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執念變成了紐帶。
青年愈加模糊的身形竟然開始凝實, 呈現出一種熟悉且扭曲的狀態。
五條悟愴然又繃緊的神色裡劃過一絲愕然,
這才是過咒怨靈……
這才是真正的…受到詛咒的模樣。
汙濁的咒力猶如堅固無比的鎖鏈,牢牢困住了那隻飛鳥。
他們心甘情願。
他們對這一結果都甘之如飴。
詛咒成了嗎?
瀧澤生闔上了那雙情緒浩蕩的碧色眼眸。
他被淚水浸的濕潤的瘋狂, 他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哀慟, 一並被垂下的眼瞼遮住。
五條悟怔怔的接住了他軟倒下的身體。
“……生?”他低低喚了一聲。
瀧澤生並沒有回應他。
他似乎被留在了一個很奇怪的狀態。
怨念纏身, 咒力磅礴, 兩股不同源卻相同的執念正死死糾纏在一起,牢牢的覆蓋在他的身上。
就好像在孕育中等待破土完成的那一刻。
“……”
時間都仿佛因為他們僵直不動的身形而停滯。
跑到遠處的普通人正噤著聲不敢發出動靜, 仔細一看,他們每個人的脖頸都被咒靈扼住, 迫使他們無法發出吵鬨難堪的聲音。
五條悟緊緊抱住瀧澤生,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隨後, 像是有什麼崩塌。
龐大的咒力傾瀉而出,那是人類至今無法站到的高度, 是隻有最強能到達的頂點, 翻湧的咒力化為了實質的壓力, 普通人被這份力量衝擊得連穩住身形都不能, 大腦轟鳴,仿佛一瞬間接收了無數信息,耳朵更是充斥著雜亂的噪音,而在這一片竭斯底裡的混亂之中, 他們似乎聽到了有誰在發出淒哀的悲鳴。
“悟!”
唯一能承受住影響的夏油傑大喊了一聲。
極致的痛苦,極致的怨念,幾乎要化為最強的詛咒。
咒力擁有形態, 擁有光亮, 於是旋渦中心的兩人變得模糊。
夏油傑連忙放出了大量咒靈,本能的吞噬起了那些咒力。
這究竟是什麼呢——?!
慢了一步趕到的江夏凜也怔怔望著這一幕。
——是天災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
***
這片混亂隻持續了十秒。
十秒, 對最強來說已經是漫長的十秒了。
他用十秒接受現實,並將瀧澤生的話聽進心裡。
瀧澤生說:等待。
青年的本意是——不要放棄這個世界。
惡意也好,陰謀也好,普通人,咒術師,高層,黑暗地帶——不要讓他們迎來毀滅。
“悟……”
夏油傑輕輕喚了他一聲。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帶著揪心的擔憂。他曾經見過這樣的五條悟,在瀧澤生被伏黑甚爾捅傷以為悟已經無力回天,於是心懷死念奄奄一息的時候,五條悟就是用這麼一副冰冷到似乎什麼都感知不到的淡漠模樣抱著他的。
而如今,眼前的五條悟……
像是徹底缺失了一部分,通透的蒼天之瞳裡映著疏離的神性,連表情也失去了。
“傑……”
五條悟抱起瀧澤生。
青年的脖頸無力的垂下,兩手耷落在身側,五條悟小心的將他的頭擺正,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口。
“這裡麻煩你善後了。”
最強咒術師狀似平靜的說道,在摯友的眼中卻是失魂落魄的模樣,“抱歉,現在沒有辦法顧及到你。”
“不,彆說這種話……”
自始至終沒有參與一切的夏油傑微垂下眼瞼,掩住了眸中明明滅滅的光。
他將痛苦全變成了一聲沒有從喉嚨裡溢出的嗚咽,牙關緊要,下顎繃緊,脖頸處的青筋因為他的隱忍而為微微鼓起,晦澀壓抑的氣勢令他看上去有些陰沉恐怖,黑發青年卻隻保持在一個絕對不會打擾他們的狀態。
最強咒術師的詛咒,愛的詛咒,是這世上最難以承受的誓言。
不過是再來一次罷了……
夏油傑心疲力竭的想,“詛咒他吧,悟。”
再一次把他帶回我們身邊。
這樣的結果不會有人反對。
沒有人能反對。
他晦暗的眸子瞥向戰戰兢兢的普通人,像是覺得心煩,強製自己轉開了臉。
“天與咒縛被人放了出來,我聽生說他被交給了總監部,原本應該已經被處理了。”
“嗯,我知道。”五條悟路過他的身邊,他的狀態異常不對勁,“抱歉,現在我沒有心情處理這件事,但我絕不會不糾察。”
那是當然的。
夏油傑深覺諷刺的扯了下嘴角。
最後……他們竟然還是沒有阻止那些人。
在那個寒冷的冬天,身處人生岔路口的咒靈操使看到了好友被人類的惡意所磋磨得不成樣子。
於是他發現在光明的一麵能做到的事太少了。
老鼠都在暗處。
他們耐心蟄伏,伺機而動,隻等待著某一天將獵物撕咬成碎片。
***
五條悟帶瀧澤生回了高專。
不是本家,因為他知道瀧澤生不喜歡那個地方。
比起死氣沉沉的禦三家,果然還是有著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咒術高專更適合他。
家入硝子正在治療狗卷棘的傷口,她盯著那道穿心而過的窟窿看了好久,直到其完全愈合才稍微鬆懈下來,而旁邊,乙骨憂太也在緊張的望著這邊的情況。
“前輩,他怎麼樣了?”
棕發女性含了顆糖在口中,“沒什麼大礙了,馬上就能活蹦亂跳了。”
“反轉術式是怎麼運作的?”
“你想學?”
“嗯。”黑發少年握緊了垂在胸前的戒指,“眼睜睜看著同伴受傷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
“在我看來挺簡單的,但是好像彆人怎麼都掌握不了訣竅,就連悟都是隻會給自己治療……”家入硝子正隨意的說著,忽然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般失落。
某種無法形容的直覺告訴她,有人來了,並且情況恨不樂觀。
她轉過臉,醫務室外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有些沉重。
乙骨憂太愣了愣,隨後驚喜的站起身,“是五條老師!”
醫務室的門被拉開了。
乙骨憂太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先是看到了滿頭血的瀧澤生,對方虛弱的模樣觸目驚心,然後才將視線移到了五條悟臉上。
……對方的表情令乙骨憂太感到陌生。
他第一次在這個被說自我主義過剩的不靠譜青年臉上看到了比沉穩更可怕的沉默。
那似乎是無法感知外界的沉默,或者說外界的一切都不會引起他情緒波動的沉默。
純粹的冷色調,連那雙眼睛都變得不近人情。
頭頂的白熾燈落下的光亮都錯覺般帶著冷氣,乙骨憂太嗓子發緊,問道,“瀧澤他……怎麼了?”
他細細凝視著瀧澤生的胸口,沒有起伏?是微弱到他無法辨彆還是根本消失了?
五條悟徑直掠過他,乙骨憂太的視線便緊緊跟隨在他身上,他預感到了最壞的結果,克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五條悟將瀧澤生放在了一張乾淨的床鋪上,他垂著睫毛凝視著瀧澤生的臉,“硝子,看看他怎麼了。”
聲音……聽不出問題。
家入硝子靠近這邊,伸手覆上瀧澤生的頸動脈,結果摸到了一個窟窿。
她頓了頓,不動聲色的擦去指尖上的血,檢查了瀧澤生的鼻息,還有心跳,像個無情的法醫般撥開青年的眼皮,觀察了下他的瞳孔。
然後她作出結論,“死了。”
乙骨憂太倒吸一口氣,
他說服自己的理由全麵崩塌,比起五條悟的回應,房間裡最先響起的是他的抽泣聲。
“抱歉……”發覺自己的哭聲引來了兩位前輩的視線,乙骨憂太狼狽的捂住臉,“抱歉,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他沒有去看五條悟的眼睛。
就像他現在沒有先問緣由而是獨自走出房間消磨情緒一般,他知道此時最傷心的一定不是他。
在憤怒到來之前,在得知瀧澤生被殺死的怒意和恨意之前,乙骨憂太感到了滅頂的無力和悲傷。
他的眼淚滴在了地上。
第一次……
乙骨憂太緩緩蹲下神,蜷縮在角落,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在成為咒術師後,在踏入這個特殊的領域後直麵了死亡。
帶他進來的是瀧澤生。
真奇怪……
乙骨憂太把臉埋進膝蓋。
真奇怪,那個初次見麵時大笑著摟著他肩膀的青年…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而失去他的五條老師,又會變成什麼樣。
“憂太……”
察覺到他的這份悲傷,裡香從他麵前的地麵鑽出,大半身形隱在一片漆黑中,她的嘴一張一合,“憂太,它是…連我都害怕的……”
乙骨憂太怔怔的想到,
他是,連裡香都恐懼的,過咒怨靈。
“……意思是不是單純的死亡嗎?”
乙骨憂太喃喃出聲,“不能用人類的死亡定義他?”
***
“死了?”
醫務室裡,五條悟重複了這幾個音節。
“嗯,生命體征都消失了。”家入硝子肯定的說,“但很奇特的是身體沒有變涼,估計也不會變僵,本來就是咒靈和人類的結合體這樣混沌的狀態,最終會變成什麼樣我也不能確定……要把傷口都治好嗎?即刻就能進入入殮儀式。”
這真是有點兒恐怖笑話的意味。
而五條悟同意了,“嗯,先把他整理乾淨吧。”
傷口是硝子來的,清理的工作則落在了五條悟手上。
他摸了摸瀧澤生的眼角,那裡的血被淚水浸濕又風乾,氧化成了深褐色。
家入硝子平靜的表麵在他的輕柔動作下被打破,她抖著聲音問,“發生了什麼?”
“生中了術式,大概是強製超度那種類型的。”
“還有這樣的術式啊……”
“從效果上來說他的怨念被強行抽去了。”
家入硝子移開視線,她怕再把目光放在瀧澤生身上,也會控製不了自己被情緒影響的淚腺。
過了一會兒,家入硝子說,“身體不會變涼是我猜的。”
能稱之為下意識說出口的謊言嗎,或許是想要 許下的期盼也說不定。
“他不會走。”
五條悟說。
家入硝子瞳孔一顫,她嘴唇抿了抿,用無可救藥的語氣說,“你還真是……瘋得不輕啊。”
竟然滿懷怨念的詛咒了瀧澤生第二次。
……這是在養蠱嗎?
“說實在的,悟,雖然你這個家夥自大還不守常規,但在生的事上卻是一點兒都沒長進啊……”家入硝子將糖果化儘遺留下來的棍棒丟進垃圾桶,僵硬的肢體暴露了她混亂的心緒,她撫了撫沉重的額頭,將棕色的發絲撩開,說道,“等這家夥醒了,要不要告訴他?”
“……”
“你不告訴他,他好像永遠都不會知道。”
“但是……”五條悟摸過瀧澤生帶血的唇瓣,“你們都能發現的事,他完全沒有意識到。”
這說明什麼呢?
說明他在這場名為情感的拉鋸戰中一直都是敗者。
瀧澤生對他從來都沒那種心思。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隻是猜想……”家入硝子當著瀧澤生的麵,說道,“他隻是料定你不會愛上彆人?因為他很了解你。”
“……”
“與其說他對你沒有那種想法,不如說他對所有人都沒有愛欲,包括人生規劃裡也沒有這一選項。”家入硝子一直覺得瀧澤生這個人蠻神奇的,因為他的感情純粹熱烈到令人招架不住,又毫無緣由,仿佛他選定了某個人,便會對那個人傾注全部的真心,這份真心裡甚至連自己的一切都算了進去,“他其實早就篤定,自己會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沒彆的路了可走了。”
***
幾個學生聚在了一起。
他們站在瀧澤生的宿舍前,遲疑了許久,最後隻是跑遠到一邊往這邊張望。
“太芥?”
乙骨憂太搖了搖頭。
禪院真希坐在台階上,撐著腦袋自閉,“想也能知道,五條老師不會放手的。”
熊貓才從夜蛾那裡得到消息,跟著自閉,“可是把屍體放在房間果然還是太奇怪了吧。”
“不是說不是純粹的屍體嗎?”
“家入前輩說五條老師在養蠱。”
禪院真希歎了一口氣,“損友能說出來的話。”
“瀧澤不是裡香的狀態。”乙骨憂太沉沉道,“雖然無法理解,但他似乎有蘇醒的可能。”
“可能性多少呢?”
“完全不知道。”
“也就是說有完全不醒的可能。”
“……”
學生們齊齊自閉。
禪院真希抬了抬眼,“乙骨,你哭了吧。”
“不要提這件事,我才控製住情緒。”乙骨憂太彆開臉,“這還是第一次……希望一個過咒怨靈不要解咒。”
希望他能回來。
因為如果瀧澤生不回來——
“如果瀧澤不回來……”乙骨憂太憂鬱的說道,“五條老師要怎麼辦。”
***
被打理得整潔乾淨的青年安靜的躺在床鋪上。
察覺到發生了什麼的金毛犬原本雀躍的模樣頓時變得哀傷,他垂著眼皮,嗚咽著湊近瀧澤生的臉,嗅來嗅去。
五條悟拍了兩下它的腦袋,然後給瀧澤生的手機充上了電。
大福用頭頂蹭開了瀧澤生的手掌,然後把下巴放了上去,垂著尾巴不動了。
五條悟忽然就想到了國外某條新聞,主人下葬時,主人的愛犬窩在主人的墓碑前大聲抽泣,動物也理解逝去的含義,它哭得不能自已,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
“生要是看到你那樣,估計要心疼壞了。”五條悟小聲的自言自語,“他要是因為看不得你哭所以直接掀開棺材就好了。”
這笑話冷得五條悟都覺得心底一沉。
“不過不可能吧,他要是有那本事……”五條悟抱起湊到他腿邊的貓,蕎麥被圈在他的胸口,柔軟的腦袋挨上了藍眼青年同樣柔軟的臉頰,“他要是有那本事,怎麼可能看我那麼傷心還無動於衷。”
“……”
“起碼你醒來的時候,蕎麥還在。”五條悟摸著長毛貓的脊背,“它都已經等了你一個九年了。”
“以貓的壽命來說,第二個九年會很漫長難熬。”
“我們默認它會長壽啦。”
“所以你要在什麼都沒有改變的時候醒過來。”
“最好明天就醒。”
“……”
“好蠢。”
五條悟坐到了瀧澤生天天苦思冥想奮筆疾書的桌前。
他揮了揮那疊稿紙,“我看了哦,反正你沒法阻止我。”
他掀開瀧澤生的記憶。
就像是和瀧澤生製造了新的回憶。
他又知道了瀧澤生的事,就好像他和瀧澤生的故事沒有走向結尾。
【八月,和悟去了海洋館。】
【在遊玩的時候發現了咒靈,悟的興致大跌,我陪他去吃冰激淩,一下子吃了三根,肚子好涼。】
【吃壞肚子了,掛了急診。】
【悟看上去有些自責。】
【怎麼辦,五條大少爺心情不佳,躺在病床上的我正絞儘腦汁的想著安慰的話,最後說了一句:沒關係,區區三根,隻要習慣了就能吃下了。話說出口我自己都笑了,悟更是用一言難儘的表情看了我好久。】
【有時候我覺得我的語言能力實在匱乏,因為我想說的不是那個。】
【我經常受傷,受外人眼中不必要的傷,受本來不該我受的傷,但那些都無所謂,我不止一次的想,皮肉之苦是最好療愈的,更何況還有硝子在,無法忍受的從來都是心靈上的失去。】
【於是我做的事情,如果有悟為前提,便全是值得的。】
“這些就算寫在回憶錄裡,根本沒有參與的宏也也無法進行真假判定吧…生真是,這種事隻有我們兩個知道啊。”
好安靜。
這個房間變得冷清了。
五條悟望向窗外,隨後抿起了唇角。
像是有些委屈,他說,“老天都跟我作對……它又選了下雪的日子讓你離開我。”
***
瀧澤生被召回了待機室。
他其實沒有理由發怒,此時卻怒不可遏的砸掉了房間裡所有能動的物件,心力交瘁的轉來轉去。
他看著自己的身體,還是經曆戰鬥後的模樣。
投入世界用的是他的本體。
那悟那邊呢,他沒有留下來嗎?
還是說留下了穿越局常用的克隆體?
“我記得你的評語裡有一條是:情緒穩定。瀧澤。”係統警告一般說道,“但鑒於你才被迫脫離任務世界,感到憤懣也很平常。”
“你懂什麼?”瀧澤生對它嗆聲,“彆用你那一套回複模板和我溝通,這句話你在我完成第一個任務時就說過了。”
“我的等級並不算低。”係統的聲線依然平穩,“你需要鎮靜劑嗎,你現在像隻無頭蒼蠅,或者狂暴的獅子。”
“你這樣亂竄的行為已經違約。”係統似乎調用了哪裡的資料,一板一眼的說道,“但是你的情節非常輕,是這種現象裡最輕級的。”
瀧澤生呼吸一窒:“……?”
他忽然有些卡殼,他以為係統會給予非常嚴重的懲罰。
卻聽對方冷靜的說,“在你之前已經發生了三百七十八起工具人逃竄事件,其中白月光工具人134例,炮灰工具人12例,劇情維護工具人54例,其他各種也都有,都是因為不同程度的參與了任務對象人生,被情感左右所以做出了非理智行為。”
瀧澤生:“……”
他震驚極了,瞪大眼睛看著給他顯示一排數據的屏幕。
“你的情況屬於最輕級,因為你回去後基本沒有影響世界進程……嗯,人物心理的問題好像有些嚴重。”
瀧澤生輕聲說,“那什麼是嚴重的?”
“很多跟著悲劇型反派的工具人因為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任務對象過得那麼淒慘還得到那樣的下場,通常會不顧一切的阻止故事發展,也就是劇情完全脫軌。”係統到了如今才和他解釋有這一現象,“劇情都是我們演算得來的,有一些大小誤差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但如果人物的命運更改得太過徹底,比如正派主角死亡——嚴重性你也知道。”
主角,反派,炮灰……這些隻是穿越局給出的比較好理解的定義稱呼罷了,方便工具人判斷陣營,疏離人物關係脈絡,事實上他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者,沒有誰是誰的陪襯之說。
“我們這一行本來就很特殊。”係統調出了瀧澤生的積分和成就,“對於你們這樣勞心費神的員工,我們都會匹配優越的待遇,你現在可以出門領取自己的撫恤金,然後休一個長假,什麼時候想回來了再說。”
也就是半退休的狀態。
瀧澤生盯著屏幕上自己的證件照。
他的臉在電子光輝的映照下顯出幾分無機質的淡漠來。
係統沒有覺察出他的異常,繼續說道,“我已經聯係了負責人,他現在正在給新員工進行培訓,待會兒才能過來,你可以先在這裡休息,或者整理儀容?”
瀧澤生摸上自己被開了洞的太陽穴。
他又摸上自己的脖子,血液凝固,在這個空間裡是不會加重傷勢的。
最後,瀧澤生的目光落向了懸在半空中的,那枚金燦燦的工具人徽章上。
他在逃離待機室的時候把徽章打飛了,因為徽章是工具人的定位道具,也是這所橫列在時空裂縫裡的待機室的能源鑰匙。
瀧澤生悶頭掀起床鋪,暴力將床腿掰斷。
係統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你還要發泄情緒嗎?”
碧眸青年默不作聲的靠近待機室的中心。
他的眸子晦暗一片,似乎要從瞳孔深處流出實質性的黑來,決絕和狠意再次湧上他的大腦。
瀧澤生猛地砸向徽章,
“——我說過,老子不乾了!”
這個地方,他一刻也無法待下去了!
第042章 第 42 章
“瀧澤, 你瘋了!!!”
哈,係統怎麼連反應都和上次一樣。
這個念頭隻在瀧澤生的腦子裡滑過一瞬,他狠戾的砸著待機室的中心能源, 動作一下比一下精準, 一下比一下用力, 一下比一下迅速, 周圍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連係統的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
“我勸你冷靜, 有什麼事和負責人商量……”
狗屁!!
瀧澤生怒火中燒,他清楚記得自己曾經簽下的種種條約, 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多麼違規,但悲戚顫抖的靈魂在向他訴說無處宣泄的苦悶, 無法施行諾言連自己的心都違背的被迫分離令他感到窒息一般的絕望——他不應該,但是他無法忍受!
瀧澤生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好像一個瘋子, 他瘋狂且胡亂的毀壞著一切, 毀壞著阻攔他的條條框框, 在逐漸不可控的情緒之下, 還埋藏著深切的恐懼。
——如果離開了,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隻有工具人擁有穿越時空的權利,如果他堂堂正正的走出這間待機室,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瀧澤, 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待機室拚命閃爍著紅光,係統高頻次的警告著,而瀧澤生不管不顧。
那枚徽章出現了裂痕。
瀧澤生心跳到了嗓子眼, 待機室的破洞逐漸蔓延到了他的腳邊, 熱血上頭的瀧澤生這時才像是被潑了冷水般冷靜下來。
他猛地攥住金色的徽章,然後主動跳入了身後的時空洪流中。
徽章是定位器, 也是記錄儀。
隻有拿著這個東西,他才能找到使用工具人身份時曾經去過的世界。
——到了悟的世界再想辦法毀掉徽章。
抱著這份強烈的念頭,瀧澤生再次被灼燒感和失重感席卷,係統的聲音變得遙遠,它仍然不放棄的在高聲勸導他,但瀧澤生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不會聽。他離開待機室後便流動的時間讓沒有愈合的傷口開始汩汩流血,疼痛的大腦影響了清晰的意識,瀧澤生半睜著無神的眼睛,最後仍是沒有抵住強製斷片,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暈了過去。
而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隻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落了實處般安穩,很冷,但是有知覺並不算壞事,混沌的大腦不知過了多久才讓他有了思考的能力,似乎經曆了很漫長的時間,又仿佛隻有一瞬間,等瀧澤生回過神來,他正身處格外熟悉的郊外。
……那個他懷著悲憤且決絕的心情,字字泣血的說著一定要詛咒自己的地方。
回來了?
瀧澤生怔怔的環顧四周,隨後狂喜,他回來了嗎?!
他回來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慶幸湧上心頭,瀧澤生欣喜萬分的轉過了臉,眸裡的神采頓時凝固住。
他看到了被碾壓的平原土地,無數普通人的屍體,還有神情崩潰的江夏凜也。
“瘋了,真是瘋了,那個五條悟瘋了!”江夏凜也正對著手機語無倫次理智全無的痛罵,“看看你們乾了什麼,天與咒縛為什麼會被放出來,部門到底把他交給了誰?!禦三家的嗎,對血脈有天賦控製的加茂?”
那個年輕人暴力的扯開繃帶,眼前的一切讓他再也難以保持優雅整潔的外表,“你們不知道咒術師都是瘋子嗎,為什麼要逼他,逼瘋他有什麼好處?!政府從來沒有下過這樣的決定!”
瀧澤生站在不遠處聽著他幾乎要破腔的嗓音,
“瀧澤生的判決結果是無害——無害!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做事之前起碼要通知我一聲……你說不關你們的事?那瀧澤生為什麼會被針對,五條悟為什麼會瘋?”
悟……怎麼了?
瀧澤生轉過身,突然身處在高專的走廊。
場景的切換無比絲滑,連他都沒有覺察出哪裡不對勁,瀧澤生本能的尋找起五條悟的身影,匆匆路過教室時,他透過未關的門看到了裡麵夜蛾沉重的身影,以及學生們不可置信的神色。
“悟……把總監部毀了。”
“……什麼?”學生們呆滯的問道。
“總監部的本樓被他轟塌了…真是任性的家夥,聽說就是在昨晚…他和A正麵交鋒之後,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一樣去攻擊了總部,死傷無數。”
“那現在呢,五條老師去哪了,他會受到什麼處罰嗎?”
“高層對他下達了通緝令,但我估計……”夜蛾的聲音充斥著疲憊和隱忍,他也對突然發生的事感到荒謬和不知對誰的憤怒,“我估計沒有人能抓到他。”
最強咒術師的稱號不是誰都能擔得起的。
可就算如此,一定也有人想冒著巨大的利益風險去追捕他。
“他把最強的身份拋棄了,也就是說——他現在誰也不是,無所顧忌,無所約束,在社會上的身份不被認可,以他的能力,往後的日子雖不至於過得艱難,但和眾叛親離孤身一人有什麼區彆。”
瀧澤生的身形僵在門外。
僅是語言便讓他感到了千萬斤重的壓力,他劇痛的大腦不可抑製的胡思亂想起來,悟怎麼了,做了不可挽回的事?為什麼連夜蛾校長都這麼說他,他沒有被詛咒留下來嗎,悟還是……崩潰了嗎?
悟放棄了這個世界嗎?
越是往下想,瀧澤生便覺得壓在頭頂的陰影越來越重,他如同溺水一般大口喘息著,呼吸聲甚至蓋過了周圍的一切雜音,淩亂的心跳和仿若缺氧後的眩暈令他幾乎要站不穩。
可踉蹌的後退一步後,瀧澤生感到有手扶住了自己。
他失神的垂著眸子,緩緩轉過了臉。
他看到了六眼神子冷漠又陰翳的眸子。
瀧澤生蠕動唇瓣,低低喚道,“悟……”
“你又食言了。”
白發青年不再是輕浮的語氣,令瀧澤生心底的不安無限放大。
“我沒有……”話說出口才驚覺這句否定如此蒼白,瀧澤生的臉色刷的白了,“我不是,我也不想……”
“你說你永遠不會離開。”
“是的,這話是我說的,這不是哄你的假話。”
“但是你沒有任何執念了,過咒怨靈隻要解開心結便會成佛。”
瀧澤生慌忙道,“悟!我不是心甘情願離開的——”
五條悟直直的凝視著他,瀧澤生第一次在他的視線下感到了無所遁形。
他看著青年冰藍色的眼瞳,雪白的睫羽於他的眸底投下了暗色的陰影,瀧澤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頰——他覺得五條悟現在脆弱的一碰就碎,就像搖搖欲墜的心防,付出真心卻怎麼也得不到回報的傷痕累累的靈魂,期望一次次落空,擁有無限的能力卻總抵不住“失敗”的精疲力竭。
胸口陣陣酸脹,瀧澤生忍著苦澀說道,“我會回來。”
“我不信。”
瀧澤生伸出去的手滯住。
“瀧澤生,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話了。”
他自小陪伴的孩子用憎恨的語氣對他說,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
一間有些破陋的房屋,床鋪上喃喃囈語的青年倏然大汗淋漓的醒過來,夢境中拚命解釋的話脫口而出,“不行!!”
“……”
半晌沒有回音。
房間裡靜得詭異。
從床上直起身子的青年大口喘息著,他驚愕的瞪大眼睛,麵上滿是措楞和恍惚,直到瞳孔被偏移的陽光直射,直到耳朵清晰的捕捉到了窗外傳來的嬉鬨聲,他才回過了神。
“……”
“……?”
什麼?
瀧澤生遲鈍的轉動眼珠。
……等等,是夢?
是噩夢??
他的認知終於承認了夢境的不真實感。
……對了。
瀧澤生恍然的想到,
悟怎麼可能做出那種泯滅人性的事。
不計後果不論對錯的荒謬報複行為,他絕對無法乾出。
那些話…那些他以為的悟對他的質問……是他的恐懼嗎?
瀧澤生還沉浸在夢境中的情緒裡,卻本能的打量起四周。
但脖子剛剛轉動,他便被束縛感奪去了注意。青年試探性的將手覆上自己的脖頸,沒有摸到柔軟的皮膚,而是有些冰涼堅韌的不了質感……是繃帶嗎?
手掌上移,瀧澤生摸上了自己有些沉重的腦袋,他的額頭上也被纏了繃帶。
頭發……頭發?
他摸了又摸,很快確認,靠近太陽穴的頭發大概是被剃光了,不出意外是手術的準備工作……他被誰救了嗎?
瀧澤生靜了三秒,忽然掀開被子下了床。
身體因為他突然的大幅度動作傳來抗議的信號,瀧澤生沒走兩步就跪在了地上,他適應了一下麻木的四肢,還沒爬起來就見眼前驚慌的跑過來一雙細嫩的腿。
“你怎麼突然要下床啊,院長說以你的傷勢還要躺好久呢!”
孩子清亮的嗓音讓緊張的瀧澤生稍微鬆懈下來,他抬起頭,對上了一雙水靈靈的眸子,那雙眼睛裡是純粹的好奇和擔憂,瀧澤生還沒說什麼,胳膊就被人抱住,個子連他腰腹都不到的孩子正努力的想要扶起他。
瀧澤生下意識撐起身子,不想讓這個孩子辛苦。
孩子將他推搡到床邊。瀧澤生配合的在床鋪上坐下,許久未進水的嗓子很是乾澀,他啞著聲音問道,“這是哪?”
男孩兒很有照顧人的經驗,聽到他的聲音便連忙去倒水,水被好好的裝在暖水壺中,可能時間久了些,倒出來已經不燙了。
但房間裡的溫度很低,那杯水還冒著屢屢熱氣,男孩兒小心翼翼的捧著杯子,行動得很緩慢,瀧澤生主動接過了那杯水,低聲道,“謝謝。”
他隻抿了一小口,便迫不及待的繼續問,“這是哪?”
“是孤兒院。”男孩兒仰頭盯著他,自發的自我介紹起來,像是在幼稚園裡會聽到的演講模板,“我叫陽太,今年九歲了,有二十八個兄弟姐妹,這裡是海邊孤兒院。”
“……海邊孤兒院?”
“你倒在海邊,是院長把你救回來的。”男孩兒張開手臂,想要描述當時見到的場景有多麼的震撼,“你滿頭滿身都是血,紅色的血,還在不停的流血,院長瘋跑著把你抱了回來,我們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失態的模樣。”
瀧澤生靜靜聽著,“然後呢?你們找來了醫生嗎?”
“沒有。”陽太搖了搖頭,“院長就是醫生,他一個人就把你救活啦!”
大概是孤兒院少有生人,陽太表現出來的興致無比高漲,他和瀧澤生講述那天渾身是血的青年看上去多麼慘烈,說兄弟姐妹們被嚇得哇哇大哭,而院長連安撫他們的心思都沒有,又說他自己是如何的堅強,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並主動承擔起了安慰驚惶的兄弟姐妹們的責任。
“我跟他們說,你受傷了,而院長在努力的救你,說明你沒有死,不是鬼,不是屍體,那些血便不可怕,院長那一點兒都不冷靜的模樣也不可怕,隻是他太著急救人了,救人可是好事啊!”
瀧澤生不自覺的摸向自己頸間的繃帶。
陽太咧開嘴角笑起來,“沒錯,這個繃帶就是院長給你纏的,纏得很漂亮吧,他把你從鬼門關上救回來了。”
麵前的青年似乎自語了什麼,隨後屋裡響起輕飄飄的一句,“謝謝。”
“不用感謝啦,海邊孤兒院本來就是傳播愛的地方!”陽太彎起眉眼,“院長說如果你醒了,想要報答的話就幫我們洗洗衣服做做飯,總之分擔一些孤兒院的工作就好。”
瀧澤生抿了抿唇。
他蜷了蜷手指,感受了下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然後猛地起身,把麵前的孩子都嚇了一跳。
“抱歉,我現在有急事,報酬等我辦完事之後會給的。”
他不由分說的便往外走,陽太瞪大眼睛跟在他的身後,“哎,等等,你現在不能走動啊!”
瀧澤生長腿一邁走得飛快,身後的孩子小跑著跟上他,“院長說你受的傷很重,他不說我也猜到了,是槍傷吧,就是被子彈打穿了,我知道被子彈打中是會死人的,你好不容易撐了過來,這麼亂動會讓傷口裂開的!哎你聽到沒有啊——”
再次被孩子擋住前路,瀧澤生揉了下他的腦袋,然後掐著他的胳肢窩把他抱到了一邊,加快腳步走下了樓梯。
“等……你怎麼這麼固執啊!”
陽太在他身後急得跺腳喊道,“院長兩個小時後才回來,你起碼等他回來再——”
下一秒,他看到瀧澤生定住了腳步。
碧眸青年似乎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景象,身形僵硬無比。
陽太快走幾步,從瀧澤生的身後探出腦袋,隨後驚喜的喊道,“愛麗絲姐姐!”
金發藍眼的女性站在門口,麵容平靜的望著這邊。
瀧澤生甚至逃避般後退了一小步。
他顫著聲音問,“…這是哪兒?”
空氣有些靜默。
愛麗絲緩慢的牽起一個笑容,她非人般無機質的眼眸頓時如冰雪消融,流露出些許暖意,“這裡是橫濱。”
橫濱……
瀧澤生徑自掠過她,跨出了建築物的大門。
——外麵晴空萬裡。
孩子們正在建築前的空地上追逐玩耍,隻要抬眸張望便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濃鬱的藍色映襯著無邊無際的天空,海浪聲徐徐傳來,連同著遠處輪船的鳴笛——這裡是個風景優美的好地方。
孩子們因為陌生成年人的出現而紛紛投來了視線,但是瀧澤生完全沒有看向他們。
碧眸青年怔然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沒有被繃帶束縛住的發絲在威風下輕盈的擺動著。
“……這裡是橫濱?”
“對啊。”愛麗絲走到他的身邊,“你不記得了嗎?”
……沒有咒力。
瀧澤生垂眸看著自己張開的五指。
感覺不到咒力。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規則,就算是逃竄的工具人也會受這些規則影響,他怎麼可能會在沒有咒靈的世界擁有咒力。
瀧澤生近乎是悚然的意識到了無力的現實,“我……找錯地方了?”
緊接著,瀧澤生翻找起自己的衣服,迅速的摸遍了全身,他這幅丟失了什麼重要之物的模樣很明顯,愛麗絲溫和的問道,“在找什麼?”
“一個金色的,有手掌那麼大,像是徽章的東西。”瀧澤生沒找到,轉頭就想要回去剛剛的房間,但他還沒有方寸大亂到理智和智商全無,而是急切的對愛麗絲說,“你們撿到我的時候有發現那東西嗎?”
愛麗絲肯定的搖了搖頭,“撿到你的時候在海邊……你是被海水衝到岸邊的。”
……什麼?
瀧澤生腦袋轟隆了一聲。
“很重要嗎?”愛麗絲歪了歪頭,“我們可以聯係打撈隊努力一下,金質的東西比較容易沉底。”
瀧澤生臉色蒼白極了。
……他不僅找錯了地方,還把徽章丟了?
……開什麼玩笑!!
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就斷了,瀧澤生幾乎有種放聲大哭的衝動,但修養和理智又告訴他不能做出這麼狼狽無能的姿態,他早就知道會有走錯的可能,但是毫無疑問,當現實真的落到頭上時,期望粉碎的落差和無力感要把他壓垮了!
他沒能第一時間回去。
隻要想到這個結果,瀧澤生就能想到五條悟該要經受怎樣的煎熬。
他們在那樣倉促的情況下見麵,在那樣濃烈的感情下分開。
“我說不能食言的。”
他盯著金發女性藍色的眼睛,就仿佛在看著另一雙有著大海般蔚藍之色的眼瞳,“我說不能食言的,但不是現在的狀態!”
瀧澤生的聲音裡含著痛苦難抑的崩潰。
“——他怎麼辦?!”
空地上的孩子被成年人的情緒傾瀉驚嚇住,年紀小的已經躲進了年紀大的懷裡,瀧澤生以往都會顧及他們的心情,如今卻無暇提起那份精力。
愛麗絲張開手,忽然擁抱住了他。
瀧澤生的傾訴一頓,結實的擁抱無疑是在給予安慰。
愛麗絲撫摸著他的頭發,“沒關係,沒關係啦生,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變成這樣也不是你能影響改變的,你已經很努力了。”
瀧澤生張了張嘴,那些幾乎要突破喉嚨的,無言的憤怒和悲哀全部都堵了回去,他的後背正被一下一下安撫性的輕拍著,就像對待孩子那般珍重,愛麗絲輕聲道,“如果有什麼不想看到的景象發生了,也可以暫時逃避一下,等充滿力量了再解決難題嘛。”
她抱著瀧澤生,看上去是很輕的力度。
瀧澤生卻知道自己無法輕易掙開她的手臂。
海浪聲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可能是剛才的瀧澤生沒有聽到,而隨著陣陣有節奏的拍打聲,一股寒冷的風吹過了瀧澤生的皮膚。
……好冷。
瀧澤生想,
好冷啊……
這裡也是冬天。
這個冬天好冷啊。
他垂著手臂,把臉埋在金發女性的肩頭,忽然就流下了眼淚。
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從這裡要怎麼去悟的世界。
悟呢?
沒有他之後,變成了夢裡的模樣嗎?
他有做出瘋狂的舉動嗎,有眾叛親離嗎,有對著他潰散的身形怨恨的呐喊嗎?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隻要一想到這點,瀧澤生就覺得連呼吸都是奢侈的。
“哦呀,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一道略顯輕浮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孩子們雀躍的圍了上去,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
愛麗絲輕輕放開瀧澤生,也用著驚喜的語氣喚道,“林太郎。”
瀧澤生用噙著淚水的眼睛看過去。
站在那邊的,穿著風衣的黑發青年神色一頓。
他那雙幽邃的紫紅色的眼眸微微睜大,隨後陷入了愕然凝滯的情緒裡。
沉默的對視隻持續了三秒,森林太郎沉默的脫下了風衣,搭在了瀧澤生肩頭。
“今天的溫度隻有零度哦,這麼冷的天,還穿著這麼單薄,小心感冒了。”他的手掌按上瀧澤生的肩膀,“而且你還情緒激動,大哭一場的話免疫力會降低,會更容易生病。”
瀧澤生被他推進了彆墅。
用著不由分說的力度,森林太郎輕輕牽起一個笑容,“有什麼之後再說吧,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養好身體,如果連身體都垮掉的話,說什麼都是白搭。”
瀧澤生無言的任他擺弄。
他的手被牽起,冰涼的指尖被包裹進溫暖的手掌,瀧澤生才有了些反應……他抿了下嘴唇。
森林太郎一手攬著他的肩膀,一手握著他的手,如同對待易碎的人偶般將他帶去了樓上的房間。
他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瀧澤生的神情。
碧眸青年一副受到莫大的打擊,了無生息的模樣。
唉……
森林太郎在心底歎了口氣。
變成這樣……可怎麼辦呢?
第043章 第 43 章
這是一個冷酷且漫長的寒冬。
傷勢一直不見好的瀧澤生持續了許多天的鬱鬱寡歡, 他並沒有放棄,但知道自己一時什麼都無法做到。某種信仰經受著磋磨,帶來了深重的壓力和人格的自我厭棄, 他一連幾日都發著高燒, 噩夢更是不斷。
有時會夢到五條悟去給他掃墓, 撐著那柄兩人用於是買的較為大型的雨傘, 日本人都覺得傘下是極為私密的空間,隻有家人和愛人才會擠在一處。瀧澤生一開始並不知道這點, 沒人和他說過,他也沒有在意侍女給五條悟打傘時是無限傾斜於他的, 那時候他和悟的身形都不大,他覺得一把傘的空間足夠兩個人用, 於是自然而然的和他並肩走在一起。
現在想起來,五條悟可能比他想象的要更早接受他。
有時瀧澤生會夢到他沒有受到詛咒師的暗算, 沒有被係統定位到, 那天他很平常的被傑送回了高專, 學生們也出完任務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見到他時像以往那般熱絡的打鬨。他們在休息區的沙發上一邊吃著外送一邊打賭五條悟究竟什麼時候打完A回來,話題自然而然的變成了對悟從性格到外形的全方麵評價。
“我們這樣背著對方談論他的行為是不是不太好?”瀧澤生略微良心不安。
“有什麼關係,我們又沒有語言暴力他。”禪院真希對悟的言論最為犀利,五條悟作為老師是公知的不靠譜, 比如忘記介紹剛來的乙骨憂太,把學生們丟到任務現場便跑沒影,見到學生的慘樣不說出聲安慰吧還瘋狂拍照留念, 但雖然如此跳脫且幼稚, 他的內核仍然是溫柔且強大的——於是對他進行了一係列犀利發言的禪院真希實際上並不討厭他,反而對他極為信任。
他們對五條悟極為信任, 也深知就算說了普通社會下對前輩出格的言論也不會受到報複和排擠,不會被異樣眼光看待,不會被穿小鞋,因為五條悟的性格其實很好。他們師生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自在。
瀧澤生眼睜睜看著他們對無良老師的聲討變成了對最強成年人的吹捧,最後他們打賭,“五條老師回來後一定第一時間找瀧澤老師。”
所有人都默認五條悟會平安回來,會意氣風發的凱旋。
然後打了勝仗的最強咒術師就會找他的摯友得意的炫耀撒嬌,在他的人生履曆中習以為常的勝利,如果有瀧澤生在場證明,便會從舌尖上溢出甜味。
“也不一定吧。”夢裡,被當眾調侃關係親密的瀧澤生謙虛的這麼說著,卻也知道這大概是一定會發生的。
可惜這場美夢沒有等到五條悟回來就醒了。
醒後的瀧澤生翻了個身,將半張臉窩進柔軟的枕頭,逃避性的又閉緊眼強迫自己睡過去。他想把美夢接上,可是往往夢境的編織者不會讓他如願。
又是他離開後沒有參與的後續,又是五條悟形影單隻的身形。
有時候瀧澤生會夢到白發青年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覺的沉睡過去,燈光給他的側臉勾勒出愈顯冷清的輪廓,瀧澤生圍著他轉好幾圈都無法被感知存在,最後隻能心力交瘁的蹲在五條悟麵前,瞪著被情緒熏染的暗綠色的眼睛看他。
“生君,總是呆在屋裡的話會生鏽的哦。”
林太郎的聲音將瀧澤生拉出了回憶裡。
他此時正縮在壁爐旁,裹著毛毯仍然臉色蒼白,似乎下一秒就要瑟瑟發抖起來。
“我討厭冬天。”瀧澤生說,“太冷了。”
森林太郎用那種純良又好像暗藏著深意的語氣說,“明明你以前很喜歡冬天啊。”
瀧澤生臉色蒼白的說,“比起這個,你還有彆的衣服嗎,我快要冷死了,為什麼明明在壁爐邊卻還是那麼冷呢,以及…森,你的品味我真是不敢恭維,都是深冬了卻沒有一件可以厚重的棉服,就算已經不是港口mafia的首領了,也不至於落魄到連衣服都買不起吧。”
他不自覺的裹緊了毛毯,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你以前穿得那件貴到離譜的高定大衣,哈,真是風度翩翩沒有半點兒用處。”
森鷗外有些詫異於他今天的話多,瀧澤生已經好幾天都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了,可今天竟然一口氣抱怨了那麼長的句子。
他紫紅色的眼睛變得深邃,意識到對方的精神狀態已經逐漸穩定下來。
“冷嗎,可是屋裡一點兒都不冷啊,我都需要脫掉外套呢。”黑發青年坐在瀧澤生的旁邊,一張歐式的沙發椅,看上去很是舒服,但是瀧澤生偏偏不坐,就盤腿窩在毛毯上。
瀧澤生打著寒戰,“可我要凍死了。”
成年形象的愛麗絲路過這個房間,聞聲轉過了臉,她隻停頓了兩秒,便無聲的離開了,但瀧澤生覺得她大概是要去拿更多的炭火。
“最近到了年關,出海的漁船都停了。”森林太郎將幾本書放在瀧澤生腿邊,“你要找的東西定然還需要些時日,不要太過著急憂心,你看,黑眼圈都出來了哦,要掉到下巴上了。”
他的話音透著溫和。
瀧澤生不情願的從毛毯裡伸出一根手指,從那摞書裡隨機抽了一本過來。
森林太郎大概是怕他在這裡呆著無聊,又情緒激動難測做出些愚蠢的事,所以找了一些解悶的東西。
玩具瀧澤生早已不感興趣了,孩子們對他這個陌生人都有些抗拒,隻有陽太一次次的過來陪他說話,但是瀧澤生對和他交流提不出一絲精力,總是蔫蔫的模樣,讓陽太有些傷心。
所以森林太郎給他找來了書。
有低俗的口水小說,也有看似無病呻吟的文學類著作,還有咬文嚼字的詩歌。
但這些似乎能很好的暫時安撫住瀧澤生的情緒,轉移他的注意力。
一般院裡沒什麼事的時候,森林太郎就會過來陪瀧澤生。
一呆可能就是一個下午。
碧眸青年縮在壁爐旁,在一盞做成油燈樣式的,光線昏黃的電燈下消磨著光陰,病懨懨的貼著退燒貼,懷裡要一直揣著個暖水袋才行。
“老實說,你現在怕冷的模樣和我曾經的那位準乾部無比相似。”森林太郎向瀧澤生搭話,“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為什麼呢?”
瀧澤生以為他在問自己為什麼受傷,悶悶的答道,“隻是不小心罷了。”
“可你現在看上去真的很不得了。”
瀧澤生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
“你好像對你的死而複生並不驚奇,這放在哪裡都是能轟動社會的奇事呢。”森林太郎鍥而不舍,“我在撿到你的時候十分震驚,腦海裡冒出了無數個陰謀詭計,你回來後也表現出一副事情不如你所想的模樣,看來變成這樣完全非你意願。”
瀧澤生垂眸看著書本。
森林太郎輕聲說,“——被打擾了嗎?”
“可以先不要跟我交流嗎,森先生。”瀧澤生心累的說道,“我正在作家的精神世界聊以慰藉。”
紫紅色眼眸的青年輕笑了幾聲,“你已經完全適應了嗎?嗯,畢竟你是這種性格的人。”
對方說話的調調讓瀧澤生略微不適,很早之前他就發現聰明人的腦子和他構造不同,他老是被這些人輕易的玩弄於鼓掌,但是又無可奈何,連中也那樣強大的異能力者都隻能吃癟,他除非一下子喝幾瓶智力+N魔法藥水,才能和他們這些人玩啞謎吧。
“在看什麼書?”
“詩歌而已。”
“很有意思嗎?”
瀧澤生淡淡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這人看來是不會放棄和他聊幾句了。
他用輕柔的嗓音低低的吟唱道,
“人生快如閃電,光華轉瞬即逝。”
森林太郎挑了挑眉。
“天地不變,容顏卻遭歲月更改。
哦,你呀,斟滿酒卻不喝。
哦,告訴我,你在等誰呢?”
“……”
你在等誰呢?
森林太郎眼神微變,他靜靜凝視著瀧澤生,最後隻是移開視線,不動聲色的闔上了眼眸。
你在等誰呢?
很久之前。
其實也沒有那麼久。
森林太郎便見過這麼脆弱的瀧澤生。像是失去了重要之物,迷茫又堅韌,他經受著他人未知的打擊,就好像在浮世中尋找落腳點的飛鳥,遊離失所,可憐兮兮,卻一如既往的擁有閃閃發光的靈魂。
太宰治最先大概就是被他流露出來的這一特性吸引的。
明明很是絕望,但又充滿希望。
“孩子們在外麵玩。”
“我聽得到他們的笑聲。”
“要和他們一起玩耍嗎?”
瀧澤生有氣無力道,“你要我出去被凍死嗎?”
“昨晚下了很大的雪,地上都鋪了厚厚一層。”
瀧澤生閉嘴不言。
“……那好吧,我們該換藥了。”
森林太郎接過愛麗絲準備的托盤,藥物和繃帶擺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都是名貴的東西,瀧澤生記得他幾天前和林太郎重逢時,對方便是出門購置昂貴的藥品的。
額頭上的繃帶被拆開,未見好的血洞還停留在那裡。
森林太郎默不作聲的塗藥,止血的藥粉不要錢的撒,最後按上紗布,再一圈一圈的纏上繃帶。
瀧澤生乖乖定著身形,任他動作,“我的傷有見好嗎?”
“已經很好了哦。”
“這個騙人的方式真新奇,傷者可是我,窟窿在我頭上,我怎麼可能感覺不到它在痛。”
“起碼靠謊言掩飾一下吧。連手裡的傷患都是治不好,可是對醫者最大的打擊了。”森林太郎像是對眼前詭異的一切無動於衷,著手去拆瀧澤生脖子上的紗布。
“我的頭發長出來了嗎?”
“這算是個好消息,看上去頗為茂密呢。”
“你在我不知情的時候送我那麼一個潮流的發型,我還沒感謝你。”
“感謝的話也不用多說,我們又不是那種生疏的關係。”森林太郎動作麻利,熟練處理傷口的戰地醫生對流血早就習以為常,但他的臉色看起來還是不那麼好,有些沉重,沉重中帶著不易察覺到惱怒,可是瀧澤生隻能看到他的胸口,要看他的臉的話需要抬頭。
“我想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瀧澤生說,“傷口愈合得很慢吧,或者說幾乎沒有愈合?但是我又沒有死,連呼吸都好好的,除了超級痛之外,可疼痛也是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比起那些,我能否正常入睡才是最困擾我的事。”
已經做了好幾天噩夢,睡眠質量無比差勁的青年睜著疲倦的碧色眼眸,“精神不足會讓我暴躁,讓我精力下降,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去完成,這樣的狀態可怎麼辦。”
“重要的事?什麼事?找你丟失的東西嗎,還是說見見什麼人?”
“森,雖然我在你這裡白吃白喝,但是請不要套我內心所想了,我想的東西我都不能搞明白,說出來隻會語序混亂罷了。”
森林太郎聽到他用著飄忽的語氣說,
“安眠藥,止痛劑,請通通給我吧。”
屋裡的壁爐燒得更旺了一些,讓瀧澤生感到了些許暖意。
森林太郎說,“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好像我剛認識的太宰君。”
瀧澤生顫了顫眼皮。
因為這個突然被提起的名字,他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太宰治,瀧澤生第二個任務的陪伴對象。
第二個任務有些曲折,但總體完成得不錯。
想到那雙凝望過來的鳶色眼眸,瀧澤生更怕那潭死水忽然掀起名為悲慟的波浪。
現在去找他,是傷疤被揭開嗎?
太宰治應該過得不錯吧。
似乎和悟那邊一樣,這裡已經過去許久了。
他如果有墓,那墓前的雜草都要有半人高了,可他總不至於如此落魄,連墓前長了雜草都沒有人過來清理,若真是那樣,他的人生是有多失敗啊。
正思索間,房門忽然被打開,背著手的陽太神神秘秘的小跑到瀧澤生麵前,抬著眸看他。
瀧澤生微垂著因失眠而倍感沉重的眼瞼,“有什麼事嗎?”
“我有禮物送給你。”陽太的眼睛亮晶晶的。
瀧澤生順從的伸出手,掌心攤到他的麵前,“謝謝。”
“我還沒有給你看呢,你也沒有說喜不喜歡,就道謝了。”陽太鬱悶的癟了癟嘴,“不過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這是今天的最高傑作!”
他小心翼翼的捧著個東西放進瀧澤生的掌心。
屋裡實在暖和,他進來這麼一小會兒臉頰上便熱出了紅暈,於是放在掌心裡的禮物也開始淅淅瀝瀝的滴水。
“哎?哎!怎麼這麼快就化了——!”陽太驚叫。
掌心裡是個雪人。
做的笨拙又精致,笨拙是因為孩子們的手藝必然比不上雕刻師,精致是因為這雪人一看花了心思,一眼便能知道他捏的是誰。
是瀧澤生。
因為雪人的腦袋上粘著一圈凸起的雪,就像瀧澤生額頭上的繃帶一樣,頭發還被炭火畫了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就像瀧澤生那頭黑白顏色摻在一起奇奇怪怪的頭發。
瀧澤生嘴唇顫抖,想說些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的視野變得有些朦朧,於是麵前的孩子驚慌的跑向森林太郎。
“院長!我把瀧澤哥哥惹哭了。”
森林太郎摸了摸他的腦袋,“沒關係哦,他隻是太高興了。”
哈哈,高興。
瀧澤生收攏起手指,雪人在他的掌心正一點點融化著。
奇異的是,瀧澤生並沒有因為冰涼的手指感到冷。
他現在的情緒是有多敏感纖細,能把過去的記憶一次次拉回來重演。
瀧澤生又想到了五條悟。
這回是五條本家的六眼神子,擁有雪白發色的藍眼孩子穿著華貴的衣服,坐在台階上,背後是修建雅致的和室,光輝透光窗戶,又經過亮得反光的地板,打在了他的發梢。
那雙明亮的眼睛正平靜的打量著他。
五條悟說,“生,如果哪天你被迫離開了怎麼辦?”
當時的瀧澤生問,“為什麼要想象有那一天?”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五條悟指著腳邊被瀧澤生堆了一排的雪人,“就像春天來了,它們就會化了。”
時間走了,就會將很多東西帶走。
“可是,那是有形的東西。”瀧澤生說,“有形的東西我無法保證其不會改變,就算是山川河流都在年年變化,或許我是有被迫離開的那天吧——被五條家趕出去?但那些是外界強加的籌碼,是憑我個人的力量無法抗衡的東西。”
他碧色的眼眸映著如同湖水般寧靜的光,“而無形的東西他們看不到,抓不到,便無法改變。”
“是什麼?”
瀧澤生牽起唇角,“是信仰,是承諾。”
而深切的愛又怎麼會消失,又怎麼會輕言放棄。
諾言和誓言不會更改,卻會隻存在於過去,因為兌現它們的方法往往是終其一生,終其一生有多少場未知的意外。
瀧澤生打開窗,將雪人放在了鋪滿雪的窗台上。
外界的氣溫讓雪化的水凝成了冰,有風吹進來,冷得瀧澤生慌忙把窗戶關上了。
他轉頭麵向陽太,扯出一個笑容,“放在這裡,我抬眼便能看到。”
青年的嗓音很是溫柔,“我很喜歡你的禮物,陽太。”
陽太愣愣的看著他,然後回以同樣的笑臉,“嗯!”
他衝上來拉起瀧澤生的手,“要和我們一起玩嗎?”
“陽太,瀧澤還在生病呢。”
“可是他不運動,不呼吸新鮮空氣的話會好嗎?”陽太把自己的圍巾解下,墊著腳想把它係在瀧澤生的脖子上,“穿得暖和一些,和我們一起玩吧!我們可以不打雪仗,我們建造冰屋!”
孩子誠摯的邀請令瀧澤生難以拒絕,他微彎著腰,被拉著向前邁了一步。
愛麗絲出現在門口,為他準備了黑色的羊絨大衣。
“對了,瀧澤君。”森林太郎突然出聲喚道。
瀧澤生下意識毒舌道,“你對我的稱呼可不可以稍微統一一下,就算不當首領了腦子也不會退化到這種地步吧。”
“關於太宰的事……”
瀧澤生頓了頓。
“你想去見他嗎?”
“……”
“你回來的消息我還沒有告訴他……啊,現在的我見他可不是什麼好事,我可不能隨意出門,被發現後萬一挨槍子兒了怎麼辦。”
瀧澤生沉沉望向他,“你做了很糟糕的事嗎,見他很愧疚?”
“不要這麼想我嘛。”黑發青年又是那種純善耍賴的語氣,“隻是我們兩個的身份現在不合適見麵而已,我在外麵已經是死人了。”
瀧澤生心覺詫異,“死人?”
“我是被太宰君殺死的港口mafia前代首領啊。”
森林太郎一邊用著苦惱的口吻,一邊露出了諱莫如深的神色,“出現在他們麵前的話,會造成轟動。”
而在裡世界——殺死首領的不是敵對組織,便是內部的篡位奪權者。
瀧澤生直起身,“太宰……怎麼了嗎?”
他意識到,有超出預知的事情發生了。
係統給他的第二任務評級為S,瀧澤生的概念裡,S是所有人都擁有了美滿幸福的未來,是世界的走向朝著可期待可發展的方向,更何況他的陪伴對象應該是任務重中之重,他的幸福標準才是衡量評級的錨點。
“應該過得很好吧……在外人眼中來看是這樣的。”森林太郎的神色在晦暗的光線下有些模糊,“他現在是萬人敬畏的港口mafia首領,每個命令都牽動著橫濱這座城市,要權利有權利要財富有財富,雖然有很多人想殺死他,但是他的手下都是精英,一定會把他保護得滴水不……”
後麵的話音他情不自禁的抹去,森林太郎微微睜大眼,措楞的看著突然衝來他麵前的碧眸青年。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後退,腳尖微動卻又止住了。
瀧澤生明朗的五官在過近的距離下無比清晰,於是他惴惴不安焦急莫測的神色也明確的落進了森的眼底。
嗬……
森林太郎在心底自嘲的笑了一聲。
“看來你就算死了一回也放不下他,現在完全一副打起精神來的模樣呢。”
第044章 第 44 章
太宰治成為了港口mafia的首領。
不僅如此, 他還當了三年了。
瀧澤生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好久,還是沒想明白中間是出了什麼事讓這個越來越懶散不想上班的家夥要奪權篡位。
“港口mafia的首領……有什麼特權嗎?”
“……生,你不覺得這個問題非常的多餘嗎?”
“不, 它有哪點兒吸引太宰, 竟然讓太宰主動攬下了那——麼大的責任?”瀧澤生這幾天半死不活的語調都染上匪夷所思的震驚。
他當時滿橫濱和太宰治玩你追我趕你藏我找的遊戲有多麼精疲力竭知道嗎!
森林太郎靜靜的看著他, 眸中幽光緩緩閃爍, 他唇邊的笑意就像掛久了的麵具,有點子老謀深算的意味, 但又莫名的夾雜了幾分真誠,“這你要去問他了。”
他聳了聳肩, “畢竟我是個被徒弟超過的老師,一不留神就輸了。”
那場奪權是腥風血雨的嗎。
應該是吧。
瀧澤生有點兒想不通, 也有些抗拒想象那場麵。
他婉拒了陽太的邀請,又窩在了壁爐旁邊, 目光發直的盯著空中的某一點看, 身後的森林太郎走到了他的旁邊, 靜默了一會兒, 說道,“一提到太宰就這麼上心,對周圍事物的感知力和應變力都變靈敏了,就像自閉患者逐漸痊愈開始回應探知世界一樣——你回來後最在意的人就是他嗎?”
瀧澤生緊了緊毛毯, “你這個問題也很多餘。”
“還是說你其實更在意中也?”森林太郎露出苦惱的表情,“中也和太宰都是和你年齡相仿且相處時間頗多的孩子,可你說, 人的心本來就是偏著長的。”
“不要擅自加一些狗血又奇怪的感情糾紛。”瀧澤生的聲音有些低。
負責人給瀧澤生的性格評判是情緒穩定, 護短,偏心, 熱情,真誠。
瀧澤生閉了閉眼睛,無力般歎息道,“更何況,若要把與人的感情一定分個高低的話,那實在是件殘忍的事。”
“你和中也是在雷鉢街就相依為命的幼馴染吧。”
瀧澤生抬眸看了眼森林太郎,“森,你是要帶我回憶過去嗎?”
“因為我感覺那樣你會好受一些。”精明的醫生像是找到了瀧澤生的情緒錨點,“回憶美好的過往和摯愛的人會感到幸福吧,你和中也的性格那麼合得來,真要說的話,其實你們才是最有默契的。”
“森,這麼揣度評價我們之間的關係會顯得很無趣。”瀧澤生怏怏道。
“嗬嗬……”黑發青年笑了幾聲,“或許你可以跟我說說那時候的事……畢竟你從來沒和我說過。”
瀧澤生撇開了臉。
“這些你在當首領的時候就能探查到……你真的沒探查嗎?”
“那些情報當然比不得本人的親身講述。”
沉默了幾息,瀧澤生對他吐了吐舌,“略。”
“……”
森林太郎忽然笑了起來,比前麵的輕笑都要真實。
他說,“中也過得很好哦,我想你也能猜到他過得不錯。”他的目光有些深沉,“如果你還能把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的話。”
瀧澤生:“說話陰陽怪氣這一點會招人嫌的。”
森林太郎聳了聳肩,“可是我說得沒錯吧……你感到寒冷,是因為動搖了本心。”
而動搖本心又是什麼呢?是忘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麼。
他曾經的準乾部,來自法國的異能力者蘭堂,因為軍事基地爆炸事件失去了穩固人格的全部記憶,精神狀態岌岌可危,常年都處在寒冷之中。
瀧澤生無視掉森充滿文藝氣息的話,他將有些涼了的暖水袋拿出來,遞向了森林太郎,意味不言而喻。
森:“……”
生:“快點兒,走出毛毯的每一步我都覺得冰冷刺骨。”
森林太郎認命的接過了暖水袋,他道,“或許你和中也聊一聊就能擺脫這種狀態了呢?他沒準有對付嚴寒的特質。”
中原中也,瀧澤生來到這個任務世界時第一個結交的人。
那時候瀧澤生年紀還不大,衣衫襤褸的出現在雷鉢街,和眾多因爆炸而形成的難民沒什麼兩樣,他一個人在貧民窟艱難求生,住著漏雨的集裝箱——事實上這個條件已經相當不錯了,他竟然還有集裝箱住。
然後沒幾天,瀧澤生就被一夥孩子盯上了。
那是自衛團“羊”的雛形,他們當時隻能住在下水道口,生活條件比瀧澤生惡劣得多,仗著人數有優勢過來打劫的。
瀧澤生沒和他們打,慷慨的把自己的住所讓了出去。
孩子們商量了一番,選出了個代表對瀧澤生伸出了講和之手,邀請他加入他們。
瀧澤生當然沒有拒絕,他當時剛剛結束第一個任務,一下子被投入到了生活條件那麼差勁的地方,可謂適應了很長時間,同時,周圍人的言行都充斥著野蠻粗魯的暴力,經濟上的落魄和信仰的失去令他們墮落沉迷,就算是曾有良好修養的人呆在這種地方,也慢慢變成了沒什麼追求的行屍走肉。
瀧澤生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然後不止一次的幻想,他這次的陪伴對象是什麼模樣,什麼性格,身處何處,過著怎樣的日子。
係統會給他安排最合適的身份,總有一天會以恰當的理由出現在任務對象旁邊,而在對方出現之前,瀧澤生隻能一直等待。
他一等就等了五年,從一個鞋子都找不到合腳的小鬼長成了風度翩翩的少年,穿的衣服因為羊的日益壯大而不再破舊,清潔條件也變好了很多,偶爾還能收到昂貴的禮物,可能是不知名牌子的手表,可能是中看不中用的項鏈——從羊的長老那裡。
羊的長老也不過是一群半大少年,一旦在組織對抗中贏了對方便會收繳無數錢財,他們過慣了舞刀弄槍的日子,腦海裡深刻的印著“資源是靠搶奪而來”的意識,對武力和權力都無比崇尚,漸漸就與組織裡唯一的異能力者,還是強大的重力操控使產生了矛盾。
因為中也的作風相對溫和,與他們預期的不同。他們想像港口mafia那般擴張勢力,成為橫濱裡世界的巨頭。
瀧澤生被白瀨強硬的塞了一塊金表的時候,是他們在集結勢力拉攏人心將刀反捅向同伴的節點。
那個表設計得金光燦燦,鑲著無數碎鑽,把“我很貴”寫在了明麵上,大概是暴發戶們格外中意的類型,瀧澤生從來沒見過這麼高調又庸俗的款式,簡直要閃瞎人的眼,戴著它走在路上就和明晃晃的告訴混蛋們快來搶劫我沒什麼兩樣。他把表戴在手腕上好奇的對著鏡子比劃了一下,然後就笑出了聲。
隨後他漫不經心的垂頭解著手表的卡扣,心思一動,不知為何抬眼看向了鏡子,鏡子裡的少年有著雪白的頭發,綠得純粹剔透的眼瞳,一張有些討喜的笑臉——隨後瀧澤生偏移了視線,看到了門口赭發少年轉身而去的背影。
“……”
瀧澤生頓了一下,立刻抬腳跟了上去。
“中也……!”
“中也?”
“中也!”
“乾什麼?”
中原中也停下腳步,雙手插兜回過了頭,他一副什麼也不在意的隨性模樣,瀧澤生卻看到了他輕輕下耷的唇角,以及略微僵硬的肢體。
瀧澤生快走兩步到了他身側,伸手攬過了對方纖細的脖子。
中原中也神情一怔,隨後炸毛,“又攬我又攬我!你這家夥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
“不會吧,我不管多重都不會讓中也感覺重才對!”
中原中也鬱悶得大喘氣,頭就被那隻環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拉向了一邊,靠在了碧眸少年的鎖骨上——哈,鎖骨上?!
中原中也打開瀧澤生的手,悶著頭往外走。
瀧澤生急急追過去,“你生氣啦,為什麼生氣?”
“沒有,你想多了。”
“我沒多想,我用眼睛看出來的。”
中原中也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強迫自己將少年的嗓音拋到腦後,然而就算他再怎麼催眠自己的耳朵,瀧澤生還是拉住了他。
“哈,還說不生氣,多想的是你吧!”瀧澤生揚著有些討巧的笑臉,明亮的眼睛彎起,唇邊的弧度總有些戲謔的意味,“中也,你想到哪裡去了,那東西我當然會還回去,我是那麼好賄賂的人嗎?更何況我的品味才沒有那麼差勁。”
中原中也:“……”
他一副被說中心事的表情,臉頰飛快紅了起來,結巴了兩聲,彆過臉虛張聲勢一般提高了音量,“他送你禮物,你跟我提什麼?”
“他八百年都不送我什麼東西,這回突然給我準沒好事,要麼是讓我幫他瞞事情,要麼是讓我給他出謀劃策,你也知道他們那德性,不是偷酒喝就是砸人家的基地惹火挑釁,這種事我和你一樣都看不慣,怎麼會這麼輕易的被收買。”
中原中也被瀧澤生表忠心一般的話說得麵紅耳赤,聽多了反而稍微冷靜了下來,“……那你?”
“會還回去的啦~”
瀧澤生摟著他的脖子笑道,“如果我們羊都要劃分勢力,那我絕對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過那樣的場景最好永遠不要出現,因為昔日夥伴如今鬥得你死我活,也太叫人唏噓了。”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很是晦澀,但一閃而逝。
中原中也憋了半天,憋出聲笑來,他笑起來時神采飛揚,有著幾分狂意和灑脫,“這話要是被他們聽到了,要和你吵架了。”
“吵架?嗬…又吵不贏我。”
***
可惜羊最後還是走到了分崩離析的地步。
瀧澤生放下彩筆,定定的看著自己不留神畫出來的東西。
孩子們正一個個乖乖坐在圓桌前畫畫,蠟筆被丟的到處都是,陽太跑來跑去的撿那些滾落的顏料,不知不覺到了瀧澤生身邊。
明明在溫暖的屋內,青年還穿著厚重的大衣,連圍巾都舍不得摘下來。
他戴著露指手套,指尖被暈染的墨水染得五顏六色,而他手下白紙上所畫的——是被捅了一刀的火柴人,被捅的腰腹處塗上了大片大片的紅色顏料,火柴人旁邊飛踢凶手的另一個高個子火柴人張牙舞爪,寥寥幾筆勾勒的表情更是代表氣憤的眉毛豎起,頭頂燒著火焰。
“這是漫畫嗎?”陽太湊過腦袋來看。
瀧澤生摸了摸他的頭 ,“嗯,是打壞蛋的漫畫。”
雖然以漫畫為掩飾,畫得東西也極為抽象,但瀧澤生還是捂住了陽太的眼睛,按著男孩兒的肩膀把他推向了彆處,隨後將白紙的正麵翻轉了過來——黑色的線條和對比鮮明的紅色顏料,像是在表達畫著混亂扭曲的精神狀態。
瀧澤生是覺得有些微恐成分的,不適合孩子看。
陪著照看孩子的愛麗絲如今的形象溫柔成熟,連畫出來的東西也透著溫柔明媚的感覺。
瀧澤生還記得她是個十二歲幼女時的嬌蠻作風,對比下來的話——森這個異能還真是多變好用,他本人當年的興趣看上去是真的變態。
正想著,有著紫紅色眼眸的青年推門走了進來,身上的雪全被他在玄關處抖落乾淨了,可還帶著冰雪的寒氣。
瀧澤生被凍得打了個哆嗦,聽到他對自己說,“生,外麵的雪已經大到影響出行了,今天就安穩的在家裡呆著吧。”
這兩天的暴雪連綿不斷,天氣惡劣到讓瀧澤生覺得異常。
他朝森林太郎伸出了手,“惡劣我也想出去,請把手機給我。”
森林太郎和他對視了幾秒,手裡抱著他出去後帶回來的東西,隨後,他妥協了,將有些潮濕的盒子遞給了瀧澤生,“為什麼一定要執著出去呢?你的傷勢還沒有好。”
“好不了了。”瀧澤生不在意的說,“半個月都沒有好,估計也好不了了。”
他的身體被停留在了一個奇怪的狀態。
或許身為他的主治醫師的森林太郎看出了端倪,但一定沒有瀧澤生自己清楚明白——他的槍傷稍微愈合一點兒,睡一覺便會變回原樣,他被剃去的頭發幾天便長了回來,如今已經和沒動之前一樣了。
於是,連修養身體的理由也沒有了。
瀧澤生過夠了呆在屋子裡一成不變的日子。
他起碼應該做些什麼,去撿到自己的海邊遛一遛,或者,見一見老朋友?
新買的手機電量不太足,瀧澤生瞥了森一眼,對方立刻指明了充電口的位置。
等待的時間,森鍥而不舍的勸道,“從這裡到市區要好久呢。”
“我又不是去商業街購物。”
“瀧澤君,你是要去見太宰嗎?”
“不要把這件事說得這麼輕而易舉。”瀧澤生熟悉著新手機型號,“你說的,他現在是首領了。我有自己是個死人的自覺,出現在港口mafia的領地……不,是堂而皇之的走在橫濱的大街上就有可能被認出,然後不可拒絕的迎接仇人的刺殺,政府的追查,以及各種麻煩至極的後續。”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圍巾遮擋住麵部。
森林太郎仿佛看透了他,“這不是還是要去看太宰君嗎?”
瀧澤生默不作聲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我隻是出去轉轉。”
你說的,現在天氣惡劣到出行困難。
“外麵沒多少人吧,正適合我熟悉周圍。”
碧眸青年推開了彆墅的大門,孩子們從房間裡探出頭來,那眼神就像目送一個去而不返的人。
瀧澤生失笑,“都說過了,我隻是出去逛逛,你們在想什麼。”
瀧澤生的確是打算出去散心的。
他將會重新接觸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外麵的大雪讓肉眼的可見範圍降低,瀧澤生撐著把顯眼的黑傘,傘麵很快被雪覆蓋成了白色。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過雪地——冷,外麵可真是冷。
呼出的氣體成了散開軌跡清晰可見的白霧,瀧澤生被凍得不住的打寒戰,可是他又知道,下著暴雪時的氣溫其實不會那麼低,他曾經也是穿著風衣就出門的人,耐寒性沒那麼差。
“哈……”
呼出一大口氣,瀧澤生覺得肺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警告,似乎呼入了過多的冷口氣,他連內裡都覺得冰冷,可不該是這樣的。
他走過了海灘,大海的外延堆積著層層冰霜,他走過像是墓地的公園,走過了裝有滑梯的兒童遊樂場,走過了似是許久都沒人用的電話亭,走了不知多久,瀧澤生按住胸口,難受的弓起身子,最後蹲在了路邊。
風雪似乎比剛才還大。
天地都成了白色,瀧澤生盯著目之所及的一切,忽然生出了濃烈無比的厭煩感。
白色,枯燥的白色,冰冷的白色,大量的白色。
暴起的風聲讓瀧澤生覺得吵鬨,他乾脆將被吹得歪斜的傘移開,收攏起傘骨,把其當作拐杖,艱難的朝前走去。
而就在這時——
在他頂著風雪走了三四步後,駿風驟停。
狂暴的直往人臉上打的雪花忽然變得輕柔,它洋洋灑灑的在空氣中飄落,堪稱嚴峻恐怖的天氣一時間竟多了幾分浪漫唯美。
瀧澤生怔怔的抬眸,凝視著安靜的天空,下一秒,他聽到了拉長的,由遠及近的馬達聲。
是機車駛動的聲響。
劃過空氣的爆鳴,在距離極近後甚至有震人心神的力量。瀧澤生下意識靠了靠路邊,餘光隻捕捉到一抹亮麗的紅色。
等他遲鈍的回過頭,那抹紅色已經離去了很遠。
隨即,麵前飄落了一片薄薄的,顏色鮮明的物什。
瀧澤生怔愣的伸出手,接住了那片飄零的,與這個白色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紅色玫瑰花瓣。
而這隻是開始,等他再抬眸,才驚覺周圍全是五顏六色的花瓣,粉紅,橙黃,淺綠,甚至是人工著色的藍和黑,這絕不會出現在冬季的花朵,如今不要錢似的對著他滿頭滿身的撒。
瀧澤生:“……?”
瀧澤生:“???”
——這是什麼啊?!
瀧澤生驚異的睜大眼,看著地麵那清晰的車輪印,以及沿著印記撒了一路的鮮花……他無言的沉默了許久。
誰家辦喜事嗎?花店老板的商業伎倆?還是可憐的花束抵擋不住機車飛馳的風阻,主人開得上頭沒發現花已被摧殘得不成樣子?
若是以往,瀧澤生要大驚小怪的歡呼了,他會說這人興致真好,這樣的景色稀奇且有趣,於寡淡平庸的人生中是難得一見的驚喜。
而現在——瀧澤生也的確感到了心情愉悅。
他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稍微將遮住臉的圍巾下拉了一截,張開嘴吸了一口清澈的空氣。
是時候該回去了。
於是在風雪驟停之時,他沿著那道被機車粗暴的碾壓過後平整無比的路麵,輕鬆的走上了來時的路。
機車駛過的印記到了孤兒院大門口都沒有消失。
瀧澤生推開彆墅的門,然後神神秘秘的走到了孩子群裡,精準找到陽太並站在他背後,對著他的頭頂張開手一揮,大片大片的花瓣便呼啦啦的落下。
“哇啊——!”
男孩兒驚奇的瞪大眼睛,激動的轉過了臉,“生哥!”
“嘩啦——是驚喜哦!”
瀧澤生又往天花板扔了一捧自己一路撿回來的東西,孩子們頓時笑作一團,就在他們為了幾片花瓣就樂不可支的時候,瀧澤生裝模作樣的輕咳了一聲,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
他把閉合的黑傘伸到麵前,“看好了,給你們來把大的!”
隨著自動按鈕被施上壓力,傘骨即將大力彈開,瀧澤生猛地將傘舉過頭頂,伸長手臂掄了一圈——
鋪天蓋地的花瓣落了下來,房間裡頓時想起了齊齊的驚歎聲。
孩子們的嗓音總是略微尖細,但如此的場麵下也不覺得吵鬨。
“生哥!好厲害——這是怎麼做到的!”
“生哥出去了一趟原來是去買花的。”
“好香!生哥,我要把這些貼在卡紙上!”
瀧澤生被他們圍在了中間,等森忙完事情推門走進,頓時被眼前的場景驚得一呆。
“哦呀,這是怎麼了?”
“院長,生哥給我們準備了一個大——驚喜!”
滿地都是花瓣,森林太郎下意識計算了下打掃它們需要用的時間,但看孩子們紅潤的笑臉,這麼掃興的事可不能亂提。
黑發青年用揶揄的語氣說,“瀧澤君,你其實早就謀算著奪走我在孩子們心裡第一的地位了吧。”
瀧澤生聳了聳肩,“這還需要奪走嗎,因為孩子們一看——”他拖長了尾音,然後蹲下身,把幾個蘿卜頭摟緊了懷裡,“就是明顯最喜歡我的!!”
青年揚起的嗓音清朗且愉悅,透著並不令人反感的得意和狡黠,森林太郎失笑的垂下眸,也拖長了語調抱怨,“什麼——孩子們,你們現在是最喜歡他的嗎?”
蘿卜頭們也都很機靈調皮,有幾個故意大聲說,“沒錯!生哥比院長年輕帥氣,我們最喜歡生哥了!”
“過分,太過分了!”
孩子們和他討價還價,“隻要院長給出比生哥還厲害的驚喜,我們就會最喜歡你啦~”
森林太郎溫和的隨著他們鬨,“真的嗎,要比他還大——的驚喜啊。”
瀧澤生笑意盈盈的看著他,隨後瞥向了他身後的愛麗絲,對方的手裡抱著一個出格的大箱子。
“那是什麼?”他問。
“是好心人捐贈的物資。”
愛麗絲輕鬆的抱著比她半個人都高的快遞,拿手術刀劃開了包裝,麻利的將裡麵的東西展示出來。
——是一個小太陽。
“電子暖爐?”瀧澤生蹲下身,下意識檢查起這玩意兒有沒有問題,“誰送來的?這看上去很貴。”
海邊孤兒院其實超級貧窮。
“是匿名贈送哦,而且不止一個。”愛麗絲說,“我剛剛便和林太郎整理了倉庫,那人還送來了很多食物,衣服,被褥,夠我們許久不出門采購了。”
匿名?財大氣粗的好心人?
“還有……”愛麗絲又從屋外拿進來一個快遞箱,當著瀧澤生的麵打開了它,“這種成年人的尺寸好像是給林太郎的,但是林太郎不喜歡這樣的款式吧。”
裡麵是棉服,棉靴,甚至是配套的帽子,手套。
和一件適合春秋穿的駝色風衣。
第045章 第 45 章
那件風衣瀧澤生很喜歡, 當即掛在了自己的衣櫃裡,衣櫃的格子不夠長,風衣的下擺會委屈的皺起, 瀧澤生就把它掛在了牆上, 日日都能看到, 就等著開春之後穿上它。
孤兒院的物資因為匿名好心人的捐助豐富了起來, 瀧澤生單獨得了一扇小太陽,正對著他的床鋪烘烤, 於是連續幾天都覺得冷得像石頭一樣的被窩也有了溫暖柔軟的感覺。
瀧澤生睡了個好覺。
傷口的疼痛習慣了也就那回事,但森林太郎還是每天按時給他換藥, 惹得瀧澤生說了一句,“你這樣期望它愈合的模樣, 就好像在期望一個奇跡的發生。”
黑發青年毫不猶豫的回道,“可是你回來, 不就是奇跡發生嗎?”
瀧澤生莫名被這句話擊中了心神, 他略微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 唇邊的歎息變成了笑意, “是啊。”
他暫時安穩的呆在了孤兒院,因為寒冬真的很令人難以忍受。
這所孤兒院地位偏僻,周圍的人家也不富有,平時很少有人到訪, 讓瀧澤生經常擔心生計問題,他核對了森林太郎那邊的賬簿,用陰鬱的目光看向他, “你窮得叮當響, 這種程度是怎麼把孤兒院開下去的。”
森的表情就像終於有人來擔憂這個一般愜意,“我們還是會得到固定的政府補貼金的, 偶爾會有一兩家人過來看看是否要收養孩子……但是你知道,橫濱流離失所的孤兒太多了,而需要收養孩子的家庭少之又少。”
“我呆在這兒都要兩個月了,也不見孩子變少。”
“孩子們本身也很喜歡這裡嘛,都說這裡像大家庭一樣。”
瀧澤生瞥了他一眼,“可能是因為你不當港口mafia的首領後就變得溫和了?像個沒什麼脾氣的大叔一樣。”
森林太郎驚愕的睜大眼,“過分,我怎麼就是大叔了。”
“他們都這麼叫你的,我也是個成年人,孩子們其實分不太清二十歲以上的年齡概念,但是對我和你的稱呼卻完全不同,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吧?”瀧澤生把書合上,“他們其實更像喚你‘父親’,‘爸爸’。”
森林太郎垮下肩膀,“突然擁有了將近三十個孩子,壓力好大。”
“胡扯吧,你運轉上千號人的組織都不見你這麼疲憊。”
瀧澤生一邊和他隨意的閒聊,一邊將打理好的花瓣串鏈掛在了牆上。
孩子們那天將花瓣一針一線的穿了起來,玩了好久的冠冕儀式,瀧澤生就是那個脖子上被戴上玫瑰花的王子。
如今花瓣稍稍有些乾癟,但依然飽滿鮮亮,那是因為愛麗絲及時找來了特殊的蠟,讓其停留在了美好的模樣。
“說起來,你是遇到了歡慶會嗎,還是運送鮮花的車子不慎漏了,不然怎麼會撿到這麼多。”
森林太郎用一種剛剛回想起來的語氣說,“這麼明顯是禮物的東西,卻看不出究竟要送給誰。紅玫瑰是普眾心中愛情熱戀的象征,是銘記於心的約定,粉玫瑰又是純潔的友情,綠玫瑰要麼代表青春永駐,要麼代表隻存在於天堂的愛,藍玫瑰是奇跡與不可能之事,或者神之祝福?這裡麵還有原產於歐洲的野玫瑰,野玫瑰的寓意是霸道啊,”
瀧澤生扯了扯嘴角,“森,那隻是一些無聊的說法而已,而且在各種文化圈子裡會有不同的寓意——不過你拐彎抹角裝傻的能力還是一如既往。”
他直接捅破了森林太郎未儘的話,“如果真要將花語看作那麼重要的東西,給準備這些鮮花的人一個理由的話——那麼就是他不想讓人了解到他的任何用意,不想被人揣度,想入非非,卻無法忍耐將心意藏住……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花的寓意都不算錯。”
他的手指拂過黑色的花瓣,“有人說黑玫瑰是永恒,有人說黑玫瑰是死亡,隻是人們賦予的意義罷了。其實花朵本身什麼都不是。”
最後一句話竟然顯得冷漠無情了一些,很難像瀧澤生會說出的,因為他這人總有點兒理想浪漫主義在身上,看到什麼都會讚美事物美好的一麵,照他的說法,他明白事物有兩麵性便足夠了,深究陰暗的一麵隻會徒增煩惱,更抽象些形容的話,會讓靈魂變得沉重潮濕。
“我去做飯了。”瀧澤生拍拍手,走向廚房。
“今天還是咖喱嗎?”
“沒錯,因為咖喱做起來簡單又美味。”
森林太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失落,“已經連續三天都在吃咖喱了。”
“沒有辦法。”瀧澤生無奈的對他聳肩,“因為我們家窮的隻能吃得起土豆蘿卜和雞肉。”
很難想象他沒有來之前,海邊孤兒院是怎麼運作的。
孩子們都很乖巧,他們在經曆過巨大的心靈創傷後,在新的大家庭裡靠溫暖的愛和時間療愈著自己,但物質上所得似乎還是很差勁,起碼瀧澤生發現他們連合適的衣服都沒有,因為孩子們正是狂長身體的時候。
“除了捐贈和政府補貼金,你們是怎麼盈利的?”
“偶爾會帶著孩子們出去做義工。”
“……義工?”瀧澤生瞪大眼,雇傭童工一詞啪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隻是社會活動而已……社區會定期舉辦一些環保活動,去海邊撿垃圾,或者撿草地裡的煙頭,塑料瓶,通常以家庭為單位來競爭,勝者會有獎金,而他們會因為我們的特殊性對我們格外寬待,會讓整個孤兒院頂著一個名額參加。”
所以獲勝的通常是那些孩子,這條規則被人們默許。
但在惡劣的嚴冬,又是剛過完年的時候,這些活動便擱置了。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月,瀧澤生終於能離開暖爐了。
好心人的捐贈似乎並不是一次性的,在他們扣扣嗖嗖的用著物資時,第二個月,一大筆錢被包裹在信封中,投放到了他們的郵箱裡。
看到錢的那一刻,瀧澤生熱淚盈眶,但令他意外的是這次捐贈的物品裡竟然好幾本書,幾款解悶的桌遊,一看就不適合孩子,是給大人準備的。
由於好心人的讚助的資金過於雄厚,人手不足的他們還雇了個負責清掃衛生的員工,是位溫柔和藹的中年女性。
瀧澤生的傷口一直沒有好,頭頂和脖子終日纏著繃帶,讓他忍不住吐槽,“這模樣就好像我和太宰有相同的癖好。”
提起他的名字後,瀧澤生便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沉默,表現出來便是不管他剛剛在做什麼,興致如何,都會進入短暫的停滯狀態。
“其實你現在可以出門了哦。”森林太郎覺得他可能被憋得太久了,“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年,如今你再出現,沒準不會引起很大的波動呢,熟人們會把你當成你的兄弟也說不定,或者單純長相相似的人。”
他還特意以自己作為例子,“況且這一帶區域根本沒有我們的熟人,我出去走動都沒關係。”
瀧澤生一臉你真是天真,“BOSS。”
這個稱呼出來時,森林太郎怔了一下。
任誰現在聽到有人對他用這個稱呼時都會覺得是挖苦吧。
“你的臉可是絕對的機密,而我不是啊——”
瀧澤生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仰起臉,憋了又憋,突然氣急敗壞一樣大聲喊道,“我踏馬也好想出去啊——!!!但是我這張臉不僅在裡世界,在橫濱市警那裡也很出名!!”
他抓狂道,“你明白嗎!老子當年和中也一塊和刑警玩你追我趕的遊戲,那張臉被他們的攝像頭捕捉到了正側後三個視角!我又不能像中也一樣上天入地,我兩條腿逃不過他們!我還那麼帥,那麼帥!那麼帥!!帥得百裡挑一!!!除非市警這幾年直接換代了,否則我絕對會被認出來。”
瀧澤生磨牙,“在黑手黨的圈子裡更是出名了,我可是太宰治的狗啊——!”
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你為什麼那麼輕易的就說出了那個字。”
瀧澤生蹬著灼灼的眼睛,“還有軍警!異能特務科!我一定也在他們的情報部享有獨一份的文檔空間,哈哈,這麼一想我這個無名小卒在橫濱配有vip重視度呢!”
這麼一句自諷用著天花亂墜的吹噓語氣,森默默看著瀧澤生,碧眸青年的精神狀態似乎開始反向狂奔,看上去被逼得異常亢奮。
“……嗯,是挺辛苦的。”
森總結。
在瀧澤生大發牢騷的第二天,是個開春以來特彆罕見的晴朗天氣,溫度都攀升了不少。
瀧澤生換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駝色風衣,帶著兩三個孩子出去踏春了。孩子太多不好照看,所以他們都會分批出去探風。
不被陽光照射的陰涼處還有一小坨未融化的雪,但是也撐不了幾天了,瀧澤生還在枝丫上看到了星星點點的綠,他幾乎算出了葉子瘋長的時間,也想象出了花開的模樣。
“嘖。”
想到了煩心事,瀧澤生不爽的咂舌。
“怎麼了生哥?”一個小蘿卜頭問他。
“我想到了和某個人的約定。”瀧澤生沒什麼好隱瞞的,蘿卜頭們就愛聽他們這些大人的閱曆,會像聽故事一樣新奇,頓時投來了專注的視線。
瀧澤生順勢繼續說,“我這個人以前超級自大的,我覺得我說的事就一定會辦到。”
蘿卜頭們還沒聽過有人用不好的形容自己,“難道不對嗎?生哥不就是言出必行嗎?”
“言出必行和承諾一定能實現是兩碼事。”瀧澤生很想歎氣,“就像我說我明天會去買下一所遊樂場,然後我明天真的去找了遊樂場的負責人交涉了相關事宜,但是顯而易見,我沒有錢,我怎麼可能買的下遊樂場,再現實一點兒,我沒有人脈,我可能根本找不到遊樂場的負責人,就算我在遊樂場撒潑打滾都可能隻是被警察抓走,連負責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蘿卜頭們不是笨蛋,張嘴說道,“哦~~因為生哥沒有能力!”
“嗯,是的。”瀧澤生對她笑了笑,“因為我還是太弱小了嘛。”
他一直陪伴在任務對象的身邊,儘己所能的護他周全。
但其實……真正能護他周全的人隻手遮天。
可瀧澤生的任務又不是單純的保障其人身安全,係統用最通俗的說法表示,他需要對任務對象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時刻關注著其精神狀態和心理需求。
因為他們所處的世界都是狗屎一樣的未來。
幾個人手牽著手歡歡喜喜的回去,瀧澤生一路陪著孩子們唱小星星,童稚的歌聲在他們越來越靠近孤兒院,走到了能看見大海的位置時就像啞了一樣消失了。
原本乾乾淨淨的海上停了一艘船,看上去不像漁船,也不像出海遊玩的商務船。
瀧澤生嗅了嗅空氣。
硝煙的味道。
他頓時意識到在這個政權分裂的城市又發生了糟糕的事,連忙加快了腳步,幾個孩子看著他的反應也預感到了不妙,焦急的跑向了家。
“院長!愛麗絲姐姐!琉也阿姨!”
他們幾個人衝進院子,迎麵看到神情無助的琉也阿姨,一個孩子站在她麵前,抽抽噎噎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偷跑了出去,我們想去海邊看看能不能找到生哥丟的東西,然後嗚……陽太……嗚嗚陽太被帶走了!”
他下一秒就想大聲嚎哭,瀧澤生安慰的攬上他的肩,讓自己的語氣輕柔且令人安心,“彆怕,有我們在,不會有事的,陽太怎麼了?被誰帶走了?”
半大少年努力遏製住哭泣的衝動,下巴的皮膚憋得皺皺巴巴,“我們,我們在海邊找東西,然後海麵上駛過來一艘船,下來幾個外國人,說的話我們都聽不懂,他們要把我們抓起來,陽太幫我拖住了他們……”他斷斷續續卻焦急的說,“對了對了,那些人有槍,我們認得那玩意兒……”
哈,外國人,非法持有熱武器,偷渡的?
一下子黑手黨上身的瀧澤生二話不說衝去了森的屋子,從他枕頭下麵摸出了一把槍,又從他書櫃裡翻出了一盒子彈,氣勢洶洶的去了他的醫務室,把他無聊時調配的迷藥毒/藥一並裝進了口袋。
“生哥!”
“給森打電話,讓他快點兒回來!”瀧澤生把槍揣兜裡,問了具體方位便往外走,“把門關上,都回屋裡去。”
“瀧澤君,你……”琉也阿姨目光複雜的看著他。
瀧澤生抿了抿唇角,朝她微笑,“放心吧,會安全回來的。”
他揣在兜裡的槍滾燙至極,讓瀧澤生摸上它便神經質的戰栗起來。
但是……真是見鬼。
他飛速的前往海邊,路上沒有錯過留意闖入者們可能呆的地方,這附近的一切早已被他熟悉得了如指掌,如果沒有猜錯,對方可能是想靠孩子打聽下消息,可能丟失了不知名的定位器或者重要信物,所以才對行為奇怪的孩子產生比頭發絲兒還多的疑心,也可能是突然對視野內的小鬼看不順眼,起了挾持他的心思,總之,不管什麼原因——拿槍對著孩子,就是敗類。
他跑過下水道口,廢棄的住宅,直直朝著那艘突兀的停在海麵上的船跑去。
到了近處後,他又偽裝成路過的普通人。
船停在海上,靠著廢棄的碼頭,安靜異常。
這碼頭破破爛爛,人走在上麵隨時會有掉下去的危險,已經被插上了禁止進入的標牌。
瀧澤生對著混凝土的森林製造了些聲響。
沒有人出來。
瀧澤生輕手輕腳的潛了進去。
安靜。
太安靜了。
連交談聲都沒有。
他動作利落的翻進甲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瀧澤生視線遊移,果然看到尋常的站哨崗位上木木的站著一個人。
瀧澤生靠森牌特效迷藥無聲的放倒了他,正要把他搬運去角落藏起來時,男人的墨鏡歪斜,瀧澤生看到了他的臉。
瀧澤生:“……”
他一下子愣住,因為他的停頓,墨鏡掉在了甲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哦……
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的瀧澤生雙手舉過頭頂,飛快喊道,“我投降!”
下一秒,一個堅硬的物體大力抵上了他的後腦勺。
瀧澤生嘴裡突突的,“聽著,我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我和你們的頂頭上司擁有長達幾年的深厚友誼!”
槍抵的力道頓時大了一些,瀧澤生被敲得往前一栽,差點兒罵出聲,“你們的同伴沒有事,我隻是迷暈了他——好了彆頂了!我的腦袋上還有傷你沒看到嗎,麻煩帶我去見你們的頂頭上司,我有重要情報帶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