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家入硝子打著哈欠路過休息區。
她不經意瞥出去的視線頓住, 隨後轉過身,腳步輕巧的走了過去。
休息區的桌子上,正趴著一條自閉的瀧澤生。
他整個人都泄力的歪倒, 將側臉抵在桌子上, 雙手懸空的耷拉在桌下, 見硝子走到了他的麵前, 瀧澤生虛弱的喊了聲,“硝子~~”
“你怎麼了?”家入硝子撩開他的頭發摸了摸他的額頭, 發現那道測試愈合能力的傷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一大早就這麼沒有精神, 悟呢,出任務去了嗎?竟然沒帶你。”
一提五條悟的名字, 瀧澤生顫巍巍的兩手比過頭頂,搭了個愛心, 然後向兩邊一掰, “心, 絞痛。”
家入硝子:“……”
她簡直想像少女時期那樣翻一個白眼, 哈,幼稚鬼們又開始了。
端著兩碗麵從廚房走出來的夏油傑神色微動,隨後輕笑著說道,“呦~硝子。”
“咦, 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被悟放進來了。”
“好歹有點兒叛逃詛咒師的自覺啊。”
“在挖苦我嗎,會傷心的。”夏油傑將熱騰騰的麵放在瀧澤生麵前,發現他看上去比剛才消沉多了, 狀態跟做了過山車一樣, “生,怎麼了?”
瀧澤生蹭的直起身, 抿著嘴唇麵向硝子,眼淚花花道,“硝子,你想我安息嗎?”
“嗯?”
碧眼的年輕人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不公一樣委屈,“你想我被超度嗎?”他指著夏油傑控訴道,“那兩個家夥偷偷給我下咒,合夥超度我呢!”
“啊……”家入硝子的視線遊離開了,就是不看瀧澤生,“我是知道這事的。”
瀧澤生一幅紮心的表情,“連你也知道,你也瞞著我。”
“我覺得他們做得沒什麼不對。”硝子順了順瀧澤生亂翹的頭發,“但是呢,我隻是個合格的醫師,術式的施展和我無關,所以我的決定便輕鬆多了,隻是逃避般的投了讚成票而已,想著……睡一覺醒來,與你重逢的美夢就醒了。”
他們的反應讓瀧澤生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壓力,以及微妙的……對自身的厭惡感。
瀧澤生隱隱知道的,他變成這幅奇怪的模樣……估計和穿越局有關。工具人每次投放進世界都會被安排合理的身份,他這次和偷渡又有什麼區彆。
瀧澤生鬱悶的吃起了麵,隨後微微睜圓了眼,“好吃!嗚是熟悉的味道……太懷念了……”
一下子就把他帶回到那個悶熱的夏天,瀧澤生被五條悟拉拉扯扯的介紹給了為數不多的同期,作為六眼近侍的他在這個平等的社會於某些人眼中有著撕裂一般低劣身份,主仆的標簽被強製黏在他身上,但總會有人看不見。
“悟呢,去哪了?我不是不能離開他的視線嗎,他不在高專我要化成咒靈把你們都吃啦!”
他的威脅全是幼稚,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隻看到了瀧澤生炸毛後格外生動的表情。
傑認真答了他的問題,“悟昨晚被緊急叫走了,說是在一處淹死過人的水庫探查到了起碼是特級咒胎的氣息,已經有三個路過那裡的人遇難。”
“唔……昨天晚上我正中了你們的秘術。”瀧澤生皺著個臉,“更心寒了。”
送葬儀式都沒有嗎——?!
“因為在高專沒有人監視你,悟出任務也通常是一個人,所以這算是在高層眼皮子底下放哨了。”夏油傑意有所指的牽了牽唇角,“我能溜進來也是因為這個。”
瀧澤生托起腮,“啊對,因為在高專裡,就連夜蛾校長都不會對我警惕。”他挑起眉角,“但這樣我更傷心了,悟已經不是那個得了點兒理由就貼著我的粘人鬼了嗎,我現在這麼大一個異常,他得把我放在身邊才能安心啊!”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同一種想法:沒錯,是那個,又來了——熟悉的離斷期。
家入硝子捂住了耳朵。
“堵耳朵?堵耳朵乾什麼啊硝子——我吵到你了嗎,你們幾個想讓我安息的家夥已經連我的聲音都不想聽到了嗎——”
***
瀧澤生吵鬨了一陣,就變得異常沉默。
他借朋友的陪伴抒發了一下心理的煩悶和焦躁,學生們溜過來看他,因為之前在高專受到了外人襲擊的事,他們幾個人這幾天都有些神經兮兮的。
“緊張?擔憂自己的弱小?去操場跑個幾十圈不就好了。”
“瀧澤老師你超討厭——!”
瀧澤生震驚,“連我也不是你們最喜歡的老師了嗎?!”
幾個孩子嬉笑著跑了。
瀧澤生佯裝生氣的追了他們一陣,半途就放棄了,順勢去了他之前被五條悟轟塌了的住處。
屋子被圍了起來,正在趕工修築,瀧澤生掀開警戒線走了進去,在破敗的房間門口駐足了許久,在想是不是他被襲擊的事情加快了悟想要他離開的心。
仔細想想,五條悟在他麵前總有一種強裝的鎮定。
六眼看到的究竟是多麼討人厭的景象,才會讓他對瀧澤生是過咒怨靈的事深以為然。
又或者……悟對自己詛咒了他這件事是怎樣的確定。
詛咒帶有負麵情緒……悟恨我嗎?
認真完成任務的伴侶型工具人陷入了短暫的混亂和迷茫,秘術沒有對他展現五條悟全部的記憶,大概是因為那好歹是六眼操控的術式,他對咒力的輸出精細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瀧澤生想起了五條悟緊緊握著他的手,瞪著雙目叫他不能離開的時候。
我的行為像是背叛。
瀧澤生意識到。
他自小在六眼神子麵前便一遍遍的保證自己不會離開,讓五條悟產生了深切的認同感和信任感,神子堅定的認為,他們是一類人,他們互相理解,他們擁有相同的夢想,擁有密不可分的未來。
“嘖。”
後知後覺的瀧澤生抓了兩下自己的頭發。
五條悟現在可真是成長到了不得了的地步,連情緒都可以隱瞞得很好。瀧澤生為這種……因自己過於長久的離開而無法參與適應的改變感到了心情低落,回來後第一次生出了不適感,但他向來很會調節情緒,從教務處順了兩支馬克筆,和一麵白板,回自己的豪華加大版宿舍開始了藝術創作。
簡稱,畫火柴人。
瀧澤生順了順他自己的記憶。
中術後他想起了更多的東西,一想到五條悟想把他送走他就火大,泄憤一般畫了無數個墨鏡小人,黑繃帶羽毛球,畫到最後他添的特征越來越多,加上了圓帽子,黑領帶,卷曲的小馬尾,連人物表情和動作都加了進去,比如腳踩敵人,大展身手威懾四方——
啪嘰。
瀧澤生在火柴人肚子上捅了一把刀。
瀧澤生:“……”
下一秒,他又畫了個個子略高的火柴人,一腳對準了捅刀的踩去,和護崽一樣張牙舞爪。
“嗬……”
瀧澤生不禁笑出了聲。
“這是什麼意思?”
身後冷不丁冒出的聲音讓沉浸在回憶裡的瀧澤生一個機靈,他扭過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對方的目光落在巨大的白板上,像是已經觀看了許久。
這人走路沒聲的,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無聊的畫而已,能是什麼意思。”
“這是您嗎?”男人指了指被捅刀的火柴人,然後把指尖移到齜牙咧嘴踹人的那個上麵,“這是五條先生嗎?”
瀧澤生:“……隨意你怎麼理解。”
年輕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我叫江夏凜也,初次見麵,您看上去和我預想中的完全不同。”
瀧澤生隨意和他握了下手,“總監部的?”
“看來您知道。”江夏凜也神色微動,“我隻是來調查的罷了。雖然預先了解過您的資料,知道您與一般概念的……有些不同,但真正見到您時,還是覺得震驚到超乎我的認知。您看上去就像一個謙和溫柔的青年……還十分俊逸。”
江夏凜也給人的感覺無害且平易近人,起碼瀧澤生沒有對他生出任何惡感,就算對方明顯是抱有目的來的。
“來調查我?”他語氣隨意的說道。
“是的,雖然五條先生對您的身份強力擔保,且將您攬到了他的責任下。”
“怎麼一開始不找我?”瀧澤生放下馬克筆,姿態閒散的倒了一杯水,“喝茶嗎?”
對方的視線迅速且隱晦的在一整排的茶包上流連過,“謝謝,紅茶就好。”
瀧澤生撕開了茶包。
他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隻是五條先生希望我們不要打擾您罷了,他說他會看好你——這個用詞是否不太恰當,總之是這個大意。可前幾天潛入了高專的通靈者,那位讓天與咒縛重回世間的詛咒師讓我們很是在意,他究竟為什麼會刺殺您,您又是怎麼逃掉的……總之,各種思慮之下,我們推翻了之前將您完全交給五條先生的決定,想要親自調查一番。”
瀧澤生一口喝下給自己泡的檸檬水,“要我跟你們走嗎?”
“是的。”
瀧澤生背對著江夏凜也翻了個白眼,“不要。”
“哎?”
“彆看你現在對我客客氣氣的,去了那就得把我綁起來了。”瀧澤生對高層的作風熟悉得不行,他把蹲在腳邊的大福趕去狗窩,平靜的說道,“我現在是悟的人,你們的調令和我無關。”
這句話讓江夏凜也產生一種詭異感。
他怎麼會這麼平平淡淡的說出這種話的?
“瀧澤先生,這是高層的決定,您就算拒絕,也隻是會讓我們難辦而已……”
瀧澤生坐到自己的武器旁,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要帶我走?你不怕我在路上把你吃掉?”
“……”江夏凜也明顯一頓。
瀧澤生撫摸著手機屏幕,平靜道,“我等悟回來。”
第032章 第 32 章
江夏凜也看上去鐵了心要把瀧澤生帶走。
但是他武力不及瀧澤生, 隻能試圖說服他。
原本以為就是個智力低下的咒靈的……
江夏凜也眼神隱晦的打量著瀧澤生,
但是這看上去哪裡有一點像咒靈,他和活生生的人有什麼區彆。
可正是這樣, 便顯得更加恐怖, 咒靈是人類惡念的集合體, 本能便是捕殺人類, 迄今為止所記載的懷有智力理性的詛咒都不過是更難對付的敵人罷了,他們學會了偽裝, 學會了利用計謀,而瀧澤生——他是五條悟的軟肋。
“我了解過您的故事。”江夏凜也可是做了準備來的, 他打算打張感情牌下手,“您十二歲時成為了六眼的近侍, 在那個家族,人們把五條先生奉為神子, 他無比尊貴, 而您受到了天差地彆的待遇, 對嗎?”
據他了解, 瀧澤生對五條家族深有不滿。
瀧澤生一臉你腦子有病?
“你們總監部了解這個乾什麼?”
“隻是一些咒術師的身份背景和人際關係而已。”
“你直接說聽到的八卦不就好了嗎?”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江夏凜也的聲音稍低,他能夠感覺到來自麵前青年的些許抵觸,但大概他並不是一個會將尖刺對向沒有傷害過自己的人,所以他的言辭也並不算犀利。江夏凜也說, “我們需要評估您的安全性,如果您對五條家族,或者說咒術世家抱有偏見和不滿, 我們可以安排他們儘量不與您見麵。”
瀧澤生聽著就像畫大餅, 他輕飄飄道,“這麼煞費苦心呀~”
“隻是對最強的基本體恤罷了。”江夏凜也說, “五條先生是當代的核心,我們雖然很遵從他的大部分指示,但他到底隻是一個人,一般來說,組織首腦的決定都需要心腹來衡量利弊呢。”
啊,看出來了,這人有慕強心理吧,他對悟有粉絲情懷?
瀧澤生對於他說的話無動於衷,“我對你們的世界沒有任何的看法。老實說,如果不是因為這身奇怪的咒力,我的身份不過就是咒術師們的一位普通人朋友。能理解我的意思嗎,我隻是回到了他們身邊而已。”
“當然明白。”江夏凜也麵色麻木,“我同樣了解過您和五條先生關係極為要好,他曾為了您大肆的頂撞高層……雖然現在,他也是高層之一了。”
瀧澤生抖了抖,把悟和爛橘子們擺在一個位置上有種莫名的怪異感。
“還有呢,還想說什麼?”
“如果您真的是五條先生的摯友,請不要讓我們為難。”江夏凜也眼神灼灼,“我們隻是在為這個社會的秩序穩定而努力工作而已。”
“所以我說了……”
瀧澤生雙眸淡漠的盯著他,“我等悟回來。 ”
與他對視的江夏凜也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忽然煩惱今天把領帶係得緊了些,不然怎麼會覺得空氣變得格外稀薄,連額頭都悶熱出汗了。
真是可怕……
江夏凜也想,
不是說他生前隻是一個擅長使用咒具,僅有搏鬥能力出眾的一級咒術師嗎,怎麼會散發出那麼滲人惡心的氣勢。
氣氛僵持間,沒關緊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體形修長的白發咒術師提著一袋子東西走進,見到屋內的情況後微微滯住,僅有兩秒就想清了來龍去脈,他的語氣玩世不恭,但莫名令人聽出了冷意,“我不太喜歡自己的房間裡有外人在哎~”
江夏凜也喉嚨一緊,“日安,五條先生。”
“一點兒都不好,你們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還是說當初那些承諾是糊弄我的?”
“我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江夏凜也鬆了鬆自己的領結,“五條先生,我屬於政府,沒有任何私心,隻是出於安全考慮才行這一遭的,”
瀧澤生都覺得他左右難辦瑟瑟發抖的樣子可憐。
但是眼下,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五條悟身上。
最強咒術師大概又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了任務,兩個縣之間馬不停蹄的跑了一個來回。
還以為悟會彆扭,稍微躲他兩天呢。
瀧澤生從他手裡接過購物袋,有條理的將那些東西一一放進冰箱。
期間他們的目光並沒有交彙。
在咒術界,瀧澤生的身份基本上沒有話語權,所以他拒絕了江夏凜也,對方也會不依不饒的繼續和他溝通,而五條悟不同。瀧澤生也習慣將這種場合交給他,不參與隻旁聽,這回他卻在悟有拒絕的語意時加入了對話。
“我去也沒問題。”他說,“悟,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五條悟是他的絕對保障。
這一點就像一個不需要論證的真理一樣印在瀧澤生的認知裡。
“反正不配合一下,那些家夥是不會放心的。我沒有任何疑點,沒有任何惡念,就當是走一個流程。”瀧澤生看向五條悟,神色冷峻的青年此時輕輕抿著唇,看上去被突然造訪的爛橘子搞得很是不悅,“悟,你跟我來一下。”
瀧澤生不由分說的想把五條悟拉到走廊,走了一半忽然反應過來,回身將江夏凜也不客氣的推出了房間,他在關門的前一秒說道,“等我們五分鐘。”
然後留給心酸社畜一個無情的背影。
屋裡,五條悟把蹭到他腳邊的蕎麥抱到懷裡,微低著頭不樂意道,“你非去那裡乾什麼?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好事。”
瀧澤生發現他還是沒有向自己投來視線。
碧眸青年扯出個笑,“因為我發現我還是太信賴你了,悟。”
五條悟微微滯住。
如果那雙眼睛正裸/露著,那一定是圓睜到失神的模樣。
“回來後我不過問自己的處境,也不問自己的將來。現在想想,有點兒蠢。”
瀧澤生當工具人那段時間還每天奔波在當人肉盾牌的路上,係統隔三差五的會給他警告,給他提示,所以瀧澤生對自己的現狀沒有任何的迷茫,而如今——
“我不要你們給我的未來。”
他的眼裡猶如燃燒著星火,“悟,清閒的日子過得夠久了,你們給我撐腰的日子也過得夠久了,我回去幫你。”
不管是訓練學生,還是和高層周旋,還是一起祓除詛咒。
又或者,他最想做的,站在最強的身邊。
十幾歲的五條悟以為他們是一類人。
後來瀧澤生沒有了。
“我就算是以詛咒的模樣回來的,也一定是我想要的結果……”瀧澤生略微煩悶的將自己的額發撩到腦後,就像是將束縛他的陰霾全部撇開,他正視起自己的離開所生出的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疤痕,“不管你是在怪自己,還是怪我,本質都是無法接受我。”
他的離開讓悟痛苦。
他的存在讓悟痛苦。
那是一個混亂的,無法形容的,名為生死的跨越。
“反正我們有一點沒有變不是嗎?”
瀧澤生對他輕柔的笑著,“那就是我們一如既往的愛著對方。”
“我愛著你。”
“而我相信,你仍然愛著我。”
***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
這句話第一次被五條悟說出來時,瀧澤生給了他一個不解的眼神。
“乾什麼啊?”十幾歲的少年因為這個眼神跳腳了,“不認同嗎?這句話不對嗎?”
“倒不是……隻是覺得愛和詛咒聯係在一起,讓我有些不適應。”
瀧澤生向來不會接收來自外界的觀念,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腦回路軸到常常將人哽住。
或許是因為他來自穿越局,他對所有任務世界的人都抱有類似旁觀者的上位感,可能在五條悟看來,瀧澤生是一個在家族泥潭裡的異類,他接受了對方的靠近。而在瀧澤生眼裡,他從一開始便不會在意五條悟的拒絕,因為他要做的是始終如一的陪伴。
去總監部的路上,車裡安靜得異常,江夏凜也好幾次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跳聲都無比吵鬨。
這兩人不是在傳聞裡好到穿一條褲子嗎?為什麼現在氣氛冰得要凍死人,他們吵架了?從來沒有吵過架的兩個人吵架了?
江夏凜也腹誹著,並且幸災樂禍。
瀧澤生閉著眸小憩。
他和五條悟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這麼明白了,這麼明白了……
這小子怎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麵色一片平靜的瀧澤生正在心裡抓狂,卻依然要穩住不動如山的麵子。
直到下車,五條悟都沒有對他說一句話。
小氣鬼。
瀧澤生悶著頭跟著江夏凜也走。
然後他終於等到了五條悟開口,
“生……”
瀧澤生克製的停住腳步,轉過了臉,
白發青年將繃帶鬆了開來。
他眨了兩下眼睛,睫毛在未張揚的晨光中如同附著光亮般透明,不再被勒束的發落在額間,是瀧澤生看了無數遍的白皙麵容,隻是此時,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流淌著一團柔和到不可思議的情愫。
“我就在外麵等你哦。”
第033章 第 33 章
雖然隻是很簡單一句話, 卻好像代表著五條悟心中某個天平的傾斜,瀧澤生猶如得到了想要的回應,在總監部裡由幾個人如臨大敵的監視著行走時都要忍不住笑出聲。
總監部, 禦三家和政府簽訂各種協議而成的組織。
瀧澤生在裡麵還遇到了熟人, 大概是在五條家族裡有過幾麵之緣的家夥。對方看向他的眼神帶著某種刻入骨髓的敬畏, 卻依稀不是對瀧澤生本身, 而是瀧澤生所代表的背後。
“真是惡心。”
瀧澤生走進進行檢查工作的房間時,聽到給他開門的人顫抖著聲音吐出了這麼一句, 他顯然並不想讓任何人聽到,將聲音壓得極低, 像是由心而發,克製不住發出的喟歎。
被罵了, 瀧澤生就要捅破讓他尷尬。
“對初次見麵的人說這種話很失禮哎。”瀧澤生停住腳步,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便順著他的目光投向了開門的工作人員。
同樣穿著西裝的男人身體繃緊, 他的神色中流露出不喜, 勉強的說道, “抱歉, 我隻是對這方麵更加敏感而已。”
瀧澤生身上的氣息,就如同行走的詛咒。
已經不是普通二三級詛咒的水平了,一級?一級往上?不,絕對摸到了特級的水平吧。
“嘁。”
瀧澤生轉過了頭。
那人大概會被象征性的罰一下, 比如工資,比如寫個反思信?畢竟麵子上的工作要搞一下。
五條悟的背景真的很好用,瀧澤生現在是安安穩穩坐在凳子上的, 前麵一張小桌, 房間裡很明亮,氣氛就像是某個插班生特意被安排的入學考試, 如果沒有前麵那一大麵如同牢獄裡審訊犯人所配的玻璃的話。
知足吧,沒有給他的手腳幫上鐵鏈,沒有在他的身上貼滿奇怪的咒符。
屋子裡有著暗含火藥味的視線交碰,幾個從另一個門裡進來的審核人員互相隱形溝通著,瀧澤生盯著他們的臉,果然發現了剛剛遇到的熟麵孔也在裡麵了。
“瀧澤,好久不見。”
是五條家的,瀧澤生還記得他的名字,以前他負責照顧五條悟的瑣碎事項,瀧澤生喚他宏也先生。
算是有著長久相處記憶的老人了。
“好久不見。”瀧澤生彎了彎眸,“就算十年過去,你看上去還是很年輕哦。”
“謝謝。”五條宏也不動聲色的扯了扯嘴角,“我的任務是檢查您的記憶。我想我是除了您的好友外,最有審核能力的人了。”
當著同事的麵果然會說話端著,瀧澤生聽他開門見山的問道,“您對生前的事記得多少?”
碧眸青年舉手抗議,“可以不用生前這個詞嗎?”
“……”
“我現在沒死啊,也沒有轉世,我可沒有任何關於‘生前’的記憶。”
“……請問,您對九年前的事記得多少?”
“全部。”瀧澤生斬釘截鐵道,“我記得全部。”
那幾個被派來檢查的工作人員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如果是全部的話……請您儘量精細的將自己的經曆回憶並複述吧。”
瀧澤生頓時露出了震驚且嫌棄的表情。
“所謂的檢查就是這個?那這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的吧!”瀧澤生聯想到他將和橘子們大說特說自己和五條悟黏在一起八年,就已經憂愁到不行了,“你怎麼不乾脆讓我寫一本自傳體回憶錄——”
這個要求的確有點兒難在短時間內完成,橘子們也意識到了這點。
而他們其實根本想了解的是——
瀧澤生的善惡觀。
就算是有智力的咒靈,會模仿人類言行的怪物,也會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他們對事物的看法總是和常人不同,有著毛骨悚然的非人機質。
一分鐘後,瀧澤生麵前出現了幾份試卷。
[——請解析,此段落表達了作者的什麼感情?]
[——請回答,作者這個場景下為什麼要描寫荷葉上墜落的水珠?]
[——請想象,主人公此時應該對母親說什麼?]
瀧澤生:“……”
什麼,你們要我做什麼?
高中的試卷?高中的國文解析題?
瀧澤生甩了甩卷子,還有油墨味的白色紙張輕飄飄的卷了又直,“這是什麼?答錯了就會死的考試題嗎?”
“不要緊張。”
“我沒緊張。”
“……隻是想測試您的思維。”
“你怎麼不說是考察我的筆試能力?”
和瀧澤生呆在一個房間的江夏凜也忍不住插嘴道,“這是最基本的情感解讀。”
瀧澤生拿起筆,飛快的在答題紙上寫下答案,用他那考入穿越局的優秀文化水平,勢必要填出完美的答卷!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橘子們在玻璃的另一頭竊竊私語。
“比想象的要……”
“他看上去就是個普通人。”
“分明是被詛咒致死,心懷怨念和不甘,又借著六眼詛咒的勢回來的。”
期間,硝子的研究成果被帶到了他們麵前。
瀧澤生的身體籠統檢查下來,和人類無異。
所以他在醫院那麼久也沒有被人發現異常,因為他沒有異常。
迅速的愈合能力來自他的咒力,他的全身都處在一個微妙的……似乎時刻維持著低等級反轉術式的狀態。
“這不就和咒靈沒什麼兩樣嗎?靠咒力恢複自身?”
這種情況沒有先例,無法對此作出解釋的橘子們產生了一個荒謬可笑的預知——他們要為了瀧澤生在資料庫裡創造一個新的詞條了。
“有一種情況,可以更完美的解釋這種現象。”一個工作人員低聲說,“那就是術式。”
另一人秒懂,他恍然大悟道,“如果瀧澤生的術式是死而複生呢?”
“不可能。”五條宏也下意識反駁,否定後才意識到自己過於武斷,他壓了壓眉,像是頂著不可言說的秘密,“瀧澤生……沒有其他的生得術式,他最大的能力便是在觸碰五條悟時破除無下限,但是五條家主並非隻有無下限這一項技能突出。”
五條悟平A的本事也不得了。
這邊瀧澤生剛寫完一張試卷,便被江夏凜也收走了。
江夏凜也看著他的答案,青年字體板正娟秀,筆鋒並不淩厲,刻板印象來看,這像是一個細膩體貼的人寫下的字。
思考的時間很短,他下筆毫不猶豫。
江夏凜也咽了咽口水。
這完全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
瀧澤生一直在這裡麵呆到了下午。
期間他餓得難受,接連抗議得到了一份速食飯。
“好摳。”瀧澤生這麼吐槽道。
最後的測試是實力。他們謹慎的像是要對瀧澤生全身的信息進行記錄,瀧澤生乖順的照辦了,但大概是因為他太過好說話,橘子們提出的檢查方案逐漸離譜起來,直到最後一個要求,瀧澤生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要我開領域?”
幾乎要被貼上特級標簽的碧眸青年抓了抓自己那頭顏色雜亂的發,“不行,燒腦子,開了會吐血。”
他這麼說道,“吐血了悟會把你們撕了。”
審核人員:“……”
他說的對。
呆在總監部的最後十五分鐘,瀧澤生是無所事事的,他隻等待一個結果。
不可避免的,他有些焦急,因為他知道悟一直在外麵等他,聽到完全沒他事後,瀧澤生轉身就走。
“瀧澤先生。”
站在走廊的瀧澤生轉過頭,五條宏也正目光複雜的凝視著他,一幅想和他好好聊聊的模樣。
“什麼事?”
瀧澤生沒什麼和他好聊的。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讓瀧澤生心生異樣的定在了原地。
“歡迎回來。”
當年的小鬼,現在他也要對其使用尊稱了。
五條宏也悵然的發散了下思維,“不管怎麼說,您能回來,對家主來說,是絕對的驚喜,是能把人砸暈的幸事。”
這種事為什麼要他提?
瀧澤生:“謝謝,我知道。”
“有一些事,您應該不知道。”五條宏也斟酌著措辭,“當年參與那件事的高層不止被革職這麼簡單,而籠少爺也是那個時期離開了五條家。”
五條悟究竟是怎麼整治的家族,瀧澤生的確現在也沒有對其細節多麼詳知,五條悟總說那個時期他格外混亂,大概是哀莫大於心死,連提起也無力。
再次聽到五條籠的名字,瀧澤生眼神微動,“五條籠跑哪去了?”
對麵的中年人似乎有些憂鬱。
他說,“他是A的首領。”
瀧澤生詫異的睜大眼睛,“他現在的目的是——”這句話的尾音不清不楚的消失了,瀧澤生沒有吐出那幾個字。
“是的。”五條宏也澀聲道,“他對悟先生抱有恨意。”
***
詛咒師團夥A,對五條悟施行暗殺次數最多的組織。
瀧澤生隻身走出電梯,果然看到大廳裡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舒了一口氣,像是終於從煩心的塵土裡走出,喊了一聲,“悟。”
五條悟將視線從手裡的雜誌上移開,仰起頭挑眉看他,“結束了?”
“結束了,橘子們給我一堆亂七八糟的測試題。”
瀧澤生打量著最強咒術師。
對方換了一身衣服,襯衫和褲子的牌子都是他們從小愛穿的,以價格來衡量的話這一身能稱得上珍貴,白發青年還戴上了隻有在閒適裝酷時才選擇的墨鏡,頭發稍稍打理下便會很有型,瀧澤生盯著他的嘴唇看了好久,不信邪的摸了上去。
剛想開口就被摸嘴唇的五條悟頓了下,“……乾什麼?”
瀧澤生眼神灼灼,“為什麼亮晶晶的。”
奇怪,老早就想問了,好像也沒有抹什麼東西。
大廳裡路過的工作人員倒吸一口涼氣,他們路過最強時連看一眼都會被感知到的視線,此時卻呆的完全不知收斂。
那個五條悟…是脾氣這麼好的人嗎?
外麵的天色都要隱隱見黑了。
瀧澤生檢查了一番才確定那隻是因為五條悟的嘴唇非常飽滿,而且氣血格外好。瀧澤生不得感歎他得天獨厚的帥哥天賦,好友們也說過他是個除了性格外哪裡都完美的人。
說起來,他的任務對象似乎都有出眾的外形。
太宰治就算年紀小,也有一張格外受女人歡迎的,叫人心生憐惜的俊秀臉龐。瀧澤生好長一段時間都叫他小白臉,當然沒有當著他的麵叫,而是和中也提起時說,“那個小白臉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中原中也一邊因為這個稱呼忍俊不禁,一邊又因為瀧澤生尤為關注一個他們之外的人大吃飛醋。
思緒飄到了這個世界之外,瀧澤生有些低落的想,他們大概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畢竟偷渡的機會隻有一次,且具備完全不確定性。
五條悟將他眸裡的情緒收入了眼底,“想到了什麼?”
“以前的事而已。”瀧澤生打了個哈欠,“累死了,用腦過度,耗費了體力,回去還要寫自傳體回憶錄。”
沒錯,這個要求竟然沒有被撤回,高層給了瀧澤生寬裕的時間,叫他好好磨一磨這本書。
書?他們竟然直接稱它為書?
但是瀧澤生一點兒都不想寫給他們看,過去裡有大部分都是他和五條悟的經曆,公布出去不僅是分享心的秘密,還是分享給一群討厭的橘子們!
“我會糊弄的寫的。”瀧澤生嘟囔道,“反正這種東西並不能作為審判標準。”
街燈幽幽亮起,瀧澤生被五條悟用戲謔神秘的語氣命令呆在原地,眼看著藍眸青年噠噠的跑去了喜久福的攤位,並著雙腳指著要買這個那個這個那個,身上有一股輕快的興奮勁,瀧澤生失笑的垂下眸,做了太多閱讀理解的大腦此時傳來了遲鈍的疲憊感,以及被連帶起的纖細思緒。
連悟接受他都需要那麼長的掙紮……
白發青年眼底的深意,習慣的笑意,矛盾的冗雜在一起。
“生~”
麵前出現了嘩嘩響的塑料袋,瀧澤生抬起眸,
他的唇邊被抵上了冰涼柔軟的東西,五條悟捧著一個喜久福喂他,彎著眼睛作了個啊~的口型,“給,海鹽味的喜久福。”
鹹口的奶油。
瀧澤生張嘴咬了一大口。
“我還給大福買了新的磨牙棒,哦對了,早上來的時候看到了新開的寵物店,給兩個小家夥兒訂一套超~可愛的貓狗同款項圈怎麼樣?”
“它們倆不是相處得不好嗎,因為我們兩個各自吃各自的醋。”
“今早就和好了。”五條悟說,“屋裡來了那個叫江夏的生人,它們兩個縮在角落抱一起了。人們都說貓狗天性不融,但陪伴久了也是能生出感情的。”
瀧澤生忽然覺得他的笑容多了繾綣的意味,和以往或張揚或調皮的感覺不同。
碧眸青年再次聽到了心底無比清晰的聲音,那是他曾發誓過無數次的——
我會永遠陪伴你。
被強製帶離,也會想方設法的回來。
然後留在你身邊。
這個念頭滾燙到要把他的靈魂灼傷。
不過……
瀧澤生納悶的想,
為什麼感覺悟的眼神比以往還粘糊了?
第034章 第 34 章
回去後瀧澤生就和五條悟一起對他們的宿舍進行了大改造, 像是認真到要把生活的所有儀式感都拉滿一般。
並不是以往他們對此糊弄潦草,瀧澤生經常和五條悟同居一陣,在本家時, 瀧澤生搬著自己的被褥去他房間, 到了高專, 是五條悟時不時拿著枕頭跑到他這裡擠一擠, 仔細來看他們隻是睡在同一處,而不是生活在同一處空間裡。
這一次似乎要比以往都上心。他們購置了新的洗漱用品, 沐裕露和洗發水全都是一個味道,衣服的尺碼也相近, 他們有時候還會互穿對方的衣服——或者本來就沒有彼此一說?宿舍的反光地板瀧澤生不喜歡,有些偏硬, 他偶爾路過會窩在地上擼貓,於是鋪上了格外柔軟舒適的地毯, 冬天即將到來, 生和悟都不是怕冷的人, 所以沒有額外添置烘暖器。
家具的顏色, 零碎的生活用品,熏香,擺件,挨在一起的貓窩狗窩……過了幾天發現大福總是擠到貓窩裡, 瀧澤生就把他們之間的隔擋撤了。
都收拾妥當後,瀧澤生產生一種奇異的安定感,以及矛盾的, 他摸不清的怪異感覺。
這種不對勁的預知來自五條悟。
察覺到瀧澤生的視線, 正逗著貓的最強咒術師帶著唇邊輕盈的笑意轉過了臉,“看什麼?”
“你現在還有瞞著我的事情嗎?”瀧澤生謹慎問道。
還是要強調一次, 他發現自己要被超度的時候有多麼心梗。
“你猜。”五條悟說。
啊!!!
瀧澤生精神一震,“真的有?!為什麼啊——?!”
他們之間為什麼會有秘密存在啊——
“因為生太遲鈍了。”五條悟豎起食指說得一本正經,“這已經不是遲鈍了,是笨蛋的程度。”
瀧澤生瞳孔地震,反問道,“你說出來我才能知道是什麼啊?”
“不要。”五條悟撇嘴,“因為直白的說出來根本沒有用。”
沒有用?長嘴怎麼會沒有用?!
瀧澤生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五條悟在瞞什麼。
他一把將蕎麥抱了過來,“不說是吧,不說拉倒。”
他掀開超大款被子鑽進去,躺下後過了會兒還要蹭的詐屍,對五條悟喊一聲,“悟,你變討厭了!”
五條悟:“……”
他垂下頭,聲不可聞的低語了一句,“明明是你沒長眼睛……你看不到。”
***
除開五條悟明目張膽的說有事瞞他,瀧澤生覺得他其他時候都像放下什麼般,比以往釋然大膽多了。
給學生們上課的時候都帶勁了不少。
“簡直像被同居滋潤了一樣。”禪院真希口出暴言,“他精神得像從白毛貓變成了奶牛貓。”
聽到這種言論的瀧澤生茫然扭頭,“貓?你們覺得他像貓嗎?”
狗卷棘在頭頂比了兩個貓耳朵,完全讚同的點了點頭。
熊貓說,“五條老師曾經戴貓耳朵cos過哦~”
“啊,是他會乾出來的事。”瀧澤生深以為然。
乙骨憂太不怎麼參與這種調侃,他在這種時候的沉默寡言總是顯得格格不入,被問及想法時,總是糊弄的回道,“嗯……可能是吧。”
可能是吧?可能是什麼吧。
乙骨憂太摩擦著掛在頸間的戒指,目光時不時流連在瀧澤生的手上。
他的手上有自由。
可是……自由為什麼要做成戒指的環形。
那是忠貞和束縛。
“今天下午要上搏鬥課嗎?”黑發少年沉沉問道,“昨天講的招式,我已經全都掌握了。”
乙骨憂太很有舞刀的天賦。
瀧澤生看著他,就像看一個天賦傑出的弟子一般寵溺,“很可惜哎,今天下午不行了,要和悟一起出任務。”
“哎?”
“時間長的話我還是要和他一起出差的,畢竟是階下囚的可憐角色。”瀧澤生調侃著自己的身份,“雖然過了明麵,可我還是不能太過自由。”
反正是和悟一起,什麼被迫綁定就都是浮雲了。
***
下午一點半,輔助監督來接他們。瀧澤生整了整身上的高專/製服,在輔助監督略微驚異閃爍的眼神中坐上了車。
“午安,瀧澤先生。”輔助監督尊敬的和他問了好。
窗探查出的咒力波動地點是一處沒有14層的高樓,本身隻是樓房避諱這個數字,所以在設置電梯時沒有按數字順序貼按鈕罷了,卻漸漸的傳出了越來越離譜的謠言,說深夜12點按兩次13層兩次15層,電梯便會停在13層和15層的中間,出現真正的14層。
“感覺這個故事非常普遍啊……”瀧澤生站在樓梯裡說,“消失的樓層是一直流傳的恐怖故事,到了現在威力還是這麼大。”
“不是還有後續嗎?”五條悟依次按了樓層,“說是在出現的‘地獄空間’裡有一個的美麗到叫人一定會一眼愛上的男人,然後誤入的人便會情不自禁的說出‘喜歡你’這句告白,而無一例外都會男人的一通犀利嘲諷,被殘忍拒絕的人將心灰意冷的前往頂樓,一躍而下。”
“……恐怖故事加入了奇怪的戀愛元素啊。”
這種類型的詛咒也不是沒有見過,隻是還是會令瀧澤生感覺怪誕離譜。
哢。
電梯門在不是13層也不是15層的地方打開了。
他們已無退路,麵前就是詛咒的生得領域。
瀧澤生仍不緊張的說道,“但是那個詛咒真的俊美到讓人一眼就能愛上嗎,什麼原理,精神攻擊?先是讓人產生極致幸福的熱戀感,然後再無情的碾碎…稀奇到想要體驗一下的地步。”
電梯口狹窄,瀧澤生率先走進了空間。
他的麵前正站著一個人影。
“……”
瀧澤生盯著人形的臉。
……一點兒,也不,美麗!
和所有咒靈一樣醜陋至極。
瀧澤生扯了扯嘴角,就看到預估等級為特級的咒胎咧開了唇角,一字一頓的說著,“人~奇怪的……誰?”
很奇異的。
在詛咒的聲音傳到的耳朵時——
瀧澤生的心裡不可抑製的升出了怦然火熱的情緒。
他訝異的微微瞪大眼,轉過臉說,“悟,這東西的能力是真的。”
下一秒,有什麼砰的與地麵發出碰撞,像是膝蓋直直的跪下。
那個詛咒匍匐在地上,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十分人性化的作出了恐懼求饒的姿態。
“是你的威勢嚇到他了嗎?”瀧澤生一邊壓抑著那股惱人的戀愛情緒,一邊理所當然的猜道。
五條悟的神色有些異樣,“……我什麼都還沒做。”
瀧澤生在詫異的同時了然。
五條悟輕而易舉的下了結論,“他是被你嚇成這樣的。”
被他身上……磅礴深厚的詛咒,恐嚇至此。
“嘖。”瀧澤生咂舌,“雖然有些意外,但結果都一樣,快點兒解決他吧。”
他說,“我討厭不屬於我的情緒,討厭得不行。”
簡直像是從未在他麵前展開的選項,突然強硬的闖入了視野一般。那是他不曾留意過的人生渴求,是人類總是去追尋的所謂靈魂伴侶。
瀧澤生看著五條悟的臉,自暴自棄道,“我需要對著你洗眼睛。”
第035章 第 35 章
咒靈的祓除沒有懸念, 對著五條悟洗眼睛的瀧澤生卻沒有停下。
白發青年笑嘻嘻的扯下了繃帶,特彆坦然大膽的任瀧澤生打量,他還飛快眨了兩下眼睛, 周身仿若有了實質般的閃亮特效, “看夠了嗎, 沒看夠還可以繼續哦!”
注視。
直白的注視。
以及……和以往不太一樣的, 略帶旖旎的注視。
瀧澤生凝視著他,說了一個不妙的信息, “我發現它的精神攻擊沒有失效。”
“哎?”咒靈已經在手底下化成了灰,五條悟輕撚著剛剛捏過詛咒頭部的指尖, “這是什麼意思?”
“大概就是,咒術解除了, 但是我的腦海裡還殘留著剛剛的想法。”瀧澤生壓著心間翻湧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 “有那種時候吧, 在深夜忽然十分想吃拉麵, 饑腸轆轆到睡不著覺, 第二天醒來後卻沒有那麼想吃的感覺了,身體甚至傳來了‘不想吃得這麼油膩’的信號,可昨晚苦思冥想的東西,不得到它便不甘心。”
瀧澤生現在就是那種感覺。咒術效果已然解除, 可精神上還殘留著剛剛的執念,雖說可以壓抑,但壓抑令他暴躁難安, “悟, 我想去頂樓。”
碧眸青年像是在舌尖上含著滾燙的熱意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五條悟對他露出一個縱容的笑,“去啊。”
“反正隻是頂樓而已。”
去頂樓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他們兩個人乘電梯去了頂部, 然後走台階走了三層樓,才推開了頂樓的門。
夜晚高層的冷風呼嘯而過,瘋狂湧進忽然打開的狹窄門間,瀧澤生半眯起眼睛,耳朵被風聲瞬間包裹住後,世界便變得沉悶多了,他的腰間搭上一隻手,走在他身後的青年不作停留的向前走去,連帶著把瀧澤生也拉了出來。
離開風口,頂樓實則並沒有那麼嘈雜。
裝飾性旋轉柱正隨著風向發出細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刺啦聲,瀧澤生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邊緣。
樓層太高,夜色太黑,反而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站著個人,還即將做出不妙的舉動。
“唔,站在樓頂邊緣的話,很多人都會湧現想跳下去的衝動。”五條悟大喇喇的踩在隻有台階這麼寬的凸起上,他的腳尖懸在半空,腳跟一轉便能平穩在遊離在危險之間,“高位反應,平衡失感,強迫心理,消極的潛意識,是常見的促使因素,那麼你現在,生……”
被風托著的白發青年輕盈的定住腳步,通過逼仄的落腳點轉過了身,瀧澤生在下方街道殘餘的華光中看到了他眸光盈盈的眼睛,以及吐出溫柔嗓音的嘴唇,“你現在是什麼感覺呢?”
瀧澤生說,“是很想‘死’去的感覺。”
那並不是真正要與世隔絕。
或許是咒靈的術式喚醒了某種東西,瀧澤生此時迫切的想要逃離。
即使隻有一瞬。
“就像是作告彆一樣。”
就像是……
他向前邁出一步,隨後衝著天空仰倒,巨大的重力牽引下,他的滯空短短不到半秒,整個人便飛速的下墜。
就像是……
因過大的風阻而情不自禁眯起眼睛的瀧澤生,在特定的情景下幻想出了與地麵相觸死亡降臨的景象——同時,下墜的失重感也是熟悉到難以忘記的某個過去經曆。
瀧澤生打碎係統空間逃出來的時候,也是這麼無處所依的任由下墜的。
就像是與死去的瀧澤生道彆。
與工具人瀧澤生道彆。
而在道彆之後,這個逃離的一瞬間,他必然的知道——
熟悉的氣息逼近,有人與他一同墜落,他們於半空中相彙,一隻手繞到他的身後抵住他的脊背,毫不費力的,輕柔卻迅速的將兩人的位置兌換,瀧澤生落入了一個契合的懷抱,下一秒,風聲消失,漸進的城市喧鳴也消失,徒留心臟的咚咚聲震耳欲聾。
——五條悟會接住他。
毫無懷疑的理由,他的心臟怦然跳動。
危險又毫無防範措施的舉動令他腎上腺激素飆升,令他血液沸騰,瀧澤生的大腦停在了一種熱脹又激昂的狀態下。
他低眸,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天台,轉眼之間。
“還來一次嗎?”身後摟著他的五條悟用玩遊戲到上頭的語氣問道。
瀧澤生興奮轉頭,“悟,剛才超有意思的!”
他撲騰兩下腿,“啊但是你摟得好緊,我被勒得要呼吸不上來了。”
五條悟對他的掙紮不理不睬,“不抓緊了萬一摔了怎麼辦。”
“好了好了不會跳了,我們下去吧。”瀧澤生的聲音打著飄,顯然還沒有緩和下來,他的瞳孔裡閃著異樣的光彩,“我剛才感覺靈魂都飛出去了,你明白那種感覺嗎,我好像誰都不是,無拘無束,沒有比這更放肆的了。”
瀧澤生眯著眼眸輕昂著頭笑著,他笑得那樣明朗,不見一絲陰霾,“悟,你說得對,我想我是痛苦的,為什麼我自己沒有意識到呢,我一直都在壓抑,但那隻限於過去了,你好好看清楚了,現在的瀧澤生根本什麼都不怕。”
他擺脫係統的時候孤注一擲,熱血上頭的一刻什麼都沒有想,不知道自己將會遭遇什麼,不知道自己是否去了陌生遙遠的世界,瀧澤生當真沒有怕過嗎?他可是拋棄了自己原本的世界,拋棄了曾經向往的最優秀的工作。
他多麼幸運,他在任務中對目標誠心以待,於是收獲了同等的真心,所以才能在失去一切後依然有所去處,所以不用將那些記憶自己苦苦藏著,於無人的角落孤單單的舔舐。
現在他的身份再也沒有係統束縛,現在他的行為再也無需參照任何標準。
他可以隨心而動了。
瀧澤生撲騰兩下,沒從五條悟懷裡出來,乾脆的轉身順勢樓上他的脖子,臉頰貼著他的臉蹭了又蹭,“哈哈哈你抱這麼緊乾什麼,快點兒回去了,還很精神的話要去喝一杯嗎?”
相蹭的臉頰傳來另一人皮膚的柔軟和溫暖,五條悟眯著一隻眼睛,睫毛總是拂過瀧澤生的眼瞼,他的笑意也多了一絲真切和放恣,“可是我不喜歡喝酒哎~”
“氣泡水啦。”
“是很獵奇的口味嗎?”
“嘴巴裡總有些味道才有趣。”
兩個剛剛做了於普通人而言格外瘋狂的舉動的人聊著天從電梯裡出來,還在值班的大堂經理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又一眼,暗想他們究竟是來乾嘛的。
淩晨的黑夜並不寂靜,晚歸的人還在繁華的商業街消磨著情緒,可能是不得已的應酬,可能是苦悶的借酒消愁,也可能今晚過了便是今天死去的瘋狂。
瀧澤生提著給學生們帶的伴手禮,臉上的微笑便沒有淡去過,他路過一個隨地躺倒的醉鬼,將其拖到了不被打擾的角落,又躲開了一個故意往這邊撞的行人,嗓音喑啞又輕柔的說著,“我曾經也救過一個跳樓的小鬼。”
“什麼感覺?”五條悟沒有問是誰,也沒有問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瀧澤生獨自出過不少任務,並不是事事巨細的告訴過他。
“是很奇異的感覺,我並沒有產生拯救他的概念,我隻是陪他做了一個彆人眼裡胡鬨荒謬的舉動。”瀧澤生響起了太宰治黑沉的眼睛,那黑沉中若有若無的閃著一抹幽亮,“因為他看上去很想跳下去,對誰阻止自己都無所謂,對任何言語都無動於衷,他站在天台邊緣,猶如對死亡充滿好奇與期許,彆人的勸阻和緊張都是可以預料到的,沒有意義的反應。”
所以瀧澤生讓太宰治的其他下屬都先回去了。
然後他就和鳶黑發色的少年一起站在天台邊緣,無畏又平靜的說,“要跳嗎?我準備好了。”
當時太宰治的神色,即便在黑夜裡朦朧不清,瀧澤生也能看出他的滯然和某種恍若隨風而去的瘋狂衝動。
太宰治輕盈又利落的一躍而下。
他毫無留戀,在墜落的瞬間,他的目光與瀧澤生黏著的交彙。
看準了時機,瀧澤生蹬著建築物的牆麵猛地給自己施了加速度的力,然後用力的去追趕太宰治。
他在對方即將落地時摟住了少年的腰,刷的拉開了緊急逃生用的降落傘,隻是太晚了,降落傘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效果,瀧澤生打開它純粹是為了纏住樹枝,他被幾乎沒有彈性的繩子勒得呼吸一窒,被他抱住的太宰治隻是在空中蕩了幾下。
當時瀧澤生啞著聲音定定說道,“你下次也必須在有我的時候跳。”
說一次不夠,瀧澤生還要再強調一次,“我在場的時候,你才能跳!”
臉頰被一罐汽水冰了一下,瀧澤生回過神來,就看到五條悟湊在他麵前盯著他,距離近得過頭。
他輕嘶了一聲,結果汽水看了眼包裝,“……這什麼口味的,你又喝了一口就給我。”
“好難喝的……”五條悟拖長尾音軟乎道。
瀧澤生二話不說仰頭喝了一大口,隨後扭曲了一下表情,“……這就是它描述的能讓靈魂升天的味道嗎?”看了一眼標簽,瀧澤生對它的唾棄更近了一步,“而且還死貴。”
“但是它寫著對身體大補哎。”
“狡猾的商家。”瀧澤生犀利吐槽道。
但是瀧澤生還是會把它喝的一乾二淨。雖然不是多麼喜歡,可液體的味道隻是在嘴裡滑過,從很早之前,五條悟就發現了——
瀧澤生並不討厭獵奇的口味。
他甚至還很有興趣探索這些,算是嘴上嫌棄卻仍然改不掉的小癖好。
五條悟瞅著他們買的伴手禮,“這些夠了嗎?”
“還沒有給大福和蕎麥帶。”
五條悟:“……貓狗也需要伴手禮啊。”
“試試這邊的特產吧。”
“你說的對。”
瀧澤生抿著苦澀的氣泡水。
他克製不住的在想……另一個世界的太宰,現在過得還好嗎?
他的那個任務評級是S……S的話,那應該是很成功的吧。
***
回去後,瀧澤生直接和五條悟籌劃了一個北海道之旅。
已是深秋,北海道今年的雪嚇得格外早。
他把學生們都叫上,從來沒有進行過類似高校的修學旅行的小鬼們興奮得不行,並大膽的放言,“是五條老師出錢嗎,五條老師把我們的旅行費用全包了?”
“對哦!”瀧澤生麵上帶著和他們同樣的期待,高揮手臂和他們一起歡呼道,“五條老師英明!五條老師最帥了~!”
五條悟,在這一刻瘋狂攬獲了人心。
夜蛾校長心酸道,“那我呢?”
“什麼,您也想旅行嗎?”和學生們一起將包裹大塞特塞的瀧澤生驚異的抬頭,“您不是住在高專哪都不能去嗎?”
“哪有啊!”
“請夜蛾校長看家了,我們會早去早回的!”一邊說著,瀧澤生還並起手指在額頭劃拉一下,“我們會給您帶伴手禮的!”
夜蛾校長:十分心梗,仿佛自己被霸淩。
將貓狗都安撫好,瀧澤生背起巨大的背包,身後跟著幾個神采奕奕的學生。
直接包了一輛大巴車的五條悟興致盎然的搖著導遊同框小旗子,一如既往的輕佻道,“嗨~小朋友們要排著隊上車哦~”
瀧澤生走在小朋友們的最後一位。
他路過時拍了拍五條悟的肩,笑道,“走吧,悟,大朋友也要上車了。”
這次旅行是瀧澤生提出的,沒說兩句話五條悟便同意了,他們兩個鮮少有讓對方掃興的時候。
“看起來他們興奮過頭了。”五條悟嘟囔,“我以前怎麼沒有聽到他們說‘五條老師英明!五條悟老師最帥了~’這種話。”
“那當然是因為我。”瀧澤生得意道,“歸根結底我才是他們最喜歡的老師。”
五條悟:“……”
他默默看了眼瀧澤生,伸手掐上了他的後頸,“你好囂張啊生——”
瀧澤生被癢得受不了,嬉笑著說,“哈哈哈…你先放開,就算謀殺也不能奪取我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他在掙紮間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
瀧澤生頓了頓,好奇的往五條悟頸邊湊了湊,“什麼,你噴了香水?白開水味道的?也不太像……”
五條悟輕按著他的腦袋,“你猜~”
噫。
瀧澤生拍開他的手,“學生們要催我們了,快上車。”
大巴一路開到了機場,他們穿著同樣的製服,在值機的時候吸引了不少視線,但瀧澤生覺得落在五條悟身上的起碼占三分之一。
直到有個男性過來搭訕。
瀧澤生:“……?”
搭訕就算了,為什麼是男性?
瀧澤生將墨鏡推向額頭,略微詫異的看著他。
男人想要他的聯係方式,表現的有些局促又不會失禮,瀧澤生的目光從他單隻的耳墜上滑過,僵了僵臉色,隨後習慣性的扯出個笑,“抱歉,但是我一般不加陌生人的號碼。”
“我隻是想要認識一下。”
陌生青年還不想放棄,他盯著瀧澤生的碧色眼眸,有些露骨,露骨到瀧澤生感覺到不適。
“可是我不是……”
這個時候,五條悟將手搭上瀧澤生的肩,微垂著眸不客氣道,“大叔,他都說不願意了哎。”
“大,大叔?!”男人震驚,“我嗎,我有這麼…”這麼老嗎?!
五條悟的墨鏡刻意滑落了幾分,露出了那雙格外驚豔的藍色眼睛,他把瀧澤生往自己這邊一扯,“我們明顯不在一個階級啊。”
聽著這話的瀧澤生有些茫然,階級,什麼階級?
不過那都不太重要,瀧澤生順勢握上五條悟的手,作出親密過頭的姿態,然後對陌生人胡扯八道,“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我這位……也不太喜歡我輕易結交朋友。”
啊……!
男人像是猛地反應了過來,誇張且羞恥的後退了一步。
“對…對不起!”
他十分懊惱的說,“抱歉,打擾到了你們。”
他逃也似的離開,慌張的模樣讓總是體貼彆人的瀧澤生感到了一點兒歉意,他轉過臉,圍觀了好久的學生們齊齊發出了一聲抑揚頓挫的,“哦~~~!”
瀧澤生:“……”
瀧澤生:“你們在看什麼笑話啊……”
咒言師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比了個大拇指,“金槍魚蛋黃醬!”
禪院真希壓抑著想要上揚的嘴角,撇過臉低咳了一聲。
乙骨憂太目光沉沉,他像是放棄溝通一般歎了一口氣,“瀧澤老師…你好像真的有些遲鈍。”
“遲鈍?我哪有遲鈍。”瀧澤生語出驚人,“那人想泡我!”
其他人瞪大眼,“原來你知道啊!”
“我為什麼會看不出來?”瀧澤生強調般提高了聲調,試圖挽救自己的形象,“那是多明顯的眼神啊!我又不是沒長眼睛,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啊……”
他們眨巴了兩下眼睛,當著瀧澤生的麵說起了小話,“明明就是沒怎麼長眼睛。”
“沒錯沒錯……”
“狡辯的瀧澤老師看上去更傻了。”
瀧澤生眉毛抽動了一下。
這件事簡直要和五條悟有秘密瞞他一樣的匪夷所思,瀧澤生半夜睡覺都會驚醒,不甘寂寞的大吼一聲:我到底哪裡沒長眼睛了!我哪一點做的不好了——!
雖然出了點兒小插曲,但他們的旅行還在繼續。
他們去了北海道的滑雪場,那裡漫天遍地都是純淨的白色,空氣冷冽且清澈,瀧澤生呼出口白氣,糾結的思緒不知不覺就散開了。
他舒展開眉眼,感歎道,“我果然還是很喜歡冬天。”
寂靜且乾淨,是會讓他聯想到五條悟的冷色調。
幾個學生雀躍著去租滑雪服了,瀧澤生反而沒那麼急,他在旅店裡放下東西,五條悟去店長那要了一些吃的。景區的旅店風格都不一樣,推拉門外就是一處小花園,沒有結冰的池塘,以及無人踏足過的雪地。
瀧澤生捏了幾個手掌大小的雪人。
然後把它放在了窗台上,對著外界寒冷的風口。
五條悟回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吹進屋裡的零散雪花,以及被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雪人。
一模一樣……
和某個清晨,五條悟睜開眼後第一次見的雪人一模一樣。
他戳了兩下雪人的腦袋,瀧澤生很有這方麵的天賦,該說是哄人的伎倆還是拿不出手的小愛好呢,他捏的雪人非常紮實,不會輕易的鬆散掉,連融化都十分緩慢。五條悟小時候曾將雪人放到了永遠不會接觸陽光的陰冷角落,那個雪人便撐過了整個冬天,即使形容幾乎麵目全非。
五條悟看著雪人低語,“這是什麼,貓和狗?”
捏得奇形怪狀的,瀧澤生的天賦看來隻在團雪球上。
……生呢?
抱著這個疑問,五條悟拉開了麵向後山的門。
一排腳印就擺在他眼前,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五條悟順著腳印向林間走去,六眼的視野裡,鋪天蓋地的咒力正將他牽引去偏僻的方向,以往他看到這份咒力便覺心煩意亂,而如今……
這份咒力的指向變得晦澀,變得鮮明。
腳印消失了。
這片雪地被打亂,咒力也散得四零八落,似乎有人將咒力輸進雪球裡,再將雪球投向了各處。
“砰!”
有人踹了一腳樹乾。
緊接著,一動不動的五條悟被一人勾住了手指,枝丫上滿墜著的雪便爭先恐後的傾瀉而下,它們的厚度能將肉眼的可見範圍降到最低,被覆蓋的那一刻,皮膚觸到的涼意傳到神經末梢,天地萬物都有一瞬間消失不見。
被雪蓋了滿頭的五條悟轉過眸,拉住他的青年朗聲笑起來,“哈哈哈哈……你怎麼還是會被這種惡作劇騙到啊——”
瀧澤生笑著湊近他,“故意的嗎,故意的嗎?”
他也滿頭都是雪,將刺眼的黑發遮掩住,眨動的睫毛也變成了白色。
他好像變回了五條悟熟悉的模樣。
五條悟怔愣了片刻,唇角揚起,“是啊,不然你怎麼可能抓得住我。”
那是自瀧澤生走後再也沒有人能做到的惡作劇。
他看到時便明白了過來,然後任由其發生,就像時間回到了什麼都沒有變的那一刻。
“我就是賭你不會動。”瀧澤生用微涼的手捧住五條悟的臉,“我拿你賭的時候從來沒輸過…嘖,除了你要超度我那次,我沒想到,栽了。”
“……”
五條悟微垂著睫毛,藍眸的閃著碎冰一般的光輝。
他的舌尖舔過齒關,那份想告訴他的衝動再次變得壓抑難耐。
瀧澤生笑著抵上他的額頭,
接納我吧。
碧眸青年如此想著。
就像你曾經接納了我一樣,再一次的,接受我的存在吧。
我們仍然親密無間,仍然在對方的生命裡行走。
我現在可以完全為你而活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瀧澤生很習慣和五條悟單獨待在一起。
不如說, 他第一次執行任務,第一次工作,都是圍繞著五條悟展開的。他們幼時便開始相處, 彼此早已習慣給予時間。
瀧澤生曾有一刻意識到了他和五條悟之間的問題。
那就是五條悟的自稱。
他曾經最喜歡用的是“我們”, “我們是摯友”“我們將會一直在一起”“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又或者和傑的“我們是最強”, 而某一刻,對五條悟來說翻天覆地的那一刻過去後, 他掛在嘴邊的成了“我是最強的”,“這畢竟是生你會做的事”, “我會記得”——他的身邊忽然沒有彆人了。
他不可避免的走向了一條孤獨至極的路。
可五條悟在培養同伴。
出生便意識到自己是異類的神子,仍然在尋找著同伴。
瀧澤生想告訴他, 自己依然沒有離開。
他就算身在彆處,靈魂也從未背叛過。
“快快, 給我拍一張照片, 我現在一定還蠻帥的。”睫毛頭發上都是天然裝飾物的瀧澤生把手機丟給五條悟, 然後噠噠跑到自己剛剛搖晃的樹旁, 張開手臂比了個大字,連一二三都不用說,自動擺出了最亮眼的微笑。
眼前的景象被相機定格,五條悟端詳了半天, 隨手發給了自己的手機號。
“拍得怎麼樣?”
“很好看啦~”
“喔,顯得我皮膚好白,果然雪地是天然反光板。”
瀧澤生伸手想拿過手機, 被五條悟躲開了, 白發青年不滿詫異般眨著眼睛,“不合照嗎?”
“啊, 剛剛沒有想到。”
“那為什麼忽然要拍照。”
“因為要給陣平發過去看看。”瀧澤生坦然的說,“保持分享是維係關係的重要一步。”
五條悟:“……”
他哢哢哢按動快門鍵,拍了好幾張瀧澤生沒有反應過來的怔愣表情,然後咂舌,“嘖,怎麼都這麼帥。”
“幼稚!我長得帥當然會被拍得很好看。”瀧澤生一下子知道他在吃醋,哈,悟的占有欲可太強了。
麵前的藍眸青年定定的看著他,像是要看穿他的靈魂,“生,和非術師呆在一起且那麼要好是什麼感覺?”
“是和術師待在一起同樣的感覺哦。”瀧澤生說,“我其實並不在意外表和能力……啊其實還是在意的,這是不可避免會被影響判斷的因素,但是我想說,人類的深層內核是不變的,我們總會在情感上產生共鳴,即使他在他的領域,而我在我的世界。”
咒術師雖然和普通人有著密切的交集,卻像被殘忍的分割成兩部分般。
夏油傑最敏感迷茫的那段時間,瀧澤生帶他出去散了不少心,不願意和人打交道就去人際荒蕪的頂山海底,他們看獨一份的日出日落,租最貴的潛水衣遊到了難以預計的深度,然後被咒靈帶了回來,他們踩過秋季落葉最多的梧桐林,在五條悟的電話控訴裡喲吼著用一張鐵皮滑下了山坡,最瘋狂的一次,瀧澤生偷偷聯係夏油傑的父母得到了他的相關證件,偷偷辦了簽證,連夜買了去俄羅斯的機票,先高層一步帶著茫然的咒靈操使飛去了捷裡彆卡爾,那是最容易看到極光的小漁村,緊鄰北冰洋,有著世界儘頭的荒蕪和壯闊。
離開日本,其他國家的咒靈數量明顯降低,更何況是人數稀少的俄羅斯。
那裡的人民豁達且勇敢,有著區彆於亞洲文化的直爽,就算在職場上也經常有話直說不讓自己憋著,充足的休假和在假期絕不會工作的放鬆心態,也大大抑製了咒靈的誕生。
瀧澤生帶他在那裡呆了兩天。
兩個俄語不會說,英語拗口的人硬是靠肢體語言和當地人交流,胡亂的比劃,偶爾蹦出的單詞“YES!”“NoNoNo!”,搞笑卻令人輕快。不遠不近又顯善意的距離是陌生人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
那天雪地裡燃起的篝火,黑夜中溫暖至極的光輝,映在了徹底放飛自我的兩個少年身上。
極光絢麗,猶如進入了不存在卻充滿幻想的魔法世界。
它掛在天上,卻在比天空還遙遠的地方。
所以這個世界如此遼闊,大多人卻隻能困於小小一片方地。
多麼惋惜。
***
正擺弄著手機的瀧澤生收到了一則通話,是幾個玩嗨了的學生見兩個老師竟然還沒有到滑雪場,過來詢問催促的。
不正經的成年人們帶著滿頭滿身的雪回屋換了身乾爽的衣服,然後去了滑雪場。
“看我的!”
戴著護目鏡也掩蓋不住歡脫氣質的碧眸青年扭轉腰腹,靠強大的核心力量操控滑雪板原地轉了好幾圈,雪花四濺,酷炫得不行。
“哇哦——”
禪院真希情不自禁的讚歎出聲,然後冷嗬一聲,轉眼複刻了相同的動作。
“哇哦——”
這回讚歎的變成了瀧澤生,他用戴著厚重手套的手比了個大拇指,咧著嘴笑道,“好牛啊真希!乾脆兼職去拿個運動會獎項吧!”
“生筋子!”
表決心的咒言師氣勢洶洶的喊出這麼一句話,然後扭轉上身,平衡不穩啪嘰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
略顯笨拙的乙骨憂太因同伴的失誤哈哈大笑,被狗卷瞪了一眼,頓時一噎,心一橫開始旋轉,然後用同樣的姿勢倒地。
他們兩個被最強咒術師輕而易舉的提溜起來,五條悟摟著兩人的脖子說,“來吧來吧,想要訣竅的時候當然要來請教老師啊~!”
“五條老師又是在這種時候出現。”
“知足吧,他沒有給我們拍照哎。”
“啊,等等!閃光燈出現了——”
瀧澤生刷的出現在他們麵前,張開手臂像護崽的老鷹一樣,一秒鐘能擺八個pose,大喝道,“放心吧,瀧澤老師就是你們堅實的壁壘!”
所以——
瀧澤生看著五條悟唇邊的笑意。
享受這一切吧。
你以痛畫上句點的青春,你手機裡存留的最後一張我的照片——全都會被翻篇,重新開始。
***
北海道之旅堪稱圓滿結束。
就連最後祓除咒靈的插曲在瀧澤生看來都無傷大雅。
雪山上孕育出了一級的詛咒,暫時蟄伏在不起眼的山洞裡,大概是在人類對暴風雪或者雪崩的恐懼中所誕生的。
它的氣息極為隱秘,瀧澤生他們能夠發現,是因為詛咒自行暴露了。
它像是被什麼吸引,沿著地脈找到了瀧澤生,在碧眸青年警惕的身姿前匍匐。
從未預想過的場景發生,詛咒就像在彰顯上下級關係一般,在對瀧澤生“投誠”。
瀧澤生詭異的明白了這一點,他的腦子仿佛憑空長出了一根鏈接咒靈思想的神經,連這麼隱秘的情緒都感知到了。
那一瞬間,瀧澤生的潛意識裡竟然產生了“這才對”的觀念。
它就應該這麼識時務,學會向強者低頭。
瀧澤生皺著眉將這種感覺告訴了沉思的五條悟,“你知道剛剛我有多麼惡心的想法嗎,我在想這個同類還不是那麼沒腦子,太可怕了,你給我一拳打醒我吧,我不會躲的。”
五條悟的眼睛睜圓,於暖色的白熾燈下閃著異樣的光彩,“同類?”
瀧澤生舉著手發誓,“隻是一瞬,我想是因為它在向我溝通時的腦電波影響了我……啊~雖然這些隻是我的猜測,畢竟至今為止沒有咒靈和人類這麼建立溝通的橋梁,它如果是用語言來表達情感的,我也不會那麼混亂。”
瀧澤生遲鈍的感受到了嫌惡,“不過不管怎麼說,它現在的模樣太稀奇了,我從來沒見過咒靈這個模樣。”
一級詛咒在瀧澤生麵前瑟瑟發抖。
讓瀧澤生想起了他們前不久祓除的電梯戀愛咒靈,它也是這麼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裡香也很怕你,瀧澤老師。”圍觀的學生皆露出了驚異的神色,乙骨憂太想到了重要的信息點,提醒道,“裡香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很怕你。”
過咒怨靈裡香,他們曾經一度將其和瀧澤生化為一類。
而裡香的等級不可估量,它還有一部分咒力沒有釋放,隻是這樣的狀態便足夠強大,強大的令普通術師生畏。
“我有一個猜想……”瀧澤生在五條悟意味不明的眼神下開口,語氣帶著絲戲謔,“是因為我是悟詛咒的,被最強咒術師詛咒,那麼我的等級一定也是最強!”
他如今竟然調侃起了自己的身份,瀧澤生忍不住腹誹:啊,這簡直就像恐怖故事一樣。
這可是他竭力否認的一點。
瀧澤生說完這句話就給五條悟瘋狂解釋,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剖出來般直白,“再強調一次,悟,其實我到現在都不認為是你詛咒了我,頂多是我詛咒了我,再歸根結底,誰詛咒我都無所謂,我是否是過咒怨靈也無所謂,有這麼一身詛咒的氣息卻如同人類一般更加無所謂,因為我不管是什麼狀態,都是最好的結果。”
瀧澤生都覺得自己複讀的模樣有些好笑,“因為我是瀧澤生,我清醒的明白這一點。”
幾個學生被這麼繞來繞去卻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的保證搞得有些頭暈,前輩的恩怨紛爭他們沒有參與,如今也沒有那個資格來評判改變什麼,對咒術界也涉足年限尚短,所以一般而言,他們不會往更深層麵思考,因為那沒什麼意義。
瀧澤老師是五條老師擔保的,瀧澤生不會傷害他們。
他是一個性情溫柔善良的人。
這就足夠了。
五條悟放棄般歪過了頭,不去看瀧澤生明亮的眼睛,“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經說好多遍了生……”
連五條悟都無法招架他一遍遍的剖白,“這個要怎麼處理,原地祓除嗎?你來還是我來。”
一級,瀧澤生能乾過。
他在特級手裡也曾逃脫過。
碧眸青年狠戾的將詛咒的頭擰了下來,他的手法和五條悟很像,不管怎麼說,即使是任務世界,瀧澤生也對詛咒有著不可更改的深惡痛絕。
他恍惚想到,
最強也會有旗鼓相當的同伴。
咒靈的身體或許也沒什麼不好的。
瀧澤生習慣性的問道,“一級,實力好像還不錯,可能是個冰雪係法師?要不要留給傑呢?”
“傑吸收的咒靈已經非常多了。”
“但是靈多不壓身哎。”
“那就一邊淩遲它削弱它一邊打電話叫傑過來吧。”
“好殘忍哦……”
吐出殘酷字眼兒的兩個人真的給夏油傑打去了電話,並狠狠的在手裡這頭玩起了二重唱。
五條悟:“傑,生有個禮物送給你哦。”
瀧澤生:“是冰雪係咒靈呐。”
五條悟:“還是一級!”
瀧澤生:“我們在北海道,你要來這裡玩嗎?”
五條悟:“就定今晚的機票吧,資金不夠的話五條老師可以承擔費用~”
瀧澤生:“最近的航班是十點的,現在出發去機場完全來得及!”
一句話還沒有說的夏油傑:“……”
他就算是在電話那頭也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個溢滿黑氣的笑容,嗓音溫柔的罵道,“是兩個白癡呢,悟,生。”
兩個白癡立刻進行了二重反擊。
一張嘴說不過兩張嘴的夏油傑暴躁的掛了電話。
“夏油大人……”旁邊一人斟酌的在這時開口道,“A的聯絡方式我們查到了,雖然還不是百分百確定。”
他拿著一疊厚厚的資料,那全是他搜集的線索,“從活動軌跡以及現場殘留的咒力痕跡來看……他們所用的可能不是收服操控的式神…而是有意識的,可以溝通的,極大可能還建立了合作關係的詛咒。”
“也就是說……”
“咒術師和咒靈的目的達成了一致。”
***
從北海道回來的當晚,瀧澤生從夜蛾老師那接回了嚶嚶亂叫的金毛犬一隻,以及蹭在五條悟腳邊走路的白色長毛貓一隻。
“蕎麥好粘你……”瀧澤生發出了酸言酸語,“明明是我收養的哎~”
“養了一半就跑掉的家夥和拋棄它沒什麼兩樣。”五條悟特地抱起貓向瀧澤生炫耀。
瀧澤生一噎,“你話裡有話。”
“你猜。”
“悟,我已經非常誠心的悔過了!”
五條悟對他眨了眨眼睛,眸子和懷裡的貓一樣純潔無辜,“我也沒有怪你啊。”
啊!!
就是這種要怪不怪要說不說的感覺最抓毛了!
瀧澤生深刻意識到,現在的貓是真的難哄了。
不過……
瀧澤生給蕎麥的自助飲水機的換好水,給它仔細的梳毛,精心準備貓飯狗飯,陪它們兩個玩鬨了好久,最後在大隻小隻的簇擁下躺倒在懶人沙發裡。
哄好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貓貓雖然看上去高冷,但是能體會真心的。
另一邊,和傑又打了一通電話的五條悟站在休息區的自動售賣機前,隨手按上兩個按鍵,從機器下方拿出了掉落的蜜瓜蘇打。
“搞定了嗎?”夏油傑的聲音在音筒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