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是搞定了。”五條悟單手扣開拉環,“高層自把他帶過去一趟後就沒什麼彆的動作了,我會盯緊他們的。”
“聽說他們要生寫一本回憶錄?”
“是啊,所以生每天晚上都在想著怎麼編才能顯得刻骨又無情,我問他乾嘛要用這麼矛盾的展現手法,他說一寫回憶錄就沉浸在過去,情不自禁的會把當時的念頭也加進去。”冰涼的汽水在舌尖上漫開,五條悟看著外麵的燈光,“我還挺好奇它真正完本的模樣的。”
“哈哈…這和偷看朋友的日記有什麼區彆。”
“當然有!生肯定會給我看的啦……”
“我感覺他不會。”
“為什麼?”
“雖然他平常什麼話都敢說……但人啊…都會有隱藏起來的秘密……所以他才要把這本回憶錄偽裝成彆人看到的模樣。因為真正的故事,隻有瀧澤生自己知道。”夏油傑有比五條悟更纖細易感的思緒,他在最緊繃的岔路口與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人性做著鬥爭,不知不覺,這些深思刻進他的話裡,變成了觀察彆人的本能,“悟,你有好好看他嗎?”
“……哈?”
“所以說你真是傲慢……”
夏油傑歎息一般,輕聲說道,“你總是很傲慢,悟。”
五條悟抿緊唇。
即使好友沒有把話明說,他也已經察覺到了那層未儘的含義。
夏油傑緩緩的繼續道,
“我們都沒有過問過生的想法……”
“你說他清醒通透,在破爛的家族裡也保持著自我,是未飛的鳥。”
“如果生隻是很想安穩的待在你身邊呢?”
瀧澤生不在意許多事物,他的心眼兒其實很小,非常小,他甚至沒功夫去為了彆人勞心費神。
日複一日,對方的眼裡永遠都是一個身影。
五條悟其實是知道的。
於是他在這莫大的愛中產生了惶恐。
這毫無緣由的,毫無保留的愛。
以不可抵擋之勢占據了他的心神。
五條悟神色複雜的走回房間。
他對瀧澤生的超度帶著飽含愧疚的個人意願。
瀧澤生哪怕僅有一絲不想離開的念頭,他也應該先過問,然後讓自由的鳥選擇到底要不要飛向遠方。
屋裡還亮著燈,但非常安靜,他小心的拉開房門,一眼便能看到深陷在柔軟沙發裡的青年。
他歪著腦袋,安穩的睡著了,麵容在暖色的光暈裡清晰又曖昧。
白色的長毛貓趴在他的胸膛上,隨著輕淺的呼吸起伏著,腦袋抵著他的鎖骨,在睡夢中時不時舔著嘴巴。
又長大了一圈的金毛犬依偎他的肩頭,枕著他的胳膊,睡得四仰八叉。
整個畫麵安靜的過分。
五條悟拾起他從指尖滑落的鋼筆,悄悄抽走了他另一隻手上的稿紙。
【十二月,我喜歡的暴雪降臨,城市的交通陷入短暫的癱瘓,人們的出行變得艱難,這並不妨礙我覺得它真是一個好天氣,因為我在暴雪結束後遇到了悟,而暴雪時,會無所事事的和悟呆在房間裡,隻是無所事事的呆在房間裡。】
【一月,被五條籠帶著人圍堵了,他被我打掉了兩顆牙,真是無聊的小鬼。】
【一月中旬,身上受了很重的傷,具體的原因忘記了,隻記得悟在我身邊守著。大少爺笨手笨腳的照顧人,把冷得像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毛巾往我身上貼,藥粉不知道該用開水化開。我更氣他一夜沒合眼,早上從昏沉的狀態清醒後說了不該說的話,總之沒有誇獎他感謝他,他生氣的跑了。】
【我該追過去道歉。】
【二月3日,宏也先生給了我一隻詛咒玩偶,說是特殊的咒具,能抵擋大部分的遠程詛咒,隻是需要祭品。】
【他說了好多話,我不太記得了。】
【詛咒玩偶挺可愛的,我把它放在了床頭。】
【四月,和悟一起去踏青,看了盛開的櫻花。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悟身上,他比去年長高了許多,五官更加明朗精致了。】
【櫻花很美,隻不過年年不變,每年隻是在看到它的盛開時才驚覺四季更迭,它的美麗和記憶中的,和往年的,沒有絲毫區彆。】
【而悟每年都會改變。】
【如果每一年的改變都由我來見證就好了。】
【我當時是如此想的。】
大部分的心理描寫被劃去,變成了枯燥平白的人物對話。
五條悟沉默的凝視著那些文字。
他的呼吸無聲,他的手指微微打著顫。
恍若窒息,恍若全身的血液凝固,繼而沸騰至無法自由控製的地步。
一股洶湧的,無法遏製的情緒彙集在胸口,然後漫上喉嚨,漫上發熱發酸的眼眶。
“哈……”
五條悟發出一聲似笑似哭的氣音。
他忽然傾身把青年擁進懷裡,還飛速把礙事的貓移到了一邊。
瀧澤生猛地驚醒,懵然的追問,“怎麼了怎麼了?”
看清抱著自己的是悟,他自覺伸手撫摸上白色的頭發,啞著聲音問,“突然之間,這是乾嘛?”
五條悟緊緊抱著他。
他問過瀧澤生要不要離開,
而瀧澤生向他證明——
即便已如枯槁,也要在他身邊化為血水。
第037章 第 37 章
目前的生活簡稱稱心如意。
莫名其妙被五條悟在睡覺時都要扯起來擁抱後, 瀧澤生發現他們之間的相處狀態飛速升溫,似乎比以往最親密的時候還要熱絡!
順帶一提,當晚瀧澤生發現了自己的回憶錄被悟看到了, 他的嚎叫堪稱淒慘, “你看了?!這個東西很羞恥的——”
五條悟理直氣壯, 還攤開稿紙指著上麵的某句文字, 當著瀧澤生的麵說,“這些東西哪有你平常說的話叫人羞恥啊……”
“那不一樣!寫下來的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哪裡不一樣?”
“就, 就是……”
瀧澤生哽了又哽。
半晌,他對著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神色躲閃, 結結巴巴道,“就是……平常對你說的話, 是想讓你聽到的,是我主動說的, 這些是沒打算讓你知道的……”
“沒打算讓我知道?!那你讓橘子們知道——!”
“這不是還在修改嗎……?”瀧澤生蹭了蹭鼻子, “我又不會寫書, 我哪知道該寫什麼。”
五條悟複又去看稿紙, “話說哪些是不想讓我知道的……”
瀧澤生一把奪了過來,“現在全被你知道了。放過我吧…這玩意兒是記事簿,被我寫成了情感錄。”瀧澤生安撫著被丟出去後罵罵咧咧的貓,他碎碎念道, “幸好隻寫到了十四歲……”
“我十四歲之後呢?”
“十四歲之後有很多不想讓你知道的事。”瀧澤生悶悶,“但是你能猜到。”
“是你頻繁被高層們委派任務,就連晚上也偷偷出去的時候吧。”五條悟果然一副了然的模樣。
瀧澤生歎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 “任務回憶錄就很枯燥了,早些睡吧, 看看這都幾點了,熬夜的話會變醜哦。”
五條悟沒有再糾結那個話題,而是對變醜很感興趣,“可我們每天都熬夜哎~”
瀧澤生自回來後睡眠可是一天天變少,剛剛在沙發上睡著全是氣氛使然,現在精神得不得了。
“是是,五條大少爺仍然英俊非凡玉樹臨風,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和十八歲時一樣年輕。”
“十八歲的臉和現在相比還有有點兒幼齒,我明明有變成熟,生你才是,一點兒都沒變呢。”
瀧澤生頓了頓,
“是啊……”
他回眸,輕笑道,“我永遠二十歲。”
***
歌姬和冥冥有發來問候,她們都過得很好,瀧澤生更詫異的是灰原竟然不當咒術師了,即便如此也從七海那裡得到了他回來的消息,特地從老家跑了過來。
黑發青年仍然朝氣滿滿,“瀧澤前輩!你看上去真的好年輕啊——”
他有話直說的性子好像一點兒都沒變,瀧澤生驚喜的和他擁抱,“哈哈哈……你看上去倒是成熟不少,這是什麼發型啊!”
“是上班族的油頭!”灰原大聲說,“我覺得會顯得我很成熟可靠!”
“哈哈哈哈……”
他們兩個的脾性有很多共通點,呆在一處就會變得吵鬨。灰原雄往往不會把問題往深處想,聽到瀧澤生化為“詛咒”回來後第一反應是好厲害,五條前輩好厲害,這真是太好了。於是他是最快接受瀧澤生的,就連相處都和以往無異。
他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差點兒喪命的傷口,“媽媽因為那件事大哭了三天,她實在太擔心了,身體也不好,我就回去照顧她了。”他用說悄悄話的姿態低聲道,“但是偶爾也會做一些低級的祓除任務掙外快啦。”
七海建人坐在一邊,給瀧澤生倒了一杯茶,“我倒也有一陣子不做咒術師。”
“怎麼又回來了呢?”
“因為發現哪裡都一樣。”
“哈哈……我也這麼覺得的。”瀧澤生那手指抵著腦袋,視線瞥向了窗外,正午的太陽是暖色的,但並沒有驅散立冬的寒冷,“因為哪裡都一樣,所以選擇待在所愛之人身邊。”
七海建人喝茶的動作一頓,像是聽到了特彆懷念卻仍然讓他雞皮疙瘩立起的話。
他不禁回憶起了少年時期那兩個總是黏在一起“互訴衷腸”的前輩,簡直把內斂含蓄都拋得乾乾淨淨。
“瀧澤前輩還是這樣,把肉麻的話掛在嘴邊。”灰原雄接受良好,笑容透著真誠,“所以你和五條前輩已經在一起了嗎?”
瀧澤生反應了一會兒,“……啊?”
“沒有嗎?”灰原雄詫異極了,他脫口而出,“那什麼時候在一起?”
七海建人因為好友的口無遮攔陷入了僵硬,他微妙的產生了惡劣的心思,因為某個無良前輩在和“摯友”的人際關係上堪稱一籌莫展,是最強少有的“失敗”。
連灰原雄都覺得瀧澤被愛詛咒,所以能知曉那份心意。
“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瀧澤生定定的說道,“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
“……”
灰原像是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了驚異之色,然後迅速扭頭。
兩個後輩當著瀧澤生的麵無聲的對視了三秒。
然後灰原雄對著瀧澤生比了個大拇指,咧嘴笑道,“嗯,沒錯!隻要你們永遠在一起就好!”
他的眼眸裡含著幽邃的光,咒術師的深沉一麵正悄無聲息的壓在他的心底。
他在想……
這份情誼如此寶貴,他看過其割裂破碎,被生生斬斷。
而這份情誼如此堅韌,能夠死而複生,於他麵前破土開花。
所以……隻要看到他們仍然相伴左右,連他都會由心感到幸福。
“現在看到瀧澤前輩還在就好,因為五條前輩當初超傷心的。”灰原雄說,“他找了好久你的身體,但是都沒有找到,那段時間我們都不敢和他說話,他超級,超級嚇人。”
一連用了好幾個“超級”的後輩誇張的縮了縮肩膀,“我那時候覺得,一靠近他就會被憋死,他身邊的空氣都不流通的。”
瀧澤生有些抗拒想象那個畫麵,“他不會遷怒你們。”
“我知道。”青年托起腮,“但是還是可怕嘛。”
瀧澤生用氣音笑了幾下。
“五條前輩呢?”灰原雄打量了一下周圍,“他不在嗎?”
“去教課了。”瀧澤生說,“下課了就會過來,來找我。”
***
五條悟變得超——粘人。
瀧澤生深刻感受到了。
離斷期,這一定是漫長的離斷期後遺症!除了一些必要場合,瀧澤生發現自己轉眼就能看到五條悟的身影,並感受到對方灼熱且直白的視線。
冬季需要添的新衣,他們在感受到冷空氣後便立刻動身去買。五條悟並不怕冷,瀧澤生的殼子變得奇怪後,也不再像人類一樣畏寒,但就像季節更迭的必要活動一般,他們一定會很有儀式感的去做。
將柔軟的圍巾搭在五條悟頸邊,瀧澤生細細打量著,歎氣,“這個顏色好像不太稱你,”
五條悟說話時帶著白氣,“怎麼會?”
“換這一條。”
碧眸青年的手指溫柔的滑過他的下顎,脆弱的脖頸,眼神專注且明亮。
他手指間的自由在閃閃發光。
“果然,是製服的原因,都會顯得很突兀,要搭圍巾的話需要有一身舒適的常服。”
“生你像嚴苛的設計師一樣。”
瀧澤生嘴一瓢,“我有豐富的穿搭經驗,還曾經乾過這個呢。”
“……?”
瀧澤生僵硬的瞪大眼,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你乾過什麼?”五條悟問。
“……研究過色彩搭配,和各國的穿搭風格。”
“你還有這種愛好啊……”
瀧澤生悻悻閉嘴。
五條悟大概太相信他,所以沒有多想。
但瀧澤生的這項技能其實是被迫學會的,他在剛加入港口mafia時,是比中也地位還低的打雜的。
中也去經營寶石渠道,而他去了高奢店當服務人員,偶爾給一些接頭人員提供暗號,或者當個無情的傳話員——還很容易被敵對組織抓住威脅審訊的那種。
幸好瀧澤生自小跟著五條悟,有豐富的奢侈品購買使用經驗,不然他一個從貧民窟裡出來的落魄小子,剛上任那幾天會焦頭爛額,連連出錯,更有可能被抓住把柄直接開除。
太宰治發現他在高奢店混得風生水起,短短一個月就晉升為店長後,表情極為精彩。
當時瀧澤生跟打了勝仗一樣盛氣淩人,“沒想到吧,老子學習天賦很好,這點兒難度就想把我打發走?黑手黨這行我乾定了!”
***
瀧澤生和五條悟一起出任務的次數越來越多,就連和橘子們周旋也會相隔走幾步就能到的距離。
“你收的孩子們全是問題兒童啊……”又一次從橘子那出來,瀧澤生感歎道,“禪院家的棄子,出生便會術式的咒言師,像是人工智能一樣所以沒人尊重其有自我意識的熊貓,還有一個死刑犯,二年級的也是,下一屆呢?”
五條悟在眼睛上纏著繃帶,唇邊掛著淡淡的弧度,“還有一個禪院家的。”
“嘶……”
“其實最嚴重的是你哦,生。”五條悟將臉轉向他,“你的履曆才是最可怕的。他們忌憚死你了。”
這倒是真的,他們自知對瀧澤生有虧欠,所以總幻想著瀧澤生那些報複動機。
瀧澤生伸手幫五條悟整理了下繃帶和頭發,說道,“這東西不太方便吧。”
“還好,纏繞圈數多了就不會透光,能阻絕很多信息攝入。”
瀧澤生暗暗想著給他做個眼罩,繃帶沒有柔韌性,透氣性也差,看著還特彆像有傷的殘障人士。他問道,“接下來有任務嗎?”
雖然他們綁在一起,但輔助監督通常隻單獨聯係五條悟。
“有,要去仙台。”
“那走吧,正好那邊的喜久福很好吃。”
他踩過台階,懸空的手忽然被人拉住。
瀧澤生怔了一下,看了眼擠進自己指尖的手指,又看向若無其事的五條悟,“怎麼了?”
五條悟語氣平常,“就是想牽著。”
“很危險的,和我牽手你的無下限就沒了,不覺得很沒有安全感嗎?”
五條悟笑了一聲,像是不可置信,“你在說笑嗎?”
他湊到瀧澤生麵前,近在咫尺,“有你在我怎麼會沒有安全感啊——”
瀧澤生保護他保護得能突破自己的極限。
“如果我反應遲鈍到需要無下限抵住攻擊,那要怎麼保護你啊。”他用囂張又篤定的口吻說,“——會比我獨處時還要警惕。”
隻要瀧澤生在身邊——
保護他的選項便是最優先級。
***
仙台的事故比他們想象得嚴重。
本來分派給五條悟的任務就都不是善茬,但這一次的死傷人數令人聽著便心驚。
出事的是行駛在公路上的一輛觀景大巴,整車人倏然無火自焚,而大巴車沒有故障也沒有爆炸,甚至因為司機的屍體僵直沉重,沒有移開踩在油門上的腳,車輛徑直飛馳了一公裡撞上了欄杆才停下。
這輛車變成了地獄。
車裡的人因為安全帶的束縛,在燃燒時都隻能在座位上掙紮,等到安全帶被燒裂,他們也已經沒有力氣離開求助了。
“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
五條悟麵色冷硬的跨過殘骸,地上有一截碳化的斷指,指根還戴著一枚未被融化的戒指。
瀧澤生的臉色沒比五條悟好多少,現場的殘餘咒力,發生在一瞬間的恐怖襲擊,“……是特級嗎?”
“嗯。”
“開場白就這麼囂張。”
“看起來就像興致一起拿一夥人練手一樣。”五條悟說,“實力水平不會令它被困於誕生地,也不需要特定的條件才能施展咒術。”
瀧澤生揉了下陣陣疼痛的太陽穴。
這份異樣落在五條悟眼裡,他輕聲道,“生,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遇到威脅後會發出警告的直覺罷了。”
他的工具人雷達幻覺般響了。
這一次沒有係統在腦海裡催促,瀧澤生自己就感到了危機。
五條悟:“你覺得這是針對我的?”
“我感覺這是一個信號。”瀧澤生說,“你就當我對這方麵很敏感吧,因為A沒被我們徹底搞掉,他們還是很想殺掉你——起碼在殺掉你這一點上,有智慧的咒靈和詛咒師達成了一致。”
這時,輔助監督接到了新的消息,他站在一旁聽電話的模樣僵硬冷凝的就像一座雕像,睜大的眼睛裡流露出驚恐與驚怒,“五條先生……”
他啞聲道,“又有一處燃燒起來了……是一所小學。”
一所小學。
瀧澤生呼吸窒住,一旁的五條悟拿過了電話,直接和對麵的人溝通起來。
燃燒的地點離這裡並不算太遠,他拉過瀧澤生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那所小學。
那隻咒靈可能並沒有走。
從天空落下,瀧澤生感受到了強大的咒力。
很惡心,他產生了“有同類在旁邊”這一認知。
第038章 第 38 章
有同類在身邊, 但感覺不是他們想要抓的那隻。
被抓住的咒靈隻有二級,且是個完全和火焰不搭邊的,它誕生於人類對高空的恐懼, 術式是操控某一處區域的重力。
這能力瀧澤生熟啊, 他和重力使打過多少次架, 自己都數不清, 而二級咒靈已經擁有了基礎意識,在感知到瀧澤生身上遠遠盛過自己的氣息時, 它的戰鬥孤注一擲隻想奮力一搏,但並不能令它一躍跨級晉升。
燃燒的殘穢和觀景大巴裡的一樣。
“它跑得比我們想象的快。”瀧澤生抿緊唇。
“是窗發現得太晚了。”五條悟凝視著殘破的現場, 警笛聲響徹在城市上空,“特級如果大開殺戒, 是很容易辦到的事。”
畢竟是能夠自由移動,也擁有非自然力量的詛咒。
他們順著咒力殘穢一路追查, 發現對方消失在了地鐵站口。
學會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 顯得更惡心了。
連續調查了三天, 五條悟都沒有找到那隻詛咒, 而同時,多地連續爆發災害,新聞上播放的事故數量明顯增多,東京發生了連環車禍, 北海道發生了雪崩,大阪發生了山體滑坡,相比較而言沒那麼嚴重的沒有被媒體報道, 但由窗監測到, 由輔助監督代為傳達了過來。
“有些事情絕對是人為的。”江夏凜也甚至給瀧澤生打來了電話,他眼睜睜看著那些生命流逝, 變成資料裡的受難者數字,心煩意亂且怒不可遏,“民間的咒術師大都有輕易殺人的能力,如果他們舍棄了社會上的正經身份,便無所顧忌,他們就是犯罪的囚徒!”
瀧澤生都沒想到對方會義憤填膺的對自己說這些,他們明明沒有太多交情,“咒靈這邊,我們在追蹤。”
“我們也在查!”江夏凜也努力抑製著急躁的語氣,“我一定會將那些見不得人的老鼠揪出來!咒靈就算了,人類互相殘殺究竟算什麼——”
“……”
江夏凜也的聲音顫抖,瀧澤生聽到了一聲巨大的碰撞音,像是拳頭狠狠砸上了桌子。
碧眸青年張了張嘴,啞聲道,“……他們想拖垮悟。”
難以分清頻發的災害是巧合還是人為,政府派出去的救援混著咒術師,連一年級的學生們都被派了出去。
瀧澤生跟在五條悟身邊,憑空擋住了一輛直衝過來的失控汽車,他透過玻璃與駕駛座上的人相對,發覺對方已經陷入了昏迷。
“我們的行蹤被標記了。”瀧澤生說,“他們看來就在我們身邊……”
話音剛落,五條悟掐著兩個人的脖子回來了。
“是這兩個。”
兩個年紀不小的咒術師被強按在地上,因為被六眼如此迅速的發覺了行蹤而驚懼。
“怎麼會…他說我們不會被找到……被騙了,竟然敢騙我!”
對方罵罵咧咧,瀧澤生蹲下身與其四目相對,在那雙渾濁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冰冷的神色。
“棄子?”
“閉嘴!”對方驚怒的喊道。
對方的價值可能不夠。
剛剛和他們會和的夏油傑將瀧澤生拉了起來,他拍了拍對方身上沾染的泥土。
“A那個關於鏟除六眼的計劃,大概是先用過量的任務壓榨悟的精力,然後設置陷阱引悟過去,代價的話……”黑發青年瞥向車內失去意識的司機,“是這些普通人。”
“你不說我們也隱隱猜到了,但是這世上有能殺掉悟的人嗎?”瀧澤生抓了抓頭發,“無法理解,就算他們一起上,也不會對悟怎麼樣吧。”
五條悟是斷層級的最強。
“不會一直這麼下去的。”五條悟說,“他們逃不了這麼久。”
那雙璀璨的蒼天之瞳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景象,瀧澤生無法想象。
“傑,你先帶生回去。”
瀧澤生:“?”
“既然是為我而來,哪有不迎的道理。”
瀧澤生指著自己,“我呢?要我跟傑走,去哪兒?”
“上哪都行。”五條悟按了按他的腦袋,“把你交給他我才能後顧無憂嘛!”
“我倒是會乖乖聽話……”瀧澤生看著他,“但我不太放心你。”
“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我要是不擔心你你就滿意了嗎?”
五條悟頓了頓,“…先回去吧。”
他的傾身抵上了瀧澤生的額頭,在他投下的陰影裡,那雙含著深意的眼睛顯得格外透亮,“我找到他們了。”
夏油傑悶笑了幾聲,了然道,“接下來悟會和他們大乾一場,生,我們先回高專,學生們和硝子也都在那裡。”
代步咒靈自他的靈活召喚下冒出,停在了瀧澤生麵前。
“找他們的時候讓我跟著,要和他們打了反而讓我走。”瀧澤生邊爬上咒靈邊碎碎念,“我不能打嗎?我也很強的好吧,我連領域都學會了……雖然是個半成品,但是緊要關頭沒我的事多少讓我感覺很挫敗,我也很想和你並肩啊——”
五條悟站在咒靈下方哄他,“你已經陪了我好幾天了嘛,不累嗎,在床上睡一覺睜眼就能看到悟回去了哦~”
瀧澤生在他粘膩的語氣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我要提前說一下……”
他看著那雙藍色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如果你有事,我會活不下去。”
五條悟僵了僵。
他眸中的神色閃爍了一下,略有些慍怒,“你再說一遍?”
瀧澤生大聲重複,“你要是出事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就會枯萎死掉!”
“這種話不許說——!”五條悟氣得跳腳,“生,這就算是提醒我威脅我的假話也不能說啊,我真的超生氣的!”
太過輕視自己的生命,隻會讓愛他的人心痛。
“略。”瀧澤生油鹽不進,“我說的是真的。”
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我的生命本來就是為了陪伴而綻放的。”
第039章 第 39 章
瀧澤生的這幅殼子變化得越徹底, 也越來越能感覺到——五條悟身上和他們宛如天塹一般的實力鴻溝。
“我回來後也和悟平A過,就是徹徹底底的肉搏,雖說都不用咒術吧, 但是他對咒力的掌控和以前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瀧澤生盤腿坐在代步咒靈的背上, 和夏油傑碎碎念道, “被咒力強化的身體真的恐怖, 和他打的時候我都有一種命不久矣的感覺,我們兩個把操場都毀掉了, 夜蛾逮到我訓了好久,結果你猜悟說什麼?”
夏油傑很捧場的接道, “什麼?”
瀧澤生豎起食指,學著五條悟的語氣說道, “他說:生,你變得好強哎——哎?哎!他竟然還感歎!他真的沒有在挖苦我嗎——”
雖然五條悟應該是真心實意的, 但是他的口吻就是會讓人感到自己被陰陽怪氣的嘲諷, 歌姬一定也是因為這個每次都氣到爆炸。
瀧澤生靠在夏油傑肩上, “但是呢…被最強認證強大的我, 卻是最強的弱點。”
這一點,夏油傑也不置可否,“不管是從外界還是精神方麵來看,生, 你都是悟的弱點。”
他觸碰五條悟便會破掉對方的無下限,他隻要身處戰場就會分去五條悟的心神。
“好鬱悶啊……”瀧澤生自閉,“傑, 你把我送回高專後就回去幫悟吧。”
“那也要等你被送回去後再說……”
瀧澤生在代步咒靈上向下張望。
“好久沒有從這個視角看地麵了。”
“冷嗎?”
“怎麼可能, 話說你有騎著咒靈去看過海嗎?”
“有啊。”
夏油傑微笑著說,“你忘了嗎, 那還是你強拉著我去的。因為你說心情不好就去沒有人的地方,那一次我們兩個不知不覺飛了好久,沒有信號,天氣也不好,差點兒就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對哦,那我們那一次怎麼回去的來著?”
夏油傑定定道,“從東京迷路到了北海道。”
瀧澤生:“……”
他笑道,“那經曆一定也蠻難忘的,我們絕對順勢去北海道玩了一圈對吧!”
黑發青年朝他微笑,“說對了,但是你竟然把這些都忘記了,讓我很難過。”
“抱歉抱歉,這對我來說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你把悟的事都記得很清楚。”
瀧澤生輕易的從他的語氣和語意裡察覺出了些許醋意,他攬上黑發青年的肩膀,“乾嘛在意這種小細節,人的心本來就是偏著長的。”
這個坦誠到底的碧眸青年連自己的偏心都不作掩飾,“我的腦子裡要裝太多東西啦,偶爾也會忘記一些的。悟的話因為已經融進生命了,就好像變成了DNA的一部分,想忘記,連我的身體都不允許。”
夏油傑挫敗的說,“我知道,拜托不要告訴我,不想聽你們那些寫進情書裡都嫌太過肉麻的話。”
瀧澤生毫無所覺,“肉麻?哪裡肉麻了。”
他指了指夏油傑的胸口,“你們都把話悶在心裡才奇怪。”
瀧澤生是有一段時間忘記過五條悟的。
並不是記憶,而是情感。
他第一個任務的評級是A,大概是因為他死得太早了,沒有活到五條悟真正成為家主的那一天,沒有等五條悟的心智徹底成熟,沒有令他無堅不摧,沒有鏟除掉他身邊的所有威脅,也可能是因為他的離開並不乾脆,而是擁有時間過程的漸漸枯死,這對五條悟來說是漫長的折磨。負責人斟酌著任務對象的精神狀態,以及瀧澤生離開後的所作所為,評判道:你死後,他的行為超出了我們的預知,偏離了我們想要的結果,幸好他是個心性強大的人,最後穩住了,不然你的任務都能以失敗告終。
行為超出了你們的預知?怎麼樣的預知?怎麼樣的超出?
瀧澤生在待機室裡這麼問道。
他那時剛剛抽離任務世界,穿越局給他批了一周的假期,讓他回去調整心情。可瀧澤生嘗試了各種方法都沒辦法擺脫任務綜合征,一度自閉到想著要不要辭職——但是合同已經簽了,不去下一個世界他又能去哪?幾乎是報複性的,瀧澤生第三天就結束了休假,對負責人說:讓我進行下一個任務吧。
看出他精神不佳,負責人提出了新人免費情感暫時抽離服務,隻能在執行任務期間生效。
第一次工作的瀧澤生並不知道抽離情感是怎樣的體驗,他還是個順應局裡安排的傻白甜,局裡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前輩們的經驗,所以他平靜的接受了這個選項——將對第一任務世界所有人,尤其是五條悟的情感屏蔽得一乾二淨。
然而記憶是他的經驗,這個東西穿越局不會動。
於是在這漫長的記憶裡,在獨自回味那段經曆時——
瀧澤生再次愛上了五條悟。
***
倏然,在高空中飛行的瀧澤生感知到了熟悉的咒力。
是乙骨憂太。
神色漫上幾分詫異,瀧澤生抱著代步咒靈的脖子向下看去,下方是空曠的草原,而一輛長途列車正有條不紊的行駛在高架軌道上。
“怎麼回事?”
除乙骨憂太的咒力外,瀧澤生還感受到了那股令他惱火的“同類”氣息。
而在咒靈的氣息已經不加掩飾時,往往預示著——
“砰!”
撲天的火焰迸發,正在行駛的列車從中間斷成了兩截,一截衝下來高架橋,一截危險的掛在了高架邊緣,它的斷裂處正燃燒著熊熊烈火,以勢不可擋的勁頭吞沒著車廂裡的一切。
“傑!”
瀧澤生驚喊了一聲,巨型詛咒自他側麵帶著冷冽的駿風飛過,於半空中接住了掉落的列車,並調整其衝撞的方向讓它儘量平穩的落在了野草之中,車中人們驚懼的尖叫隔著老遠都能聽到,而爆破顯然並沒有停止。
瀧澤生直接從高空一躍而下。
“等等,生!”
夏油傑怔愣了片刻,立即追了上去。
這個時候就算想起來放帳似乎也沒有什麼用了,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有功夫去掩飾什麼。
車廂裡,差點兒就要摔得粉身碎骨的乘客扶著自己磕碰的傷處,發現已經安然落地後仍然焦慮躁動,“發生什麼了?”
“是恐怖襲擊嗎?列車被炸碎了啊——”
“瘋子,真是瘋子,今天就不該出門!”
離斷口近的人麵色恐懼的盯著不幸被點燃的家夥,他們的慘叫聲很快消失,求救般伸出去的手卻無法得到任何回應。
“啊啊啊啊啊啊——!!!”
尖利的慘叫傳到了瀧澤生耳朵裡。
他咬緊牙,身體咚的落在了還在高架上的半截列車上,裡麵的人聽到了車頂的動靜,靠近窗口的人顫巍巍的把頭探了出來查看,
“刷!”
他的身體立刻燃燒了起來。
沒有任何征兆,他憑空自燃了起來。
“啊啊——!”
車裡的人登時亂作一團,瘋狂的跑到了另一邊,又因為列車橫叉在高架上岌岌可危的狀態不敢往偏的地方跑——一旦失去平衡,他們便會齊齊墜落。
不遠處,乙骨憂太正奮力和一個人抗衡。
那人身形矯健異常,移動速度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瀧澤生看清他的一瞬間,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瀧澤老師!”
有人發現了他,驚喜的喊了一聲。
瀧澤生下意識想對幾個學生扯出一個安撫意味的笑,笑意便僵在了臉上。
咒言師的胸口被一把短刀穿過。
無聲且迅速。
瀧澤生比夏油傑的咒靈先一步到達了學生的身後,長刀出鞘,在與另一個冷兵器相撞後發出了叮的冰冷響聲,然而他就算再迅速也還是晚了一步,隻能讓致命的攻擊偏離原有的軌跡,於是這一次,短刀劃過瀧澤生奮力阻擋的手,從少女的肩膀穿透而過。
瀧澤生被震得後退一小步,猛地推了把身後的禪院真希,讓她的身體脫離短刀。
兩次的對戰經驗告訴瀧澤生,那把刀很有可能會順勢而下,將人一切兩半!
他對擺出戰鬥姿勢的學生們說,“先走!他不是你們能對付的!”
“瀧澤老師!”沒有拖住敵人的乙骨憂太在高架的遠處喊道。
那人的速度太快了,他來不及追上來。
“什麼鬼東西——”瀧澤生瞪視著麵前的男人,“他為什麼會跑出來啊——!!”
伏黑甚爾!!
不,是通靈了天與咒縛的身體,卻擁有自主意識的詛咒師。
“踏馬的高層裡絕對有內奸……他不是被送去總監部了嗎?!為什麼沒有解決掉!反而安安穩穩的留著過來再次襲擊??!”瀧澤生的怒意頓時升騰至眼底,“傑,保護好學生們?!”
長刀自他手底劃過眨眼的白弧,瀧澤生在短短三秒就與天與咒縛過了十幾招,他們的身影迅速的相會又分開,地麵被蹬裂,灰塵洋洋灑灑的散開,形成了遮擋視線的煙霧。
兩個隻有體術能拿得出手的家夥,如今就用體術打得轟轟烈烈。
趁著間隙,瀧澤生一把將捂著胸口的狗卷棘扯了過來,對方踉蹌的撲進他的懷裡,血液的大量流失令他眼前發黑,同時,被摧毀的心臟也難以維持正常運作。
白發少年趴在他的懷裡,被順著食道而湧上的血嗆到了氣管,正努力的抑製著咳嗽的條件反射。
瀧澤生將狗卷棘儘量輕柔的推到乙骨憂太懷裡,“帶棘去治療!他紮的是要害!”
乙骨憂太目眥欲裂,他的氣質似乎在瀧澤生不知道的時候蛻變了,他瘋長的怒火驚動了裡香,特級詛咒的身形似乎比剛剛還要龐大,它用扭曲又興奮的語氣喊道,“——憂太!!!”
“先帶棘去治療!聽到了嗎?!”
“可是瀧澤……”
“從這裡到高專,以裡香的速度大概需要二十分鐘……”瀧澤生一邊警惕著通靈師,對方正在夏油傑的咒靈圍攻下周旋,遇到如此完全體的天與咒縛,比遇到特級詛咒還要棘手,“讓裡香帶棘去找硝子,越快越好,我和傑拖住他。”
“可這裡並不隻有他一個敵人!”乙骨憂太嘶聲喊道,“那個詛咒——那個毀滅了車輛的詛咒正——”
忽然,從高架的底部躥上來一個扭曲的身形。
它沒有任何猶豫,沒有做多餘的動作,雙手在空中合起,念道:
“領域——蓋棺鐵圍山!”
***
另一邊,五條悟在市中心遭到了圍攻。
本來想把這些人引到更偏一些的地方的——
最強咒術師環顧四周,如此想到,
但是對方顯然沒有這個打算,他們想用普通人的性命牽製住他。
奇形怪狀的式神撞上了五條悟的無下限,地麵變得扭曲,空氣從物理上變得粘稠,頭頂噴灑下鮮血一般的紅色液體——這些詛咒師正不竭餘力的攻擊著他。
咒術,不管是用得熟不熟練的,不管是否擁有殺傷力,隻要在這場混戰中奪取哪怕最強的一絲精力,便已經儘到他的作用了。
五條悟旋身踢飛了一個從高樓上墜落的廣告牌,沒有散去的普通人哆嗦著跪倒在地,隻感覺有風迅速從頭頂掠過,他試探性的睜開眼睛,隻看到了一個飛離的背影。
飛,飛走了??
人嗎,人怎麼會飛走?!
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
他顫抖的拿起手機,想要錄下這些證據。
然而手機被一隻手奪走了,西裝革履的男人垂眸看著他,暗含警告。
於是這位被救下的普通人不自覺的用乾澀的喉嚨吞咽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或許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
天空落下黑色的帷幕。
這次對最強的伏擊來得氣勢洶洶,總監部終於在最緊要的時刻趕到,堪堪放下了能把影響降到最低的帳。
他們把普通人也關在了裡麵。
沒有辦法,不能將傷害範圍擴大了,那樣的後果他們承擔不起。
明明隻是對戰一個人,詛咒師們卻打得極為辛苦。
他們在城市大肆破壞,能被利用的人質便毫不留情,五條悟很快便察覺了——
他們沒有想著活著離開這裡。
真的嗎?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多人恨他嗎?
一閃而過的想法帶著懷疑,六眼察覺到了縮在角落裡淚流滿麵的一個人。
對方手裡拿著槍。
普通的槍,沒有咒力,從經典的型號來看,大概還是從警方手裡奪的。
被劫持了。
被威脅了。
五條悟頓時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們隻是普通人。
隻是被賦予了武器,被迫執行命令的普通人。
“哈……”
再次將靠近的家夥敲暈,五條悟選擇了最為溫和的擊退手段,他站在建築物的頂端,在最接近詛咒師團夥的首領的地方,揚聲道,“你到底搞了什麼啊,籠?”
對麵略高的建築物上,一個身影漸漸走到了頂樓的邊緣。
他穿著漆黑的風衣,仔細看去,麵容竟然和五條悟有三分相像。
“呦,悟。”
五條籠學著五條悟慣用的打招呼方式,輕快的問候了一句,“滿意我給你看到的嗎?”
五條悟隨後抓住一把浮在他周身的子彈,“就這?”
他將子彈狀似隨意的甩了出去,那些輕巧的小物件在空中竟然爆發出了刺耳的鳴音,直直朝五條籠飛去。
“你開始走黑手黨的行徑了嗎?”
五條籠被迫挪開腳步偏離原地,他歎息一般說,“你還是這麼目無尊長。”說完,他還自己補了後話,“不過也是,悟現在是堂堂五條家家主了,為什麼要對我恭敬呢?”
五條悟一臉你腦子有病。
“所以……”他緩聲道,“你搞這麼一大出,除了拖住我還能做什麼?”
“嘖。”五條籠在高台上蹲下身,兩隻手流氓似的搭在了膝蓋上,“沒有比帶著激情寫故事最愉悅的事情了。”
他直視著那雙帶著陣陣怒意的六眼,“我猜你很想要一個答案。”
“我恨你,這種話就不用多說了。”他道,“我的確打不過你。”
五條籠輕易承認了這一點。
五條悟皺起眉。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我們不管怎麼修煉,不管設計多麼精巧的計劃,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都是沒有用的。”如同做著最滿意的宣講,五條籠虛抬著一隻手,在喧囂的噪音中,在同伴們身上蔓延開的血腥氣中,他慢慢扯出一個笑,“所以我放棄殺掉你了,A也放棄殺掉你了。”
他凝視著那雙璀璨的,叫人難以直視的藍色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悟,我們打算毀掉你。”
毀掉最強咒術師需要什麼呢?
五條籠想了很久。
他甚至與那位高層一起思考對策,關於令人類失去最強的方式。
“五條悟——是異類。”
最了解他的五條族人做出了這個的判斷,“因為在咒術上的造詣已經遠超我們,在現代早已經沒有誰能站在他那麼高的位置上,他其實很高傲,普通人的命在他麵前,隻要是迫不得已,他也是能舍棄的吧……”
五條籠與高層中的“某位”如此說道,“但是呢,這家夥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還挺脆弱的,他揪著那點兒羈絆不放,要變革卻還選擇溫和的方式,在培養一群上不了台麵的‘夥伴’哎~”
“我想到了一個人。”
高層的那位說,“照你的說法,能讓六眼保持人性的,還非他莫屬。”
五條籠摩擦著指尖,輕喃著念出了一個名字,“瀧澤生啊……”
讓六眼神子變成人類的家夥。
“他不是變成咒靈回來了嗎?”五條籠嫌棄道,“絕對是五條悟詛咒了他,他把爺爺趕走的那段時間瘋得不行,一個象征正義的咒術師竟然把幾十個人都殺掉了,以他的理念來看這幾十號人都死有餘辜,可我記得他還想繼續來著……”
高層意有所指的笑了笑,“為什麼不繼續了呢?”
五條籠癟了癟嘴,“因為他尊崇著從摯友那邊繼承的善惡觀。”
“所以——”
“讓他的天平再次傾斜吧。”
“讓人類失去最強的方式是——”
“讓最強不再偏向他一直相信的一切。”
***
五條籠被狠狠的按在了地上。
他的臉貼著冰冷堅硬的地麵,五官扭曲在一切,本人卻沒有做任何掙紮,反而用虛弱氣音笑了幾聲,“哈哈,所以你慌了,你慌了五條悟!”
白發青年周身的時間似乎都停止流動了。
他的睫毛顫抖,落下的陰影僵硬的映在眼底。不遠處的江夏凜也放下望遠鏡,驚愕的瞪大眼睛,對自己看到的景象有些不可置信。
那個五條悟在……
在惶恐嗎?
看上去似乎…發生了極為令他無法接受的事。
五條悟現在用力就能掐斷五條籠的脖子,但他還要套出他們對瀧澤生做了什麼,於是收攏的指尖隻能停在令五條籠窒息卻不會令他喪命的地方。
不……
生那邊有傑。
況且以生的本事,就算遇到特級詛咒也沒關係。
五條悟強製令自己的大腦運作著。
“你們做了什麼?”
***
那一邊,瀧澤生幾乎眨眼進入了特級詛咒的領域。
他立刻將自己剛成型的領域打開,與之相撞了三秒就被攻破。
槽!
瀧澤生在心裡暗罵一聲,火舌纏繞上他的身體,幾乎立刻便感到了被灼燒的痛楚。
在這個領域裡絕對會完蛋!!
等傑打破領域,估計早就來不及了。
瀧澤生在胸前掐了個印,
他下意識的將這個術式的名字念出。
“秘術——落花之情。”
***
落花之情。
禦三家的咒術師都會用的一個秘術。
在領域裡施展,可以在敵人必中術式觸碰到自己的瞬間,解放自身咒力反擊,保護自己。
“其實你早就知道的吧……”五條籠用難以進氣的嗓子說,“瀧澤生其實叫五條生。”
“他有一半五條家的血統,原本不該是那樣的命運。”
沒錯……
被選擇成為六眼神子近侍的家夥,當然不會是來曆不明的孤兒。
瀧澤生隻是一個就差進族譜的孩子。
他原本不會是任人侮辱踐踏的身份。
“但是他有那樣的生得術式……”五條籠反手握住五條悟的手腕,發覺完全無法撼動,他放棄了,繼續道,“我們當然要把他掌控在身邊,但是不可避免的……”
“因為你,他的人生在一片水深火熱中。”
第040章 第 40 章
瀧澤生還有個名字, 叫五條生。
這種事五條悟當然知道。
得知真相的時機不是當上家主之後,而是他進入高專暫時離開本家時。
但在那之前,在和瀧澤生關係越來越近時, 他便想法設法的查過瀧澤生的身世, 以及他是否有親人再世。
“所以悟, 你到底有多想讓我離開啊。”當時發現他的行為的瀧澤生歎息般閉上了碧綠的眼眸, 聊起自己的身世時就好像那並不是一道傷口,而是連疤痕都消失不見的夢, “我父母在我記事前就過世了,我沒有任何的親人, 就算有,他們對死去的兒子女兒那麼久都不過問, 估計也沒有多少真心。”
五條悟揣著兜坐在連廊上,像個小酷哥一樣, 不滿一般嘁了一聲, “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嗎?怎麼顯得我比你還著急?”
“說不好奇是假的, 不過在我眼裡, 血緣沒那麼重要。”瀧澤生把清理台麵的抹布啪嘰扔進了水盆裡,“在我看來,血緣親情帶來的情感多少都有點兒基因成分在裡麵,就像母親天生就會愛自己的孩子……但是據我們祓除的咒靈類型記載中…很多女性在懷上子嗣前甚至中途是恐懼生育的, 可是基因會讓她們忘記分娩時的痛苦,會讓她們在天性上愛護自己的幼子。我這麼說當然不是否定親情,也不是說友情更加可貴, 隻是某種程度上, 在關係體係的人類社會中,血緣是不問任何品格前提便將人類維係起來, 生活在一起的紐帶,或者念想。”
藍眼少年鼓了鼓嘴,從兜裡破開一根棒棒糖塞進口中,“我們在意的點好像不一樣。”
“嗯?”
“我想找的其實是能給你撐腰的家夥。”
“啊……”瀧澤生微微睜大眼,“但是你不就可以給我撐腰嗎?”
他把抹布洗涮好,再次覆上被塗鴉得肮臟一團的桌麵。
五條悟被這麼直白的話噎得怔了怔,他沉默了一會兒,走到瀧澤生身前,看上去是想給他幫忙。
瀧澤生拿手肘推了推他,笑道,“你乾嘛?我馬上就清理乾淨了,被繪小姐看到你在幫我乾這個,她會去打小報告的。”
“無所謂,他們不敢對你怎麼樣。”
“但是你對家人……沒有一絲憧憬嗎?”
六眼神子低聲問道。
帶著疑惑,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情愫。
“沒有。”
瀧澤生很快回答了他,“悟就是我的家人。”
“也不需要爸爸媽媽嗎?”
“不需要啊……”瀧澤生發現他問起來沒完了,看上去對這種情況十分費解,“我一個人就可以過得很好,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你,很多孩子需要父母是因為周圍的小朋友都有父母,他們在強烈的對比下產生了落差,以及無底洞般的求愛渴望。”
說著,瀧澤生用乾淨的手背貼了貼五條悟的臉頰,“你可以當作我把對父母的渴望放在了悟身上?”
因為父母會陪伴孩子的成長嘛。
“……哈?”五條悟忽然發出了震驚無比的喊聲。
他瞪大了眼,像是極為不可置信,“你想我當你爸媽?”
瀧澤生也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見五條悟把頭搖得快出了殘影,“不行不行不行!!我們的關係絕對不能是那樣的——”
“當然不是了!”碧眸少年氣急敗壞的提高了音量,“你想什麼呢!隻是那麼個意思啊,你意會,意會一下啊!”
“怎麼意會,你把話說得這麼彎彎繞繞的!”五條悟和他對噴,半大少年蹙著眉頭,模樣生動極了,“……你越這麼說我越覺得你有好多東西被奪走了……”
瀧澤生都要笑出聲了,他默不作聲的盯了五條悟兩秒,忽然伸手奪走了他嘴裡的糖。
五條悟:“??!”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糖進了瀧澤生嘴裡,碧眸少年朝他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說道,“哈,現在你的心頭好也被我奪走了。”
“……生!”
“叫我乾什麼?”
“……”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
六眼神子凝視著他,沉默了半晌。
“你放心……”
他說,“在我身邊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
“噗……”
像是想到了有趣的過往,五條籠惡劣的說道,“你猜……讓瀧澤生枯死的那個詛咒,那個連你都沒有辦法解開的詛咒,是作用在身體上的,還是標記在靈魂之上的?”
這句話像是點燃了什麼岌岌可危的東西。
空氣忽然變得沉重冰冷,最強的咒力如同傾瀉的洪水鋪展開來,連遠處的江夏凜也都忍不住軟了雙腿,踉蹌兩步支撐不住半跪了下來。
“怎,怎麼回事?!”
下一秒,江夏凜也震驚的看到,讓此處空間都暗下來的帳被人暴力破解了。
是從內部破解的,猶如實質的黑色破開了一個口子,於是整麵帳立刻憑空消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江夏凜也思維卡殼了一瞬,立刻去看剛剛發生衝突的樓頂——
空無一人。
唯有戰鬥的裂痕還在那裡。
“五條悟呢?!”江夏凜也大驚,“不是,他跑哪裡去了——!他現在跑哪裡去啊!!”
還有那麼多詛咒師沒有解決呢!!
“不……好像……”身邊的同事顫聲提醒他,“好像,他們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哎?”
“已經好久沒有出現戰鬥的聲音了,剛剛的狙擊手也已經定住……奇怪,他們這是……?”
被最強在戰鬥時戲耍一般疊成一摞的民間咒術師此時麵目僵硬,有的還癡傻一般張著嘴,任口水流下,很顯然,他們失去了意識。
江夏凜也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這是…領域?”
剛剛五條悟開了領域?
什麼時候的事,開了多長時間,範圍又是多大?
說不清……
“彆管了,先去控製住人!”同事安排著守在四周的刑警抓緊行動,他經過江夏凜也時按了按他的肩膀,就像在提醒他,“六眼的去向暫且交給你。”
交給我?
江夏凜也的眼皮神經質的抽搐了一下。
交給我能做什麼,我又怎麼可能去阻止那種怪物,我又怎麼可能知道任性妄為的最強咒術師的去向?
忽然,一個名字浮現在江夏凜也腦海裡。
對了……
他立刻聯係起了窗,詢問此時是否檢測到強大的咒力波動。
能在這種情況下影響五條悟的人,一定是瀧澤生。
***
這邊,瀧澤生正用落花之情抵擋著領域內的攻擊。
他這才看清了咒靈的模樣,單隻眼,火山頭,甚至穿著人類的衣服。
在這份僵持中,瀧澤生扯了扯嘴角,即使處於劣勢也不顯脆弱,他的聲音有些輕快,“怎麼,特意衝著我來的?”
漏壺盯著他。
那隻眼睛裡竟然流露出了無比人性化的情緒,他說,“你為什麼會被分去人類陣營?”
瀧澤生:“……”
瀧澤生:“啊,我說我是被逼的,你信嗎?”
火舌在他的周身四溢,碧眸青年帶著那股龐大的,令人生畏的惡意,冷冷的說道,“我被五條悟威脅了,所以必須呆在他身邊為他辦事,怎麼了,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帶我去同伴們所在的理想之國?”
“……”
這麼明顯的胡說八道卻讓詛咒陷入了短時間的頭腦風暴,“你被六眼威脅了?”
“對啊。”
“可你在幫助人類。”
“原來你的眼睛不是擺設,你看到了啊。”
漏壺再遲鈍也發現了他的敵意,“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怎麼,沒見過咒術師死後變成了咒靈?”
落花之情的效果一直持續著,瀧澤生才發現自己的咒力竟然源源不斷,原來五條悟說的沒錯,他真的變得比以前強多了。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碧眸青年冷然的壓下了眉宇,他在領域裡挪動雙腳,一步一步朝咒靈走去。
“那些人是你殺死的?不像是咒靈的作風啊,我以為你們想大開殺戒的時候根本不會猶豫,也不會鬨些彎路。”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
“誰指使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麼問當然不會有什麼結果,除非這咒靈的智商是有問必答的三歲小朋友。
於是在領域被外界打破的瞬間,在咒靈失神的片刻,渾身都是不詳氣息的青年說道,
“你們和人類達成了某種契約,那個人在總監部,對嗎?”
隨著話音,青年的身形驟然逼近,對著那隻裸/露的巨大眼睛拔刀捅了進去!
血液迸濺,瀧澤生反手劃開,將那隻眼睛一劈為二!
反應過來的漏瑚抬手,掌心聚集起灼目滾燙的火光。
“生!”
瀧澤生被夏油傑的咒靈轉眼帶離了原地。
他毫發無傷的模樣讓黑發青年鬆了一口氣,“沒事吧?”
“還行。”瀧澤生飛快的看了眼周圍,發現尚留在高架上的列車被咒靈帶了下去,裡麵的人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在平地上總比懸在高空好,他們仰頭張望著這邊,看著濃煙滾滾的慘狀。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剛剛列車像是飛機滑翔一樣衝了下來,怎麼辦到的,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糟了,快跑!高架好像要塌了!”
特級詛咒對著高架橋轟了一發能輕易融化混凝土的火焰,於是往日風吹雨打都不怕的建築物脆弱的斷裂開來,碎石朝下飛濺。
“傑!”
大批的咒靈被咒靈操使放出,用於保護無辜的普通人。
瀧澤生沒有發現伏黑甚爾的影子,他看到人們驚慌失措的模樣,咬牙想要跳下去救援。
夏油傑拉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待會兒再說,他們等不及!”
情況太過緊急,瀧澤生的眸裡映出了慘烈的景象。
他再次落在列車頂部,甩刀劈開掉落的碎石,將被困在車廂裡的人大力扯了出來,一個,兩個,不知道在拉第幾個人時——
“砰!”
一聲槍響。
瀧澤生耳邊出現了忙音。
他無法抑製的四肢僵硬,鼻尖嗅到的火藥味更是讓他喉嚨發緊,緊繃的神經如同要斷開般疼痛難忍。
被他拉扯的人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顯然瀧澤生沒有控製好力度。
“生!”
連摯友的呼喚都好像離了好遠的距離,瀧澤生幾乎握不住刀,他在喘息之間尚還殘存的理智想著——不行,不能再受影響,他明明已經栽過一次了!
“砰砰!”
接連兩聲槍響,瀧澤生被衝力摜倒在地。
他條件反射的反手將刀擲了出去,不出意料的在子彈飛來的方向傳來了倒地聲和旁人的驚呼。
劇烈的疼痛感還沒有蔓延開,摔在地上的瀧澤生如同從溺水的狀態裡掙脫開,他狠狠將手指戳進腦袋,將那顆飛進腦殼的子彈扣了出來,另一隻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
“哈!”
疼痛讓他脫離了那惱人的應激狀態。
血液浸過瀧澤生的眼睛,他回頭,越過慌忙逃竄的人群,看到一個胸口插著短刀跪在地上的普通男人,地上掉落著一把作了偽裝的槍。
猩紅的視野裡,那人的模樣變成了魔鬼。
他將手按在地上,不知畫了什麼,嘴裡輕聲念了幾個不知名的音符。
瀧澤生頓時感覺傷口處灼熱起來。
他聽到對方說,“其實五條悟用的超度手法還是太溫和了……”
……哈?
“明明對待詛咒,不是祓除就是淨化,而祓除和淨化也差不多就是一個意思。”那聲音嘶啞且勉強,“對待過咒怨靈……還有強製超度這一條法子。”
而與之更可怕的是,瀧澤生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找到你了。】
那個聲音如此說道。
【原來你跑到了這裡。】
***
“生……?”
夏油傑的聲音喚回了瀧澤生的神誌。
青年碧綠的眼眸被染得一片血紅,他懵然的轉頭看向他,“怎麼了?”
“你的臉……”
“啪嗒。”
眼前的黑發青年露出了熟悉的,驚惶的表情。
有什麼順著下顎低落到了手背上,瀧澤生怔愣的抬手,抹了把自己的鼻下——是血。
又是血。
但是——不應該啊?
“那些人呢?”
“那些人沒事!”夏油傑按著他的肩膀,“現在最要緊的是你,瀧澤生!”
連名帶姓的呼喚像是要讓瀧澤生對自己重視起來,夏油傑抓著他肩膀的手打著顫,似乎處在極致的嚴寒之中,“我帶你去找硝子!”
“又找硝子啊……”瀧澤生笑了,“這點兒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啦,除了把我的頭砍下來,把我的心臟挖出來,我現在一點兒都不脆弱……”
“可你看上去——!
夏油傑喉嚨發緊,“你看上去不像是隻受傷的模樣……”
他現在就像幾年前,詛咒纏身,露出枯死的征兆時一樣。
瀧澤生接著自己的鼻血,“傑,你有紙巾嗎,我感覺這出血量就像雪崩了一樣,我就兩個鼻孔,太誇張了吧這也……”
都已經這種時候了……
夏油傑慌忙去擦他的臉,“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隨後……
瀧澤生的身體竟然開始冒出了黑氣。
“……?”
這下連瀧澤生自己就感到了不對勁。
“這是什麼?”
他靠著夏油傑的攙扶站起身,盯著自己從皮膚裡透出的黑霧,“咒力?好像有些像咒力……”
夏油傑虛虛環著他,他的眸子似乎頃刻變得晦暗壓抑,一種無法深思的預想浮現在他的腦海,“你剛剛中了什麼術式?”
“我剛剛……”
一抹亮色自天邊劃過。
他們感知到了熟悉的咒力,有個裹著風霜的氣息落在的麵前,柔軟的雪白發絲淩亂的落在他的額頭,襯得那雙眼睛萃了冰般透著冷冽的光。
瀧澤生怔怔抬頭,下意識咧開唇角,“悟……”
他在見到五條悟時便感到了熱烈至極的歡喜,這份感覺完全驅散了剛剛的陰霾。
五條悟凝視著他。
他瞪著眼睛,神色呈現出近乎破碎的空白。
單手拽著的人被他隨意的扔在了一邊。
瀧澤生不止一次誇過五條悟的眼睛好看,以及他優越的白色睫毛,即使存在感這麼強,也沒有遮住那雙熠熠生輝的瞳孔。
他的眼睛裡有天空。
然而此時卻映著所愛之人的慘狀。
下一秒,瀧澤生猛地被拉入了一個冰涼的懷抱。
“……悟?”
青年緊緊的抱著他,用讓他窒息的力度。
瀧澤生意識到他看到了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
“不行,不行生……!”
五條悟死死抱著他,他按著瀧澤生的頭,似乎這樣就能將這個人牢牢護在懷裡。
忽然五條悟又拉開了他,瀧澤生第一次想避開他的視線,“誰乾的!”
“究竟是誰乾的?!!”
瀧澤生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恨意。
濃烈的,幾乎令他理智崩塌的恨意。
“不,現在那些都無所謂……”五條悟拉住他的手,感到他的溫度低得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聲音急切得不似尋常,“你不能走!”
你不能走。
隻是短短幾個字。
瀧澤生卻要被洶湧的情感淹沒了。
“我不會走……”他下意識說道,忽然發覺自己的安撫毫無意義。
他怔怔的問,“我……要走了嗎?”
像是才反應過來,瀧澤生反握住五條悟的手,“你看到了什麼?!我的身體怎麼了,強行超度…剛剛那家夥說什麼強行超度,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被那樣簡單的術式擊潰,我明明感覺——”
忽然,瀧澤生的聲音滯住。
他意識到了。
浮現在他腦海裡的,陪伴了他許多年的聲音不是錯覺。
【找到你了。】
【原來你逃到了這裡。】
【彆忘了,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係統定位到他了。
——彆忘了,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莫大的恐慌感自瀧澤生心底升起,他凝視著五條悟,在他的眸裡看到了同樣驚疑不定的自己。
“……不可能。”
瀧澤生喃喃,“我都到這裡了,它還能怎麼樣……它連實體都沒有……”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瀧澤生深吸一口氣,忽然嗆出了大口的鮮血,他四散開來的咒力就像失去了阻擋之力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不行,不能這樣……”
在他麵前的青年低聲喃道,瀧澤生從未見過他如此不安的模樣。
像是要被摧毀一般不安,像是想要否定一切的不安。
“生,你說過不會離開……”
對。
瀧澤生怔然的垂眸,突然被五條悟捧住了臉。
“瀧澤生……”
這句呼喚讓瀧澤生心緒一沉,像是有什麼咚的砸在了心底 。
他說,“你知道嗎悟……因為你一直很強,所以總有人會忽視掉……”
“你並不高傲。”
“身為當代僅有的三個特級之一,隻有你在沒日沒夜的工作。明明可以當個富家公子去揮霍,去享受生活,卻要背負著莫大的責任和期望。”
白發青年顫抖的張開嘴,“閉嘴……”
“我知道你很強,這份強大並不指在實力上,而是你的內核。以往你知道自己自小長在禦三家,思考方式與普通人不同,於是在做事上總會聽取我和傑的意見,總是說傑的正論很惡心,但你一直在思考……”
“閉嘴……”
“你能忍住一次,肯定也能忍住第二次。”
“閉嘴!”
這聲暴嗬並沒有讓瀧澤生止住話頭,他就像要和五條悟吵架一樣,神情激動的吼道,“悟!你能明白的,我們不過是輸了而已!輸在了改革路上的陰謀之下——”
五條悟一頓。
他澀然道,“我不明白。”
他已經不是九年前的自己了。
那個還會大聲哭泣的少年在這一刻倏然回來,
“你好不容易複生,而我好不容易接受了這一切,我本來想著……”
他說服了自己無數次。
最開始,他說服自己瀧澤生已經死去。
他一個人度過了漫長的,再也得不到回應的,最難熬的混亂時期。他接受瀧澤生的死亡,接受沒有瀧澤生的未來,他仿佛一夕之間堅不可摧,被愛滋長的人性為他指引著那條循循漸進的,溫和的道路。
後來,他說服自己要讓死而複生的摯愛回歸沉眠。
與他朝夕相處,與他如曾經一般拌嘴打鬨,聽著他口中和以往如出一轍的誓言,寂寞的想:你可真是一點兒沒變。而我不能如此自私。
最後,他說服自己瀧澤生已經回來。
他終於放下了心裡的重擔。
他已然無法接受再一次的分彆。
“我會詛咒你——!”
最強咒術師愴然的說道,
“瀧澤生,我會詛咒你!!!”
六眼能看到,瀧澤生正一點一點的潰散。
那是了無心願的潰散,是咒靈即將消逝的潰散。
哈?瀧澤生已經沒有執念了嗎?!
“這一次不一樣,我不會再放手了,我絕對不會再放手了!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這是你自己說的!”
最強咒術師拒絕眼前的一切。
他的恨意幾乎要化成了實質。
即將崩潰的理智讓那些大義慷慨都變成了虛偽的狗屁!五條悟現在隻想讓眼前的人停下來。他的眼底是幾近沒有聲息的荒蕪,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一部分,凝結出厚重的,可以籠統命名為“自私”“貪欲”“恨彆”的負麵情緒。
瀧澤生在那樣的眼神中搖搖欲墜。
他咬緊牙,
“對!我說過,我不會離開!!”被工具人的身份困住的青年,連嗓音都帶著無處宣泄的厭惡和痛苦,“我討厭食言,我最討厭自己食言。”
聽聽他一直都在說什麼——?
我不會離開你。
我會永遠陪著你。
希望你每一年的改變都能由我見證。
呆在你身邊才察覺四季更迭,呆在你身邊才不會枯萎死掉。
瀧澤生因為這份身不由己,感到了濃烈的自我厭棄。
麵前的白發青年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流淚,他連哭泣都是無聲的,頂著永遠不會塌的最強名號,脊骨挺得筆直,落在瀧澤生手背上的淚水卻還殘留著滾燙的溫度。
“悟……”胸口的酸澀幾乎讓瀧澤生無法控製呼吸,連聲線都變得顫抖,可是他更知時間寶貴,“悟,你等我——”
“我能詛咒自己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他能回來一次,就能回來第二次——!
不惜一切,不惜一切——!
瀧澤生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在瘋狂燃燒著,他戰栗的神經在無聲且竭斯底裡的呐喊:
不惜一切,他都會回到這個地方——!
那一刻,他們的負麵情緒到達了極點。
六眼的視野裡,身形模糊的瀧澤生忽然凝聚起大量的咒力。
兩人的誓言在此刻構成了無形且龐大的力量。
“詛咒我,悟!”
“不惜一切的詛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