“沒什麼,我回去上一些藥就好……”
瀧澤生不在意的說著,卻遭到了中也的襲擊。
“給我看看!”
瀧澤生急了,“等等!你乾什麼啊!說了沒什麼好看的…放手,放手,啊你這家夥——”
瀧澤生被按到了vip房間的沙發上,柔軟的皮質挺舒適的,如果他沒有被另一個人強壓在上麵的話,頸部的繃帶一寸寸鬆開,瀧澤生掙紮的力度也小了,最後,他放棄般歎了口氣,自閉的垂下眼睛。
“都說了……”
他在赭發青年震顫的瞳孔下開口輕聲道,
“……沒什麼好看的。”
脖子上是一個血洞。
中原中也當然認識這是什麼。
是子彈打入的傷口。
槍械的威力並不是隻會留下一個彈孔,它的衝擊力還會讓周圍的皮膚爆裂,造成比子彈大小更可怕的傷勢,可瀧澤生脖子上卻詭異的隻有一個孔洞——這是什麼,行屍走肉嗎?
中原中也覺得四肢發涼,連好友重逢後熱血上頭的大腦都迅速冷卻了下來。
赭發青年看著瀧澤生逃避般的神情,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究竟是為什麼,要在他身上發生這種事。
瀧澤生稍稍有些自閉,他見中也停下了,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歎息道,“都讓你彆看了。”
他動了動腰,示意中也下去,“給我纏上,你出任務應該有後勤人員吧,帶藥了嗎,從這裡給我上藥也可以。”
中原中也連忙叫了人來。
他的視線閃爍,“疼嗎?”
“稍微有一點兒吧。”
“剛剛……抱歉。”
“沒關係,我還挺感動的。”瀧澤生用氣音笑了幾聲,“你剛剛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都是為了我。”
傷口很快被處理好,瀧澤生拍了拍胡鬨間被弄亂出褶皺的衣服,“好了,我得先回去一趟了。”
給孤兒院的孩子們報備一下。
“我送你。”
唔。
瀧澤生想到了同為死人的森。
對方好歹是實實在在的假死,太宰治應該給他安排了新的身份。
中也可以知道森活著,他的屬下不行。
……等等,中也可以知道嗎?
瀧澤生又想到了遠處獨坐高樓之上的太宰治。
對方爬到那個位置付出了多少,隱瞞了多少,中也可不可知這一點是否在他的計劃中,中也知道港口mafia的前任首領還在世會有什麼想法。
思索了幾秒鐘,瀧澤生坦白了,“中也,有個人你可能會見一下。”
他相信中也的品格。
“誰?”
“不太好說,你見了就知道了。”
還能是誰。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的想著。
今天的驚喜已經夠大了。
***
……他錯了。
看著坐在沙發椅上那個熟悉的男人,中原中也眼眸瞪大,呆滯的站在門口。
……哈?
這一刻,自己被太宰治耍了的念頭攀上了高峰。
生在B……不是,現在太宰是首領,可……生一直在BOSS這兒??!
連BOSS都沒死?!
森鷗外眸裡的訝異一閃而過,他在聽陽太複述事情經過時便有想到生會被中也帶回來,但真正見麵時還是有嚇到了的感覺。
畢竟嘛,他也已經是個“死人”了啊。
紫紅色眼瞳的男人對著站在門口的青年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見,中也。”
***
“到底怎麼回事?”
那一邊,瀧澤生正和孩子們打鬨,編著各種理由來掩飾暴徒的惡行。
中原中也站在森的身邊,沉聲問,“他真的是活了…嗎?”
“從現在來看的話……是的。”森林太郎說道,“我從海邊發現了他,那時候他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他把發生的一切簡短的告訴了中也,中原中也的視線掠過屋內的陳設,由此幻想著瀧澤生的生活環境,他會做什麼,他在想什麼……可這些用肉眼搜集來的信息到底太過簡陋。
中原中也隻從屋內過於高的溫度裡聯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他感到冷嗎?”
森林太郎沒有表現出驚訝,他平淡的說,“看起來像是無時無刻不處在冰天雪地裡。”
“……”
中也顫了顫嘴唇。
他想到一件事——彩畫集造成的金色空間裡…也是沒有溫度的。
寒冷,無儘的寒冷,沒有任何熱源的寒冷。
而彩畫集的持有者,法國超越者阿蒂爾·蘭波,便是一個在夏天也要穿著極為厚實溫暖的人。
難道……
日語名為蘭堂的蘭波,曾在生身上留下過特異點嗎?
中原中也的思緒有些混亂,他看著瀧澤生麵對孩子時笑意盈盈的眼睛,碧眸青年將膠帶的背麵環上一個女孩兒的手腕,粘成了透明的手鐲,然後將自己回來時一路摘的春花貼在了上麵,輕而易舉的做出了個花環。
“哇——!”
無父無母的孤兒們驚歎著。
真是討巧的把戲。
中也想,
類似的伎倆都不知道用在太宰那家夥身上多少次了……生總是對太宰格外的…寬容和寵溺。
發覺自己追著過去的記憶都有點兒酸的中原中也馬上住了腦。
他對森林太郎說,“生想見太宰。”
這句話其實微妙有點兒詢問的意思,問與回來的瀧澤生相處了兩月之久的森這個人是否可信。
可中原中也是用肯定的句式說的。
也就是說即使死而複生的青年可能被無形的線操縱……他也會帶瀧澤生去見太宰治。
如果這人是敵方組織的陰謀,他就賭上性命保護他的首領。
仔細回想,瀧澤生其實沒有一句明確的表示要見太宰治的話。
但中原中也自然而然的認為,他們彼此思念。
這兩個人的特性就像互相吸引的兩個磁石。
森林太郎似乎對這個決定並不意外,“那就見吧。”
他用一種了然的,理所應當的口吻說,“他們兩個人誰也離不開誰啊。”
“但是太宰那家夥怕得要死……”中原中也犀利的諷刺著當年的搭檔,“生說太宰早就知道他回來了,但是一次都沒來看他。”
連這個消息都沒有告訴他!!
中原中也憤憤,他和太宰現在的身份和以前都不一樣了,都不能把他吊在電燈上!
於是傍晚,他等著瀧澤生穿戴好,尤其是把保暖用的圍巾係在脖子上後,帶他看了自己停在孤兒院門口的豪車。
“走,生。”
重力使的嗓音裡恍惚含著熱血,“我直接帶你去那家夥的首領室!”
瀧澤生不可抑製的緊張了起來。
他笑著攬上中也的肩,說道,“好。”
中也的車性能很好,瀧澤生以前就喜歡蹭他車,他在港口mafia裡有很長一段時間地位都很低,薪水也少得可憐,能買得起,但是買不起豪車,更遑論像中也這樣車子不止一輛了。
車輛行駛出了這偏僻的地區。
窗外的晚霞豔麗異常,證明連明天都是好天氣。
車上,瀧澤生隨意的聊起了今天的事,“你的任務是抓那幾個偷渡者嗎?”
“差不多吧,他們逃過了港口的眼線,但是被鷹找到了。”
鷹是個異能力為偷窺孔的港口mafia成員。
“嘖。”想到偷窺孔,瀧澤生就開始猜測太宰治究竟怎麼發現的他。
“我們需要殺他個措手不及。”中原中也摩拳擦掌,“我猜一告訴太宰你要回去,照他現在避著你的所作所為,他一定像應激一樣躲起來。”
“習慣了。”瀧澤生倚在靠背上,“我以前就追在他屁股後麵跑了好久。”
那段記憶讓中原中也麵目扭曲。
“你這麼一提,我可要找你算以前的舊賬了。”
瀧澤生語帶笑意,“怎麼了怎麼了?”
“太宰那家夥有哪裡吸引你了?我都討厭他討厭得連在一個房間呼吸都要爆炸,結果你總是往他身邊湊,湊就算了,那家夥又不領情。”
是的,不領情。
太宰治的確是個不主動與人套近乎的性子。
他和中原中也吵架,和中原中也互看兩厭又生出全然的默契,卻拿某種程度上與中也性格有相似點的瀧澤生沒轍。
因為瀧澤生對他表現出了驚人的熱情。
要怎麼形容呢,並不是言語和神情上的熱切,而是他總會無處不在的身形。
未加入港口mafia時,太宰治沒有一天不在渴求死亡。
他嘗試過上吊,入水,吞藥……每次都能被瀧澤生半途截胡,碧眸少年就好像洞悉了他的一切企圖。
而在加入港口mafia後,太宰治將自己置入了更危險的境地,他無疑聰慧至極,是個可怖的天才,但同時,他是個追求生命終點的瘋子,他在刀尖上跳舞,對周圍的惡意儘數接收,他挑釁敵人,他隻身犯險,他連被槍指著的時候都會腐爛著興奮!
瀧澤生不止一次的為他拚命,有意思的是,在太宰治強烈的反對下,森鷗外還是把他劃到了太宰治的手下。
出任務會一起,連安排的住處也在一起。
雖然太宰治放著豪宅不住,去住連不動產稅都不需要交的集裝箱。
而某一次,在瀧澤生不顧一切的一躍而起,抱著太宰治衝下懸崖躲避身後敵人絕地毀滅的爆炸時,在他們兩人雙雙掉入海裡,又被其中一人掙紮著帶回海岸後,太宰治陰沉沉的說道:
“瀧澤,你到底想要什麼?”
正反手撐著沙灘仰頭喘息的少年睜開眸子,胸膛劇烈的起伏著,他似乎有些茫然,“什麼?”
說著,他自覺靠近太宰治,幫他摘去頭發上的海草,習慣性的想要將這個人打理得乾乾淨淨。
太宰治任他的手滑過額頭,不帶一絲感情的說,“你對我的好抱有目的。”
你對我的好抱有目的。
這真是顯而易見的事。
太宰治時常厭惡的想著,瀧澤生就像一個沒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可憐蟲——彆人很難相信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擁有這樣晦澀的內裡,但太宰治覺得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每一寸都帶著索取的意味。
瀧澤生一頓,消化掉他說的話後,深吸一口氣。
他越來越能意識到太宰治的腦回路一點兒都不直——這問題要是放在五條悟身上會怎麼想?六眼神子可能根本不在意彆人是否要對自己好,如果在意,他也會覺得是自己魅力太大了,對方對自己好是理所當然的!
“太宰,你覺得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對嗎?”
“……”
他大聲道,“那是當然的了!”
黑發少年有些怔愣,眸子圓睜的模樣竟然顯出了幾分無措。
“——因為我選中了你。”
瀧澤生直直的與那雙想要躲閃的眸子對視,“你能看出來吧,我也覺得這個世界是無處可逃的牢籠,我也覺得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壓力。”
為任務付出了全部真心的工具人忍受著死亡帶來的痛苦,他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他的工作就是他的人生。
他覺得自己就是無處可歸的靈魂,被係統催促著,脅迫著,縹緲且孤獨。
“你知道我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做那些事的時候——”他呼吸紊亂,衝動的喊道,“我也很想去死啊——!”
但是瀧澤生的性格又決定著他不會這麼輕易的放棄。
他仍然有大量的積極一麵。
“你以為我在毫無所求的對你好嗎,不是的,我隻是在想……”
這個鳶眸少年在求救。
他們共同跌入冰冷的海水時,瀧澤生就有了死去的感覺。
可他不會放任太宰治被黑暗吞沒,他做不到這一點。
“我隻是在想——這個世界龐大又虛假,沒有一處是屬於我的,唯有你是真實的。”
我的意義由你賦予。
瀧澤生看著太宰治的表情,“不懂?你聽不明白對嗎?”
“沒關係,你隻要看著就好了。”
“我選中了你,你就成為了我的支柱。”
第048章 第 48 章
瘋子。
當時聽了瀧澤生胡言亂語了一通的太宰治腦海裡隻有這麼一個想法。
真是瘋子。
他犀利又憤然的給瀧澤生貼了這麼個標簽, 而更深層的意識到,瀧澤生果然有精神問題。
他是個渴求他人關注,需要彆人給予情緒價值的瘋子。
瀧澤生是在十二歲出現在雷鉢街的, 就像突然降世的荒霸吐一樣, 他的過去一片空白, 且據本人所說, 他沒有之前的記憶。
所以是因為記憶喪失帶來的人格缺陷嗎?
“比起我,你和中也更合得來吧。”太宰治說。
“中也自然也是不同的。”瀧澤生一臉坦然, “中也是同伴,是家人。”
哈?
哈?
太宰治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瀧澤生。
那之後他們經曆了大概三個月的拉鋸戰, 太宰治對瀧澤生采取了冷處理,也就是對他的存在視而不見。除了無可避免的工作場合, 太宰治沒有應下瀧澤生的任何一場邀約,不想接受他的丁點兒好意, 對他的態度也能稱得上惡劣, 可瀧澤生就像油鹽不進一樣。
他執著的, 一成不變的, 用比幽靈強得多的存在感陪伴在他身邊。
太可怕了,瀧澤生竟然妄圖從他這裡獲取情緒價值!
意識到這點的太宰治猶如產生了應激反應一般打開了瀧澤生的手。
碧眸少年正將自己的大衣脫下罩在他身上,試圖迅速驅散他身上的冷氣。
已經深秋,海濱城市的夜晚無比濕冷, 前不久還剛剛下了雨,所以當瀧澤生看到太宰治竟然穿得和夏季一樣單薄時,照顧人的雷達立刻讓他想也沒想的走到了他的上司麵前。
沒錯, 上司。他們明明年齡相差不大, 但是在黑手黨這樣等級森嚴的組織,瀧澤生敢不被允許就接近他其實是一種不敬。
被冷酷的打開手之後他愣了一下, 隨後一言不發的繼續將自己的大衣攏住太宰治的身體。黑發少年目前的身形比他小了一圈,他穿衣服的碼自然大了一號,稍微拽一拽衣服的邊緣就能像毯子一樣將人裹起來。
其他屬下緊張的咽了咽唾沫,出神的想到:太宰大人竟然沒有給他一個耳光。
正常情況下,敢像瀧澤生這麼乾的人已經被槍指著,迎接比惡鬼撕咬還恐怖的未來了。
“天氣很冷,我們的任務還要好久結束。”瀧澤生輕聲說道,“今晚可能都會在這樣的狀態下度過,如果不保暖的話你會感冒的。”
感冒。
對他們這種經常和死神擦肩而過的人,受涼生病都是最輕的懲罰,連花精力在意都有些奢侈,而瀧澤生即使早已深入這樣的生活,按理說過慣了人人自危隻可顧自己的日子,卻仍然像照顧花一樣愛惜太宰治的身體。
即使太宰治本人都對自己抱有惡意般折騰著。
披在身上的衣服有著清冽的不知名香氣,可能是瀧澤生之前在奢侈品工作後習慣的香薰,也可能是這個愛乾淨的家夥洗衣服都要放留香珠。
並不令人討厭,可太宰治就像沾染了什麼毒藥般想要逃開,他內裡的某處神經幻想出驚慌逃竄的模樣,現實表現出來卻隻是冷冷的將那件大衣甩在了地上。
瀧澤生:“……”
碧眸少年抿緊了唇,像是受傷了。
太宰治以往還會說些“專心任務”“這種無用的細節不用在意”“鼻涕蟲的腦子裡隻有這些了嗎”類似的話,可現在不會了,因為瀧澤生不僅不聽還會一句一句的反駁,他會說“我當然在專心任務”“這哪是無用的細節,我們出任務就對自己不管不顧嗎”“對對對,我的腦子就是隻有一點兒東西,現在裝的全都是你”。
一回想起那些經曆,太宰治就像受到了無形的攻擊般無所適從。
瀧澤生不像中也那般一點就炸,雖然有自己的脾氣,但就像溫熱的流水一般細膩柔軟。
“為什麼不可接受我的靠近?”
這個執著的小子竟然當麵把這句話問了出來。
太宰治發出了一聲嗤笑,“我才要問你,為什麼一定要靠近我?”
“你把我當成了誰嗎?沒有那個人你就活不下去了?這和你的前半生有關嗎?你是隻要找不到那個人就活不下去的類型嗎?”
他說出了惡毒的話,“既然說想去死,為什麼不去?”
周圍的屬下噤若寒蟬,對講機裡的成員也大氣不敢喘。
這一連串猶如逼問質問一般的話語,仿佛帶著回響般流轉在這寂靜的小巷。
太宰治以為他會見到瀧澤生閃躲的眼神,他可能會因為被說中心事而惱羞成怒,可能因為找不出解釋的理由而無措狼狽,也可能因為惡語相向而受傷遠離。
可瀧澤生隻是平靜的凝視著他,那雙眼眸在黑夜裡也如螢火般閃耀,“因為你不想死。”
因為你的人生全是將你推向死亡的東西。
“……哈?”
“說了這麼多……你隻是不相信我罷了。”
不相信人與人的感情本來就無需用理由、利益來單一貧癟的概括。
不相信他的靠近出自純然的真心。
更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永遠不會變質的羈絆。
他像個被燙到的孩子一般躲藏,豎起尖刺,在瀧澤生的眼裡,這個時期的太宰治竟然有些可愛 。
他雖然喜怒無常,但喜形於色。
那次他們的爭吵沒有避諱任何人,以至於後來港口mafia裡流傳著一個幾乎板上釘釘的言論:瀧澤生想當太宰治的狗想瘋了!
“我看他們是瘋了!”
從旗會的同伴那裡聽說了這件事的中原中也大發雷霆,又不能找出謠言的起始點給予那個人沉重的懲罰,於是憤憤的在瀧澤生麵前走來走去,“我去找紅葉大姐,去找BOSS,總之我會把你從他手下調走……真是夠了,這種流言為什麼會存在啊——”
而瀧澤生對此反應平平,“你管那些做什麼,不過是壓力過大的成年人們用調笑又誇張的口吻形容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而已。”
“哈?生!你不生氣嗎?”
“他們說我是狗,又不是指我是畜生,而是說我像狗一樣忠誠而已……可能還帶了點兒狗腿的意思?我表現出來的好像也差不多那樣嘛。”
啊?啊??
中原中也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他結結巴巴,“你……你,你就這麼輕易的接受了?”
“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瀧澤生對中原中也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太宰治本人從來都不承認這點啊。”
“他就像害怕我一樣,他害怕馴化我,也害怕我自己馴化,更害怕我不需要馴化就主動呆在他身邊。”
什麼,什麼跟什麼?
中原中也被繞的一頭霧水,但他有一點聽明白了——
“你和太宰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不過是一個人拚命想接近,想闖入他的人生,在他的心裡占據一席之地,讓他的生命可以因此延續,讓他可以被愛溫柔的托起,而在做到這些之前,這個人本身就已經把他放進了自己的生命裡。
後來中原中也也不在意狗不狗的事了,因為連敵對組織都知道,太宰治有一個絕對忠誠的,連命都能拚無數次的瘋狗。
因為他們共同經曆了一個困境——
在一次剿滅敵對組織的任務中,負責衝鋒陷陣的瀧澤生被敵對組織的外援抓住,而用對講機指派行動的太宰治被對方隱藏的一個異能力者炸了窩點,太過出其不意,整個任務小隊,唯有還在敵人基地的成員,以及太宰治還活著。
和他呆在隊伍後方準備應對突發情況,隨他調派的人都被異能力者殺死了。
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救了他,卻沒有躲過坍塌的碎石,和人為的暴力。
靠異能力者絕地反殺的敵對組織成員粗魯的對著他的臉踹了幾下,踩著他的頭將他按在了泥土裡。
“抓到了一個小鬼。”
“這是乾什麼?港口mafia沒有人了嗎,竟然派一個小鬼來?”
那時候雙黑還沒有出名,太宰治在裡世界的名號遠沒有現在響亮。
“小鬼,跟你玩一個遊戲。”
男人們惡劣的笑起來,這些窮途末路的瘋子說,“我們在裡麵也留了一個活口,來吧,做出選擇吧。你若是承認自己和裡麵的人是一夥的,而裡麵的人如果說他和你毫無關係,我們就放你離開,如果他說和你有關,那你們兩個都玩完,反過來也是這樣。而如果你們都說不認識彼此,那你們兩個就留下一條胳膊,我們也不至於和你們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計較。”
這類似囚徒困境。
簡單描述就是,兩個嫌疑犯作案後被警察抓住,分彆關在不同的屋子裡接受審訊。警察知道他們兩人都有罪,但缺乏足夠的證據。
於是警告告訴每個人:如果兩人都否定自己的罪行,各判刑一年;如果兩人都坦白,各判八年;如果兩人中一個坦白而另一個否定,坦白的放出去,否定的判十年。
毫無疑問,他們都否定的答案是對兩個人而言最好的結果,可卻不是個人利益的極限。
“公平起見,我們和他說的條件和你是一模一樣的。”
身材魁梧仿若雇傭兵的男人打開了聯絡用的手機,卻隻是調低音量放在了自己的耳邊。
太宰治黑沉的眸子直視著麵前的雜草。
他的半張臉都擠壓在地上,石子硌得生疼,頭頂被黑洞洞的槍口抵著,卻表現出了相當無動於衷的一麵。
敵對組織的人看似給出了多個可能性,但結果其實就兩個。
他先死,還是瀧澤生先死。
這些人怎麼可能放他們離開。
不過是玩弄人心罷了。
“砰!”
忽然,空氣裡傳來了槍鳴聲、
這聲槍響迅速且突兀,本還等著獵物痛苦抉擇的敵人一下子愣住。
“大人,這小子自殺了!”沒開免提的手機話筒裡因為有人在高分貝的驚喊,所以在這處寂靜的空間裡,誰都把內容聽得一清二楚,“他說自己根本沒有同伴和後援,然後直接就……直接就拔槍了!!”
太宰治猛地瞪大了眼。
“什麼?”男人也很是意外,“自殺了?你確定?”
“我確定,他拿槍對著自己的胸口,血蹦的老高了!”那人十分驚詫,帶著隱隱的興奮,“這是不是就算把兩個人的路都堵死了,現在那家夥隻要說和他無關,不管怎樣都是最輕鬆的懲罰。”
於是代價是其中一個囚徒的性命。
他已經付出了最慘烈的代價,將兩個人承擔的惡劣結果獨自攬下。
自始至終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那次死局之下,太宰治憑借著智慧讓敵人留住了他,他們試圖從這個聰慧的少年口中套出港口mafia的情報,準備帶回去對他百般折磨。
而在那之前,他們把太宰治綁起來,想先以他為誘餌引出更多港口mafia的人。最好前仆後繼的落入圈套。
當然,從現在結果來看,不管是太宰治還是瀧澤生都沒在那次任務中喪生。
太宰準備的保險計劃用上了,他很快脫離了敵人的掌控,而那個漫長的黑夜裡,有衝天的火光劃過。
敵人將自己的據點引燃了。
而裡麵有瀧澤生的“屍體”。
黑發少年的下屬連忙想要帶著自己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司撤離,“太宰大人!我們快離開這裡吧,地下就是化學實驗室,等火勢蔓延,衝擊力讓地表塌陷,這裡的一切都會被吞沒!”
他們膽戰心驚的後退,望著火光說,“B組的人在裡麵,估計已經出不來了——可惡!”同伴的喪生令他語帶哭腔,“一直沒有消息,他們應該全軍覆沒了,去裡麵搜查也不會有結果……”
下一秒,下屬愣愣的看著被熱烈的火光吞沒的黑色人影。
什麼,剛剛什麼跑進去了?
他怔怔的不知作何反應,直到同事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太宰大人!太宰大人!該死,他跑進去了!”
“什麼???!”
“太宰大人又去自殺了啊啊啊啊!”
……
濃烈的煙霧升騰而起。
燃燒的火焰蒸騰著人的水分,刺眼的火光遮擋著人的視線,太宰治抹了一把嘴角被毆打出來的血,徑直在敵人正在被摧毀的據點裡走動。
他快速的掃過據點內的布置,就如同在尋找什麼一般。
處理屍體的地點是……
一個拐口,太宰治的腳尖碰到了什麼沉重柔軟的東西,他的身子猛地定住,靜默的垂下了眸。
大片鮮血在他的眼裡鋪展開,有一人虛弱的倚靠在牆角。
果然。
太宰治的嘴角勾起一個虛幻的弧度。
果然在這兒。
他蹲下身,摸過瀧澤生的傷口,那個電話裡聲稱穿胸而過的子彈不過是微型炸彈做的障眼法,但瀧澤生被捉住時還是吃了不少苦頭,雖然要害沒有中子彈,但小腹被什麼東西刺穿了。
照這樣下去,也撐不過今晚了。
太宰治沒有回頭看向來路,他的腦海裡有清晰的地圖,最可能不會塌陷的地方,最有逃生可能的路線,將這人帶出去並非天方夜譚。
但是……
那雙鳶色的眼眸被黑色的煙霧浸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令人頭暈目眩的可能,僅是這個想法便讓他呼吸加速,顯得病弱慘白的臉龐悄然漫上了血色。
他竟然跪在了瀧澤生的身邊,然後俯下身子,將臉頰貼上對方的胸口,姿態恍若即將安然入睡。
死人是不會說謊的。
死人的東西是永恒的。
世上唯有死亡不可更改,於是它擁有不可估量的意義,它可以讓一切都定格。
如果就如此死去……
太宰治彎起唇角,
那真是美夢一般幸福安寧。
誓言會停留下來,不會走到它被違背的那一刻。
沒有任何人打擾,沒有任何人更改。
倏地,身下緊貼的身體急促且悠長了吸了一大口氣,像是被人叫醒般驚悸,太宰治聽到耳朵緊靠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聲音猶如擂鼓。
“什……太宰?!”瀧澤生喑啞的聲音驚訝的喊道,“你怎麼在這兒……傷,你臉上怎麼有傷,誰打的你——!”
驚怒的情緒還未充分宣泄,就被眼前的困境逼得不得不暫時止歇。
瀧澤生愕然的看著周圍,他寶石一般的碧色眼眸映襯著火光,顯得更為透亮了一些。
瀧澤生無奈又煩躁的抱怨了一聲,“啊你這家夥——快走,呆在這裡等死嗎?!”
他撐著殘破的身體起身,想要把太宰治背到背上,結果失血過多頭腦昏沉,隻覺得難以保持平衡,直直朝麵前栽去。
他跌進了一個充滿硝煙味的懷抱。
黑發少年背起了他,就好像爆發了驚人的求生意誌般帶著他快速逃竄,瀧澤生摟緊了他的脖子,一深一淺的呼吸搭在對方的皮膚上,心臟跳到嗓子眼兒,卻難得的隻是覺得緊迫,而非恐懼。
他看不到太宰治的表情,隻知道努力托起他雙腿的手用力到打顫。
他們在煙霧中屏息,在窒息中尋找著出路。
“哈……”
瀧澤生在這樣的處境下笑了出來,“你來救我了,太宰……”
他樂不可支,被巨大的驚喜砸昏了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他難掩激動的傾訴著,“我跟你說,我騙那些家夥的時候,想的是你沒有給我彆的指使,而你總是算無遺漏的,我隻要聽你的話就好了,被抓住我就該‘退場’,你肯定還有後招……”
“閉嘴白癡!”太宰治忍不住罵他。
“哈哈…你也知道吧,進來救我沒有任何意義,從大局觀而言,我的能力並不出眾,我不是異能力者,我隻是港口mafia裡的無名小卒,如果把生命用他所創造的價值來衡量,那我定然比不上一支精英小隊,以最優法則來選,我絕對會被放棄。”碧眸少年用些微怪異的語調歎道,“可是啊,生命的價值又如何能用那樣的標準框住,我就知道有人會來救我。”
這個人,這個人到底在賭什麼?
帶著笑意的聲音緊貼著耳廓,太宰治覺得自己仍然看不懂這個不可理喻的家夥。
他們最終逃出了爆炸的範圍,背靠著橙黃的火光,走向未知的黑暗。
立冬的空氣真是寒冷,吸進肺裡都覺得要把內臟冰住了,可血液卻又無比滾燙,令他們的四肢感到了奇異的溫暖。
啪。
太宰治體力不支,腿一軟就要跌在地上。
可瀧澤生緊急落地接住了他,他們相互依靠著就不會摔在地上,互相攙扶著就能走完回去的路。
碧眸少年摸著他的臉,齜牙咧嘴道,“到底是誰動了你的臉啊,你這張小白臉去當公關的話一定能大賺,他們可真是惡毒,惡毒!”
太宰治被另一人的手指輕輕揉按著臉頰,那人抹去了他的皮膚上的汙漬,有凝固的血液和塵土,嘴裡仍然碎碎念道,“你是不是又受傷了,感覺你的呼吸不太對勁,他們打你了嗎,打哪了,肋骨該不會斷了吧……”
“瀧澤。”
太宰治喚了他一聲。
太過正式,讓瀧澤生都怔了一下。
“……怎麼了?”
“為什麼斷定我會去找你?”
瀧澤生露出了然的神色,“你說那個啊……沒有什麼,隻是我相信你而已。”
“相信?”
這個字眼兒就像洪水猛獸一樣,太宰治神經質的兩手錮住瀧澤生的腦袋,“你相信我什麼?相信我和你殉情嗎?”
“不要這麼說嘛……”瀧澤生囁喏道,“你這不是發現我醒來後,立刻就帶我離開了嗎?”
他的聲音猛地沉了下去,“因為你知道我不想死。”
很快,他又耍賴的說,“而你管我為什麼相信你?相信這個詞本來就毫無理由。”
“……”
碧眸少年眼含笑意的抵上他的額頭,“其實我摸不清你相信什麼,不相信什麼,但我覺得,隻要我能成為讓你相信的那個人就行了。”
“我不會撒謊,不會言而無信,不會言行不一,我的心不會動搖改變。”
這個世界的任何東西都會流動,變遷。
他的聲音如此篤定,“你也相信我沒死不是嗎?”
這第二場人生裡,瀧澤生在追逐一個害怕拉住他的手的人。
這人剛剛衝進危險的絕境,隻因為他認為,瀧澤生不會這麼輕易死去——他的人性之光堅韌且璀璨。
“你理解我。哈哈,太宰,你理解我!”
碧眸少年興奮的揚起了頭,他欣然的張開手臂,就好像要乘風而起,“看得見的不需要相信,看不見的才需要相信——!”
於是我便想讓你知道。
這個世界上有絕對的忠誠存在,我擁有絕不會背叛抽離的感情。
***
看得見的不需要相信,看不見的才需要相信。
而人的思考,往往在相信的基礎上。
身邊有輕柔的聲響,瀧澤生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他迷蒙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正蓋著一張薄毯。
“瀧澤先生,中也大人說讓您等待一下。”
是司機。
瀧澤生朝窗外看去,他已經到了港口mafia五座大樓的樓下。
……真是久違了。
瀧澤生陷進被調低的座椅中,沒等幾分鐘,他就看到有個身影氣勢洶洶的從一樓大門衝了出來。
看著赭發青年拚命壓抑著盛怒的表情,瀧澤生意識到,隻有一件事能令他這麼生氣卻不敢聲張——
港口mafia的首領,太宰治,跑了。
“嗬……”瀧澤生忍不住笑了聲,“真是的。”
他也不知道在笑什麼,隻是好像回到了當初滿橫濱找太宰治的時候。
他一次次因為對方受傷而跳腳憤怒,以至於後來太宰治看到瀧澤生流露出心痛自責的臉時,都已經學會了還算正經直白的安慰。
他會說,“小傷而已。”
他會說,“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被刺殺啊,和蛞蝓呆在一起腦子也會萎縮嗎,而且已經報複回去了。”
他會說,“好痛啊,瀧澤,快帶我回去包紮。”
瀧澤生突然就覺得鼻子有些酸澀。
他嘀咕道,“我好痛啊,太宰……”
第049章 第 49 章
瀧澤生的這聲呢喃隻有司機聽到, 中年人身子震了震,麵色有些古怪。
碧眸青年在短時間內流露出了驚人的脆弱來,但他很快就擺脫了這種狀態, 或許是期望膨脹之時突然的阻礙令他有些消沉, 也可能是當好友都不在身邊時倏然感到了寂寞。司機幻想了很多種可能, 他維持著麵上的冷靜, 不免有些唏噓的在心裡對自己說:揣摩大人物的心思可不是什麼好事……話說,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隱晦的瞥了眼後視鏡, 瑟瑟發抖的裹著毛毯的青年又閉上了眼睛,怪異的發色一定能讓他在人群裡格外突兀, 不知道為什麼,司機總覺得這張臉在哪裡見過。
他加入港口mafia不過短短三年, 如今已經成為了中原乾部的專屬司機,其實已經是不錯的效率了。
司機時刻警告著自己, 不多話, 不多事, 就算很想吃瓜, 也不要表現出感興趣。
“加作先生。”
“是!”加作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後一怔,這人竟然記住了他的名字嗎?
“你對你們的首領是什麼印象?”
那道清朗的嗓音這麼問道。
“我……瀧澤先生,我可不敢隨便說啊。”
“沒關係 。”瀧澤生活動著被壓麻的手指, “我猜你連他的麵都沒有見過,隻需要說一說從各種風聲那聽來的第一感受就好。”
“……”
加作先生苦惱的腹誹,為什麼要給他出這麼大的難題?
他還是認認真真的說道, “首領大人很厲害。沒錯, 就是這麼粗略的形容。我聽說他是港口mafia最年輕的首領,曾經還是最年輕的乾部。在他上任之前, 橫濱的非法組織一直處於混亂之中——要怎麼說呢,雖然前代也做得很好,但多少有一些‘隻要不阻礙我,就視而不見’的意思,可現代BOSS一直在試圖吞並所有的黑手黨組織。”
“剛上任那兩年應該是港口mafia最繁忙的時候,連我這種人都被招進來了,聽說他剿滅了不少組織,連軍警也拿他沒辦法——因為沒有證據,連證據都找不到的清繳是多麼迅速且乾淨呢?就算我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港口mafia乾的。”
一不小心說多了的加作很想止住,可還是加了最後一句話,“他在逐步掌控這個城市。”
“……”
末了,在汽車內沉默的氣氛下,加作又瞄了一眼後視鏡。
啊,瀧澤先生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莫名驕傲的想,當然會不可思議吧,畢竟雖然他沒有說首領的任何事跡,但把他吹捧的神秘且強大,單是“最年輕”這個稱號就已經不凡了。
瀧澤生當然震驚。
他腦子裡在想,太宰治終於要當王了?
很早很早之前,他拉著太宰治回羊的時候,曾一起聽過白瀨撫一郎的宣講,比I have a dream還要遙遠的宣講——他說他是要成為王的男人!
當時羊的氣氛非常熱血,瀧澤生麵色麻木的和同伴們一起鼓掌,隻有太宰治發出了嗤笑。
“成為王?不應該啊,在這種環境下你也會得久久不愈的中二病嗎?”
被當場反駁的白瀨臉色微紅,“喂,你什麼意思!”
“靠羊之王才撐到現在的組織,究竟在做什麼白日夢呢?”
當時瀧澤生見狀不對立刻把太宰治拉走了,但是一眼看出事情本質的黑發少年還想犀利毒辣的嘲諷幾句,全被瀧澤生當了耳旁風。
“你隨他怎麼想,他想做就做唄。”瀧澤生竟然表現出了讚同的態度,“他現在雖然看上去有些蠢,但可能將來這事真的能成呢?”
太宰治眼神詭異,“你是不會擾人興致的類型嗎?”
“嗯?”
“就算是不切實際的夢想也要去澆水,你難道沒想過那顆種子會被淹死在泥土裡?”
“乾嘛要這麼消沉啊……太宰你就是太聰明了,因為察覺到的因素過多嗎?白瀨他隻看到了擺在麵前的唯一一條路,所謂荊棘,所謂彆的可能,以他目前的眼界全都看不到,所以他可以毫無芥蒂的去做。”瀧澤生聳了聳肩,“重點享受過程就好了嘛。”
人生從來都不是結局。
是過程。
又被瀧澤生講了一堆惡心大道理的太宰治堵住了耳朵,“好,我不想和笨蛋說話。”
“去打電動吧!我昨天贏了好多遊戲幣。”
“不要,我不喜歡必輸的遊戲。”
“有什麼關係,我喜歡必贏的遊戲啊!”
太宰治:“……”
那時候嘲諷白瀨中二病,對權力沒有任何向往的太宰治,如今究竟成了橫濱的黑夜?
瀧澤生歎了口氣,覺得對方的腦回路一定走到了很深很遠的地方。
這時,中原中也帶著寒氣打開了車門,砰的給關上了。
他壓著嗓子說,“太宰那家夥跑了!”
司機:是可以直呼首領大人名諱的嗎?
“雖然有想過,但太宰真這麼乾了之後,我卻有點兒接受不了。”
司機:哦,原來你也直呼首領大人名諱。
瀧澤生癟了癟嘴,委屈道,“你說他是在躲我嗎?”
“啊?”中原中也愣了下,“不會吧……他其實偶爾也會偷偷跑出去,不帶護衛……啊一想到這個就生氣,他竟然不帶護衛!”
中原中也用手機聯絡著屬下,“這家夥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希望這回找他不會用太長時間——”
赭發青年急切且憤怒,“他那顆腦袋有多值錢啊,想要他命的人可太多了。”
瀧澤生覺得喉嚨有些乾澀,大腦又開始隱隱作痛。
不是傷口在痛,而是他聽到自己的任務對象又深陷險境後,帶著自責與壓力,擔憂與心疼的痛。
“他以前的人頭也很值錢……”瀧澤生低語道。
“就是說啊……以前起碼還有你陪著。”
瀧澤生沉默了幾秒,若有所覺的抵著車窗向上望去。
港口mafia的五座大樓氣派極了,是城市地標規模的建築,從底部向上看,頂樓的一切都很模糊。
瀧澤生開門下車。
“喂,生?”中也跟著他下了車,他瞥了下周圍,“這邊……可能有認出你的人。”
港口mafia的成員不乏腦力突出的精英,他們就算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也有驚人的記憶力和本能的工作專注度,幾年來他們沒有經曆過滅頂的災難而遭洗牌,對瀧澤生麵熟的人絕對不少。
瀧澤生卻沒再遮掩,“認出來就認出來吧……我既然決定要回來,就不藏著了。”
中原中也神色一喜,“你要回來?”
能和好友繼續呆在一個組織自然令他高興,“我以為你想在那所孤兒院一輩子。”
瀧澤生朝他輕笑,“在那養老嗎?”
“B…前任就要在那養老了。”
這句話真令人唏噓,太宰治篡位實在出人意料。
“我想我應該還會去當個首領秘書……希望太宰不要這麼不顧舊情吧。”
中原中也眉毛一揚,“你的要求他絕對會聽的。”
他搭上瀧澤生的肩,“況且你死而複生的事……隻要他出手,絕對能解決掉,給你新的身份,或者直接說你當初沒死,彆人不會有任何異議。”
沒錯。
太宰治現在就是有這個本事。
瀧澤生發現自己的舌尖竟然下意識的滾出了一句話,“會麻煩他嗎?”
中原中也愣住。
他鈷藍的眼睛睜大,“你在說什麼啊?”
他比瀧澤生本人還急,直接推了他一下,“他怎麼可能…他要敢表露出了這種態度,我就翹班。”
“……”
瀧澤生:“好可憐呐中也,你能給出的最大威脅竟然就是翹班嗎?”
碧眸青年摸著自己的肩膀,念叨,“而且太粗魯了中也……”
中原中也拉著他的胳膊朝大樓走去,“快跟我來,先去我辦公室呆著,等我把太宰那家夥抓到你麵前!”
港口mafia的大樓內沒什麼大變動。
瀧澤生以前經常在這裡麵跑,不是因為工作,而是找翹班的太宰。有一段時間太宰治特彆喜歡玩捉迷藏,大概是發現他不管去哪瀧澤生都會找到,於是懷疑瀧澤生在他身上安了定位器——身上沒找到,那可能就在體內。
而定位器隻能顯示位置,不能顯示樓層。
瀧澤生:係統作弊,躲藏毫無意義。
這詭異的現象某種程度上對太宰治來說——就像命中注定一樣。
外麵隱隱的兵荒馬亂,港口mafia幾乎出動了所有人,就為了找他們失蹤的首領。
瀧澤生反而成為這座大樓無人看管的遊魂。
他路過武器庫,路過旗會那些年輕人的辦公室,路過醫務室,一階一階的走著樓梯。
這樓裡一直有一個密道,是除電梯外還可通向頂樓的路線。
瀧澤生靜悄悄的往上去,他雙手插兜,風衣撫過小腿,一時間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外麵的晚霞早就退去了,這道樓梯也黑不見手。
瀧澤生僅是循著記憶和本能走著,連安全出口這樣的標牌都沒有的地方,有著讓幽閉恐懼症患者兩股戰戰的漆黑和狹窄。
“刺啦——”
瀧澤生推開了天台的門。
冷氣頓時席卷而來,令他神經末梢都在打顫。
可瀧澤生呼出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心肺都要燒灼炸開。
他平靜的走過停放在天台的直升機,看到了一個漆黑的人影。
那人身形瘦削,氣質寡淡,略微蓬亂的發絲隨風飄舞,他站在邊緣,僅是一個背影,就令人覺得……他好像要這麼離開。
瀧澤生張了張嘴,即使提高了音量,嗓音也顯得很是溫柔,“晚霞都已經過了哦,要看的話隻能明天來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天台的風像是吹來了誰的嗚咽。
瀧澤生看到邊緣的青年似乎抖了一下, 那是很輕微的顫抖,但瀧澤生任性的不把那當作錯覺。
碧眸青年悄無聲息的靠近,語氣裡不禁染上了笑意, “不是吧, 這都不理我嗎, 難不成我是可有可無的存在?虧我來見你哎——”
他用輕快又抱怨的口吻說著自我貶低般的話, 但瀧澤生是想故意激他。
“和你說話的不是幽靈哦,幽靈是無法被人看見的, 聲音也不會被人聽到,所以你不能無視我。”
如同染血的紅圍巾隨風揚起, 瀧澤生現在隻要伸手就能勾住它。
略微焦灼的等待了幾秒後,瀧澤生聽到了一聲輕喃。
“你又怎麼知道我是在看晚霞呢?”
這聲音怎麼感覺……
瀧澤生皺了下眉。
怎麼感覺這麼虛弱?
感覺下一秒就要斷氣了一樣。
雖然形容的有些誇張, 但瀧澤生感覺太宰治此時是窒息的。
就像不願驚擾什麼般的收攏心臟,壓緊喉嚨, 讓本就輕柔的嗓音變得更加縹緲。
“其實看星星也是不錯的選擇。”瀧澤生一步一步的走近他, “但是你真的不打算回頭看我嗎?我真的會很傷心哦, 看看你現在對我一點兒, 一點兒都不好奇的樣子,絕對是早就發現我複活了吧,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
瀧澤生的追問似乎終於讓黑發青年的態度鬆動了。
他走近了無數步,在最後一步時, 太宰治站在天台邊緣,站在能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極限處大膽的旋轉腳尖回過了身。
他轉過臉時,上升的氣流將他蓬亂的頭發托起, 底下的霓虹燈映出了他蒼白的臉頰, 以及一雙幾乎要破碎的鳶色眼眸。
瀧澤生恍惚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黑紅的顏色。
他呆滯的看著太宰治的麵容——對方的變化要比他想象的大,更為成熟是一點, 青年的五官本來就精致,隨著年齡增長隻會更加有韻味,他自帶一種令人垂憐的陰鬱氣質,但少年時期的太宰令人聞風喪膽,裡世界的人們看到他隻會看到屍山血海般的紅布。而瀧澤生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他又變帥了,而是……他一定,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本來以為他們的會麵會更加生動精彩一些的……比如他們在街上猝不及防的偶遇,雙方都沒有準備,於是陷入怪異的對視,但重逢的震驚絕對會被衝破理智的喜悅顛覆,瀧澤生幻想自己會激動雀躍的衝上前去,給太宰治一個熱烈的擁抱。
太宰治會在最開始驚慌過後很快調整好心情,雖然會經受一番詢問,但相擁的他們絕對是心臟緊貼的距離。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
瀧澤生啞然的抿緊了唇。
現在這樣,寂靜的,如同一潭死水的。
搞什麼啊,明明我那麼期待。
瀧澤生張嘴,“太宰,你……”
“瀧澤。”太宰治的聲音讓瀧澤生立刻閉上了嘴,“你看上去真是……毫無變化。”
毫無變化。
驚人的毫無變化。
他就像身死的前一晚,笑意仍爬在他的眼角眉梢,麵容俊逸且年輕,整個人散發著溫和溫暖的氣息,就像由一切明亮的色調組成,連那雙眼睛都好像未經任何絕望的風霜,凝視你時一如既往的專注深情。
但太宰治清楚的知道,瀧澤生跟著他見過裡世界所有的黑暗。
這個世界展現在他麵前的是空洞和腐爛,瀧澤生卻似乎深陷泥沼也不為所動,後來太宰治才明白過來,那是因為他擁有一個“支柱”。
對方一直追逐的陪伴,是他早在絕望之前給自己點燃的燭火,那燭火被他日日嗬護,隻要它不熄滅,前路便是光明的。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複活的?”瀧澤生賭氣的又上前了一步,他張開手,虛虛的環在太宰治身體兩側,像是要接住他,“快下來,你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乾什麼,不是說過了嗎,這種事隻有我在場的時候才可以做。”
瀧澤生看到,那個虛弱的青年對他牽起了一個好似恍惚的笑,“現在,你不就在場。”
啊啊啊……果然。
瀧澤生舔了舔牙關,把自己下意識要脫口而出的類似訓誡的話都吞了回去。
對待五條悟他會直接罵“瘋子”,但是太宰治不同。
比起一味的勸說和阻攔……
“瀧澤……”對瀧澤生而言竟有些陌生的黑衣青年張開手臂,他像是感到了由衷的幸福,唇邊的笑意都深切了幾分,“我們說好了,這種事,隻要你在,我就可以——”
刷——
像是有風猛烈的拂過。
太宰治當著瀧澤生的麵仰倒了下去。
他的滯空無比短暫,倒下去時沒有任何留戀,但瀧澤生一直和他的視線相觸,沒有一刻離開過。
不做猶豫,碧眸青年緊跟著跳了下去。
比起一味的勸說和阻攔,陪他一起不就好了嗎!
港口mafia的大樓就算再高,下落的時間也不需要多長,但腎上腺素的飆升令他們感知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瀧澤生連太宰治每一根發絲的浮動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家夥——見麵禮就搞得那麼隆重!
瀧澤生奮力朝他伸出了手,他好像看到太宰治有回應他的意圖,因為對方未被繃帶纏繞的手指微動,朝他伸了過來。
很好,隻要再來一點兒!
太宰治凝視著他的眼睛。
那是生機勃勃的綠色,比寶石還要透亮,比星空還要閃耀。
於是與那雙眼睛對視時,連他的眸子也會顯得格外明亮。
這樣就好……
在監視森的情報人員對他說,那位前戰地醫生風風火火的從海邊帶回來一個人時,他便讓人用眼睛看過了。
港口mafia的鷹眼,異能力名為[偷窺孔]的年輕人悄悄在孤兒院的坐標處捅開了個窟窿,然後將眼球貼上去,他看到了——
“一個男人。”鷹恭敬的對自己的BOSS說,“是一個……麵容熟悉的男人。”
他神情驚愕,像是看到了極度不可能的事情,連聲音都失態的顫抖起來,“BOSS,我看到了……生,瀧澤生!”
什麼?
當時聽到這個名字的太宰治,第一回體驗到了世界都剝離的靜寂是何種感覺。
紛雜的忙音過後是他的心跳聲,荒謬,猜疑,不信任……這些噴湧而來的情緒隨著屬下越來越詳細的描述被控製穩定,太宰治聽到鷹對森救回來的青年進行了細致的觀察後,從外貌,氣質,聲音以及所作所為都進行了評定。
這個瀧澤生每天都在做什麼,每天都說了什麼。
他的行為代表了什麼含義,是由什麼心情主導的。
全部,全部被他本能的解析著。
就像他曾經無數次試圖解析瀧澤生這個人一樣。
最後太宰治剩下的,是慍怒。
鷹甚至一連好幾天不敢在他麵前亂說什麼,謹言慎行到了極點,他被BOSS命令著監視著孤兒院的一舉一動,更精確一點來說不過是監視瀧澤生的一舉一動,可這有什麼意義呢,BOSS看上去生氣極了,無休無止的散發著黑氣呢。
那黑沉沉的,似乎流淌著地獄岩漿的眼眸,鷹抗拒與其對視。
真是糟糕。
他想到,
BOSS這麼憤怒,複活瀧澤生的人一定付出慘烈的代價。
沒錯,那怒氣對準了某個背後的人。
顯而易見,世界上不會有平白無故的死而複生,如果相信這種奇跡,還不如相信橫濱政府對港口mafia俯首稱臣。
——瀧澤生被強硬的帶回了人間。
誰乾的,為什麼?
從瀧澤生的交際網絡來算——答案顯而易見,他們是衝瀧澤生的至交,港口mafia的現任首領,太宰治來的。
想通這一點並不難,於是太宰治便更加怒不可遏,以及無法避免的……他不可自拔的陷入了濃重的自我厭棄中。
他的存在令一個遠方的靈魂卷入了陰謀。
那人並不想回來。
那人知道自己被讀取身體,被複刻,成為了那樣詭異的行屍走肉——被異能力操控的感覺一定惡心透頂。
隻要一想到這裡——
急速的墜落中,太宰治朝著瀧澤生伸出了手。
來吧……
他的唇邊掛著虛幻又幸福的笑容。
來吧……
上天讓他再次見到了瀧澤生,青年還保持著他記憶中無限完美的模樣。
所有暗處的窺視,所有見不得人的陰謀,全部拋之腦後。
一起奔赴死亡的盛宴。
這哪裡是離彆。
這明明是重逢。
隻要我觸到了你——我們便會一起消散。
瀧澤生的另一隻手探向了身後——
戛的,太宰治瞪大了眼眸。
他立刻揮開了自己的手,拒絕與瀧澤生交握,眼神在一瞬間堅毅起來,於是瀧澤生隻能努力的張開手臂,去夠他的腰腹。
他緊張得渾身血液翻滾,耳邊隻有數不清的轟鳴聲和自己的喘息聲,手臂拽住太宰的衣服的那一刻,他探向身後的手猛地一拉。
刷拉——
一個巨大的滑翔翼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抱住太宰治的瀧澤生猶如取得了勝利一般,興奮的揚起了聲音,“哈哈,太宰,我又接住你了!”
他難掩激動,嗓音聽上去無比真摯,“放心吧……每一回我都會接住你的。”
他們險而又險的在空中保持了平衡,硬生生的滑翔了起來。
瀧澤生低頭,看到太宰治露出了凝滯的神色——他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個決定?
瀧澤生問,“死亡的感覺怎麼樣?”
半晌,太宰治乾澀的回答,“……那並不能稱為死亡吧。”
“不是哦。”瀧澤生笑著貼近他的胸口,“你剛剛在想,我一定會死去——這就和死亡沒有什麼兩樣了。”
太宰治期盼的死亡並不是突兀的終止,他追求的是一種無聲無息的,永恒的沉眠,他又不喜歡疼痛,那是死前的痛苦折磨,所以抱著必死的心態,心滿意足且心無旁騖的迎接死亡,能擁有這樣的思緒便和預想中的死亡彆無二致了。
隻不過隻有幾秒罷了。
他隻經曆了幾秒鐘的“死亡”。
“等著吧,落地後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要好好解釋清楚一切——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你要給我一個充足且合格的理由,告訴我為什麼你早就得知我回來了卻不來找我!”
瀧澤生對此可是耿耿於懷,但是目前的情況顯然無法安下心來交流。
“你好重啊,快抱一抱我。”碧眸青年委屈道,“憑什麼隻有我一個人用力啊。”
下一刻,瀧澤生便感到有一雙手摟住了自己的脊背。
因為空中微妙的體位差,他像是被太宰治摟進了懷裡一般。
一聲“笨蛋”沒有被風吹散。
瀧澤生頓時不滿起來,“這和我笨不笨有什麼關聯啊……”
太宰治沒有說話。
因為他正忍受著蠶食心臟的後怕。
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
如果他們的手交握,他們的皮膚相觸,人間失格於空中啟動的話——
——那麼青年記憶的最後,一定是因為沒有救下他而自責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