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這裡的一部分孩子, 竟然是他曾經的朋友的。
聽到這個消息的瀧澤生幾乎能幻想出屠殺的場麵。
朋友這個詞來形容他們或許也不太合適,他們是同伴,是一起承擔了苦難的人, 彼此的交流並不深入, 但因為經曆了相同的事, 所以會感到惺惺相惜, 並因為自己並非孤獨一人而欣慰。
“太宰究竟是從哪裡找到這些人的……”
據瀧澤生所知,那些人早就四散各地, 他們的家也不止在橫濱。
“所以……”瀧澤生自言自語,“是把範圍擴大到全國的福利機構嗎?”
他們決定第二天早上離開孤兒院。
孩子們對於一下子加入的成年人感到格外新奇, 激動得好晚才睡,他們很快接受了中也, 可能是因為並不那麼高大的身形,可能是因為中也身上有令他們著迷的氣質。
很多人見到中也的都一言, 都會覺得他是位氣質高雅的男性, 但是這人偶爾會露出十分孩子氣的一麵, 而在孩子們麵前, 他的耐心和時尚感,以及並不會將孩子當成易碎玻璃的態度變成了攻略小鬼們的利器。
“我想他們隻是喜歡你的異能力。”
聽到臥室格外吵鬨的瀧澤生推開門,就看到天花板上飄著一堆興奮的蘿卜頭。
瀧澤生抬手拔了一個下來,不得不說, 那重量就和羽毛一樣,“太胡鬨了,中也, 你樂在其中啊!”
被圍繞的中原中也正抱著孩子們賄賂他的戰利品, 一些他們偷偷藏起來零食或者私人玩具,得意洋洋道, “怎麼了,你在為自己被奪走的內心第一位置而吃醋嗎?”
“吃醋?吃孩子們的還是吃你的?”
中原中也噎了一下,“肉麻!!”
隨後,他拍了拍瀧澤生的肩,下一秒,瀧澤生便發現自己正不受控製的向上浮起。
“等等!等等中也!很暈的!”
“慌什麼,以前不是經常這麼乾嗎?”重力使惡劣的戲耍著自己的好友,“怎麼說也是和我一起訓練出來的戰鬥能力,偶爾我們也結為搭檔衝鋒陷陣過。”
瀧澤生飄在他的麵前,胡亂掙動了兩下手就放棄了,他抱住遊到自己麵前的孩子,一邊揉捏他紅撲撲的臉蛋一邊說,“上次見你這麼乾還是在舊世界裡慶祝你升為準乾部的時候,那晚你喝了不少的酒,然後把我,鋼琴家,外科醫生,還有傻瓜鳥都掀飛到了天花板上。”
提及糗事,中原中也心虛的皺起眉,“你要感恩我沒有把你送到月亮上去,生!”
“哈哈哈哈哈哈……”
吵鬨過後,瀧澤生勒令孩子們快點兒上床睡覺,否則明早將會因為睡過頭而錯過他的告彆儀式。
“哎——生哥你明早就走啊!”
“不走不行呀,人要工作嘛。”
“我知道的!大人們要尋找自己生存的意義,不能困在一處!”失去了父母的他們好像很早就學會了不粘人,“人如果沒有生存的意義,就像被鎖在籠子裡的鳥,不但不能展翅高飛,還會抑鬱死掉——院長給我說的!”
森林太郎大概給意識到瀧澤生好久沒回來的孩子們上了一堂生動的課。
孩子們依依不舍的跑過來和瀧澤生依次擁抱,“下次放假的時候要回來看我們呀!”
瀧澤生連連應是,然後和中也一起出了門,他們兩個貼在要關的房門上,揚著笑臉說了聲,“晚安,拜~!”
這是一個對於黑手黨來說格外平靜的黑夜。
瀧澤生一把攬上中也的肩,壓低聲音道,“去喝一杯?”
“這種地方還能有酒?”
“當然沒有,所以我們是去喝水。”
“嘖。”中原中也順從的被他攬著肩,瀧澤生的重量會莫名給他一種實感,大概是從前一直支撐的人在消失許久後又回來的安慰,“你白天睡多了,現在失眠嗎?”
“沒錯。”
瀧澤生在重力操控使的幫助下落到了屋頂,那一刻他像是被風溫柔的托起,踩著自由牽著友人的手。
“來,和我說說,太宰有沒有吩咐你做什麼和我有關的任務?”
中原中也一副我就知道你要聊太宰的表情,“你們到底剖白了些什麼?”他緊接著打了個冷戰,“青花魚和剖白這個詞搭在一起,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所以他的確給了你特殊任務?”
“當然了,畢竟是異能實驗,我最熟悉這個了。”中原中也和他坐在斜斜的屋頂上,從兜裡拿出了孩子們賄賂他的甜味牛奶,熟練的遞給了瀧澤生一瓶,“軍警的獵犬便是由異能技師改造的最強者,也就是說在他們之前還有很多失敗作,太宰讓我查當時具體的實驗內容——鬼知道那玩意兒有多難搞,他怎麼不去找那位在異能特務科工作的誰。”
“安吾嗎?他的異能力的確很適合這種事,隻要有當時實驗室的物品……”
“答案是,實驗室被炸了,一乾二淨,所以我要找在爆炸之前被帶出去的資料。”中原中也曲起膝蓋,坐姿豪放,“隻不過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線索早就斷了,重新粘起來需要些時間。”
“所以……”瀧澤生輕輕道,“你們覺得我回來是異能實驗的結果嗎?”
“有這一層猜測。”中原中也沒有隱瞞,“你還記得什麼嗎,太宰真是什麼都能憋,他要是直接問你這個當事人,沒準能省下不少功夫。”
瀧澤生的記憶裡隻有灼目的白熾燈,被束縛的手腳,還有耳邊的哀嚎、
而自身的感知是一片空白的。
有一種說法是,大腦會自動屏蔽超出閾值的痛感,也會因為防禦機製而抹消掉對於疼痛的記憶,為了人不把自己痛死,或者痛出精神病來。
瀧澤生摩擦著自己的纏著繃帶的脖子,若有所思。
或許是真的,這個世界為了掩飾他死而複生的真相,賦予了他合理的解釋。
那麼——
“如果這個狀態是可以扭轉的呢?”
停滯不前才是最大的禁忌。
中原中也輕輕捶了下他的胸口,喑啞的嗓音裡滿是赤誠,幾乎能讓瀧澤生感受到實質的,滾燙的情感,“我們不會放棄你的,生。”
“絕對不會。”
……
你聽到了嗎?
被你陪伴的靈魂正在發出呼鳴——
——他在說,不要再離開我了。
***
回到港口mafia後,瀧澤生的工作突然之間變得繁忙,壓得他悶頭乾了三天三夜,才從辦公桌前半死不活的爬起來,有了休息的時間。
而給了他如此重壓的首領用了“休班一天就堆積了這麼多的工作量”的理由讓他感到了微妙的良心不安,和瘋狂的譴責。
“你的組織沒有人了嗎!為什麼有這麼多活留給首領乾!”
而太宰治瀟灑的站起身,“走吧瀧澤,我們出去!”
瀧澤生的滿腔控訴直接劈了叉,“啊?啊?”
“騙你的,其實你三天完成了一周的工作量。”同樣和他加班加點的熬了三天,除了吃飯和睡覺其他時間都沒放鬆大腦的太宰治隻允許自己萎靡了三秒鐘,就露出了那種與朋友邀約出遊,於是暗含興奮與期待的神情,“我不是說過了嗎?”
黑發青年注視他的眼眸溫和且繾綣,“要給你看我在做什麼。”
“我明白了。”瀧澤生嚴肅了表情,他走近太宰治,在對方靜待時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臥室拉,不由分說道,“但是!那些和你的身體比都不重要,讓我們好好的睡一覺,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可以睡到中午,睡到肚子空空再起來!”
太宰治睜著略微驚愕的眸子被他扯走,“時間很寶貴的哦,就這麼浪費掉嗎?”
“真的是浪費掉嗎?”
瀧澤生回眸,“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時間是有限的。”
“……”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怎麼是浪費呢,人生並不是隻有在工作時才在創造價值啊,況且我們並不需要急匆匆的,你做的事情又不會變成泡沫飄走,還是說你下一秒就不想給我看了?”
太宰治被說服了,不可否認,他的大腦在連續幾年的重壓下變得有些神經質,最後幾乎是懲罰性的不允許得到休息。
休息後會發生什麼呢?可能某個虎視眈眈的組織會入侵,可能被誰溜進辦公室一槍崩了額頭,可能會損失部下的生命——他不允許自己的決策因為大意而失誤。
被瀧澤生推進被褥,太宰治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首領室的床也很豪華,隻不過曾經一度沒人用它。
身旁傳來窸窣的響聲,瀧澤生正在往地上鋪自己的被褥。
直到一聲喟歎響起,太宰轉過身,黑發陷進柔軟的床鋪中,側著腦袋看著躺好的瀧澤生。
“瀧澤。”他輕輕喚了一聲。
“嗯?”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這聲呼喚似乎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含義。
但是過了一會兒,瀧澤生都沒有聽到太宰治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
他心下了然,也沒有再等待那本來就沒有想好,或許根本不存在的後話,伸手去夠昏黃的台燈開關,“要關燈了,睡吧,到點了我喊你。”
空氣裡傳來淺綿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如果想的話,太宰治連睡眠都可以控製。
瀧澤生發現這點時,當著太宰治的麵一臉冷漠的往他的水裡加了安眠藥。
“我希望你能來一場昏天黑地的睡眠。”
那杯加了藥的水被太宰治麵不改色的喝了下去。
於是現在,即使瀧澤生仍然不能確定究竟是自己會早醒還是太宰治一直淺眠,他也還是會說,時間到了我會叫醒你。
我會一直在這裡,你意識回籠的第一瞬間便是聽到我的聲音。
第062章 第 62 章
瀧澤生十二點的時候準時醒了, 該說不說,其實他也有控製睡眠的特異功能,大概就是大腦裡的潛意識在計算著時間流動。
他輕手輕腳的起身, 沒有開燈, 也沒有叫醒難得沉睡的太宰治, 而是悄悄從他的床底拿出兩片止疼藥塞入口中, 待惱人的鈍痛感過去後,他確保自己沒有流出冷汗, 便跪在地上懶散的趴在床邊,戳了戳太宰治的手, 輕聲道,“太宰…太宰?”
隨著呼喚, 瀧澤生將有著昏暗燈光的台燈打開。
太宰治的呼吸轉瞬變化,然後睜開了似乎毫無睡意的眼睛。
他清醒的速度很快, 清醒的瞬間便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 所以眼神中並沒有朦朧。
“我餓了。”瀧澤生枕著腦袋看著他, “我們今天中午吃什麼?出去吃還是讓涼業先生給我們送上來?
每天要吃什麼, 乃人生大事。
碧眸青年的頭發絲似乎都被燈光染成了暖黃色,太宰治怔了幾息,然後捂住了臉,“我做夢了。”
“做夢了?什麼樣的夢?要帶你回憶一下嗎?”
現在正在進行的美夢。
太宰治產生了一種蜷在被窩裡伸懶腰的衝動, 他的頭發因為這幾下翻動變得更加蓬亂,掩得神情模糊不清,“午飯的話……吃鰻魚飯吧, 去偏郊的一家名為若鬆屋的店。”
“好啊。”
瀧澤生歡呼一聲, 然後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現在, 立刻,去衣櫥裡挑一件帥氣的大衣,再配一雙名貴的鞋子!”
他們兩個人迅速的收拾好,穿著打扮儘量休閒,瀧澤生早就看太宰治身上的黑西裝不順眼了,帥是帥,的確很稱氣質,但是天天穿是會膩的啊!而且高定西裝總是有一個係列款式相同唯有細節有差彆的特點,所以太宰治就算時常更換了衣服,在不細心的人看來也毫無變化。
“這個這個!”瀧澤生從他自己的衣櫥裡拿出件淡青色的襯衫,“中也送我的!”
太宰治:“……”
他的眼神明晃晃的透露著嫌棄討厭兩個字。
“好吧……”瀧澤生又拿出一件帶著粉調的夾克衫,“傻瓜鳥送我的!”
太宰治:“……我們是要去當牛郎嗎?”
“你不是消瘦清冷的美男子嗎?”瀧澤生揶揄的說,“但是這個顏色似乎的確有些招搖了,那就這件。”
他翻出了那件有些特殊的駝色風衣,“很早之前我就想說了,你看中它的時候一定是因為喜歡它,我們的身形差不多,要看看合不合適嗎?”
半小時後,兩個男人已經完全是全副武裝準備好出遊的架勢,讓前來隨行保護他們的立原道造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就,就這樣出去?”
他差點兒脫口而出了什麼,但是硬是在首領麵前閉住了嘴,安安分分的護送他們上了不起眼的小巴,然後僵著臉坐到了首領的對麵。
背後是廣津先生,還有港口mafia的乾部之一尾崎紅葉,都是這個組織的精湛武裝人員,立原道造走神的想為什麼他就能得到這種重視,他平時麵見首領的次數屈指可數,直接接受他委托的情況也少得可憐,今天倒是被抓來執行了機密任務。
護送港口mafia的大人物去一處他都未知的地點。
立原道造隱晦的瞥向對麵的兩個人,目光尤其在瀧澤生身上流連。
他的打量其實並沒有隱藏得多麼好,大概他身上的混混勁太明顯了,也可能是因為港口mafia不是那麼死板的地方,這種程度的好奇心完全是在可以包容的範圍內,所以立原道造不知不覺的變成了直勾勾的盯著瀧澤生看。
組織裡鬨得風言風語的,死而複生的男人。
和BOSS一樣纏著怪異的繃帶,身體完整並無殘缺,精神狀況也良好,最重要的是,太宰治的行為準則是向他靠攏的。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人是粗略意義上的好人,便不會帶來不可估量的威脅。他不會讓橫濱的黑夜暴虐,不會讓潛伏的猛獸張開獠牙。
“在看什麼?”
一道聲音讓立原道造頭腦一涼。
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和一雙平靜的綠色眼眸對視。
真奇妙,剛剛這人還一副無害溫和的模樣,連首領都沒有那身叫人生畏的氣勢,可現在卻露出了警惕的,張揚著威脅的眼神。
“抱歉,我失禮了。”立原道造不自在的眨了眨眼,“我隻是有些緊張和好奇……冒犯到你,抱歉。”
任何人被這麼探究的注視都不會高興的。
“最近幾年加入港口mafia的新人?”
“是。”
“怪不得,沒見過我,不認識我,不了解我。”穿著淡色衣裳的青年環胸靠在椅背上,像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般牽著嘴角,“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什麼蠱惑人心的怪物?”
立原道造扯了扯嘴角。
哈哈,沒錯。
底層人員是在傳這種八卦似的謠言,隻不過怪物是個形容詞,不是名詞,指他像個怪物一般的男人。
“那隻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了,真正見到你時才覺得……”立原道造的眼神中滿是無畏,“才覺得你隻是個溫和的人。”
“溫和這個詞是來形容黑手黨的嗎?”
“黑手黨裡又不都是瘋子。”
“你呢?你覺得黑手黨是什麼樣的存在?”瀧澤生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這位新人有一張明顯年輕的臉,橘紅色的頭發個性且張揚,而且他的膽子真的很大。
駕駛位上的廣津柳浪覺得這有可能是個致命的問題,但是立原道造怎麼說也在BOSS麵前宣過誓,總不會回答的太離譜。
橘色頭發的年輕人莫名其妙的看著瀧澤生,“就……還不錯?”
“……”
“哼。”聽到答案的太宰治輕笑了一聲,他的目光透過立原道造,因為太過冰冷且沉默,令這位軍警安插在港口mafia的間諜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被看透的感覺,他不適的抓了下頭發,心想自己應該沒哪裡露餡吧?
這才一個照麵呢,什麼都沒做,如果這就露餡了也太離譜了吧!他的臥底能力有那麼差嗎?!
他看向瀧澤生,就見碧眸青年已經不再注意他了,
對方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鋼筆,正在一個筆記本上寫著什麼。
“在工作嗎?”立原道造心直口快的說道。
“嗯?當然不,我才沒有那麼嚴重的工作狂屬性。”瀧澤生笑道,“這隻是一本個人回憶錄而已。”
為了他的記憶不要在未來的某一天蒙灰。
他會逼迫自己每天回想。
***
他們先去吃了鰻魚飯,然後全聽BOSS號令的去了他想到達的目的地。
車子停在了一個風景不錯的地方。
這裡和孤兒院的位置幾乎形成了橫濱的對角線,隻是沒有那麼容易看到大海,也比孤兒院的地段繁華熱鬨一些,瀧澤生一行人顯得樸素且普通,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跟我來,瀧澤。”
瀧澤生跟在了太宰治身側稍微偏後的位置,其實他很習慣和人並肩,在港口mafia裡,他的職位就沒比太宰治高過,而日本人的職場規則是除了引路接待,其他時候絕不能走在上司的前麵。
不過瀧澤生毫不在意這點,他都敢和咒術界尊貴的六眼神子勾肩搭背,世俗的規則完全不能成為他的阻礙。
不過現在,在外人麵前——
瀧澤生快走了兩步,若無其事的和太宰治並肩了。
他拉了拉太宰治的袖角,指著街邊的烤魚,“我想吃那個。”
剛吃完的鰻魚飯仿佛被消化乾淨了,“還想要那個。”
他又指向攤位旁邊的自助販賣機,裡麵正擺放著好幾排汽水咖啡,“然後我還想買那個——”
手指的方向移去了手工藝攤。
頭發花白的婆婆正串著貝殼,雙手靈巧,攤鋪上擺著各種掛件。
立原道造的麻木的跟在他們身後付錢,因為他是這裡麵職位最低的,區區黑蜥蜴的十夫長,最適合乾這種雜活。
竟然真的隻是出遊。
港口mafia的首領和朋友出來踏春?太接地氣了,要知道BOSS以前恨不得在那間辦公室裡生菌發黴!
而他們步行而至的最後,是一家療養院。
瀧澤生在意識到裡麵可能有誰後,頓住了腳步。
他們給管理員看了正當的探望申請文書,緊接著對方的臉色微變,露出一種似是惶恐又似是激動的表情,“原來是您……請跟我來吧。”
這家療養院從外麵來看並不豪華氣派,甚至有些破舊,可內裡卻裝飾得很好,房屋也整潔乾淨,瀧澤生站在庭院的走廊上,未發芽的枯枝纏繞在頭頂,細碎的陽光便穿過它們的縫隙落在瀧澤生的身上。
春季的陽光是暖的,也並不刺眼。
庭院裡坐著幾位發呆的中年人,瀧澤生仍然能通過那依稀熟悉的五官辨認出來他們是誰。
他們裸/露的皮膚上並不見一絲傷痕,瀧澤生卻記得他們奄奄一息渾身浴血痛不欲生的模樣。
格外久遠的,塵封的記憶向他襲來,瀧澤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他的情感無疑是有限的,有些人就算再也不見也不會覺得怎樣,甚至連落寞都不會有,可是真要再見了——那種難言的觸動幾乎令他熱淚盈眶。
“他們已經沒有親人再世,那段經曆也讓他們的精神格外脆弱,幾乎很難再在正常社會下生活,所以我便把他們找到,並送來了這裡。”
太宰治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瀧澤生抬手捂住了臉,不知道此時自己究竟作出了怎樣複雜的表情。
他忽然轉身抱住了太宰治,小心的錯開些步子,將額頭搭在他的肩上。
這個找不到生命意義的人。
如今也在溫柔的做出了善舉。
第063章 第 63 章
瀧澤生朝那幾個人走去了。
太宰治沉默的站在被纏繞著藤蔓的走廊裡望著那邊, 就好像與他們相隔了兩個世界。
打扮整潔的青年沒有因為自己的外形而感到窘迫,所以他此時走過去的心情應該多少是輕鬆一些的,他在以最好的精神麵貌前去與自己多年不見的老友相會。
隻是過於年輕的麵容讓那些人見到他時會感到遲疑不解, 但相信經過解釋, 因身體記憶和感情而操縱的熟悉感會漫上心頭, 讓他們再次接受他。
“生?”
不遠處的太宰治根據口型辨認出了其中一人在說什麼。
而瀧澤生微笑著回答了他什麼, 緊接著那幾人便露出了恍然又震驚的表情,在那些外漏的情緒中, 還夾雜著欣喜和欣慰。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聊得不錯,這是舊友的不期而遇。
太宰治坐到了走廊邊邊用石磚砌成的長凳上, 輕風擦過抽芽的紙條,掠過他的耳邊, 將他蓬亂的發吹起,就如同思緒般混亂。
他最先在意瀧澤生的身世時, 是因為他時常莫名其妙的發呆, 以及對方經受詢問後聲音苦澀的回答, “我在透過記憶找一個人。”
“他死了嗎?”少年時的太宰治直白的問道。
“沒有。”瀧澤生搖了搖頭, “我隻是找不到他了。”
由此太宰治得出了一個結論,那是瀧澤生出現在鐳鉢街前發生的事。
那個人對其尤為重要,僅是靠身體殘存的感覺,無法追溯到的模糊回憶, 便能讓他念念不忘,落寞不已。
在中也尋找自己身為荒神的線索時,太宰治同樣在尋找著瀧澤生的身世。
他第一時間就問了已經身為港口mafia的森鷗外, 並不是指他多麼的神通廣大, 而是對方明顯比他還要早的認識瀧澤生,不然瀧澤生也不會在河邊撿到他後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將他送去黑診所——那裡必然是他信任的地方。
可是森鷗外在聽到這個訴求時, 露出了十分有趣的表情。
他竟然有了幾分慌張。
並不算驚惶,那就像是被人猝不及防的觸及了不想暴露的內裡,且他的掩飾能力極好,也很快讓自己脫離了被情緒左右的狀態,轉而露出了神秘又狡猾的微笑,“太宰君,想要知道的話,是不是需要付出些什麼誠意?”
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太宰治厭倦又知悉的歎了口氣,同時,他又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所以你知道瀧澤過去經曆了什麼,且並不打算永遠瞞著我。”
“因為要瞞你也沒有什麼意義。”森鷗外雙手交疊支起下巴,他用明顯審視的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就像在看這個人究竟有哪裡與眾不同,“你早晚有一天會自己查到的——等到那一天到來,等到你在查詢時不小心抖落出什麼消息引來討厭的敵人這類事發生,還不如提前給你一個鑰匙,讓你知道我這裡就擁有明確的答案。”
太宰治因為那個奇怪的目光麵色發黑,“森先生,我哪裡惹到你了嗎?”
“嗯?沒有啊?”森鷗外笑得陰陽怪氣的,“我隻是有些驚奇,難道瀧澤君選擇人的標準就那麼相似嗎?”
之後的兩年,太宰治都在為那份“誠意”奔波。
不管有沒有這條約定在,他都會為港口mafia賣命,但毫無疑問,像他這樣不安定的因子,有時也會被一條約定束縛住,森鷗外在他懈怠時,想要拒絕時,便會拿出“誠意”說事。
“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啊,太宰君。”
“誠意”究竟是什麼,是對組織的忠誠嗎?
總感覺沒有沒有簡單,太宰治在一次次被委派的任務中察覺到了一條隱秘的規律。
這個答案讓他覺得荒謬又正常,那隻是比直覺更準確的猜測罷了,雖然沒有得到證實,但太宰治卻越來越覺得那就是真實。
他的“誠意”檢測對象是瀧澤生。
森鷗外在觀察他對瀧澤生的態度。
是否還在像一開始那般戲耍他,打擊他,是否在任務中將他置於危險的境地,是否和他發生過爭吵,又是否和他長久的磨合到了一起,並逐漸產生不可分割的羈絆。
因為瀧澤生而讓步,因為瀧澤生而讓最優解的方式多了一條考量,因為瀧澤生而抽離絕望頹廢的狀態。
這一切的轉變當然逃不過港口mafia首領的眼睛。
於是有一天,在太宰治經受敵人拷打,又不出意料的被組織救回後,匆匆包紮完的他被召到了首領辦公室,而進門的第一句話,太宰治說的是,“剛剛從鬼門關回來就要被委派新的任務嗎,能不能把事情交給中也,我還要回病房躺著等待人來噓寒問暖。”
他已經習慣了受傷之後,有個人比他還要緊張,比他還要氣憤,然後事無巨細的照顧他,不管他在外的風評多麼惡劣,名聲有多麼響亮。
港口mafia的雙黑之一,骨子裡都留著黑色血液的太宰治,在瀧澤生眼裡的形象似乎從未變過,他甚至有一次說漏了嘴,說太宰還是個需要監護人照料的未成年。
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好笑,哪個未成年能賺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運作成熟商業家都難以經營的渠道,並且在刀鋒槍口下過著舔血的日子。
森鷗外用一種早已預料到的眼神看著太宰治。
他沒有對此開什麼不解風情的玩笑,而是將一本薄薄的冊子推向了太宰治。
太宰治看著那個如同筆記本般的黑色記事簿,臉上的表情忽然沉寂下來。
那年他十七歲,再過幾個月就十八歲了。
“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嗎?”森鷗外說,“看完了記得毀掉它。”
太宰治靜默了兩秒鐘,不發一言的收下了它,然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他的背影透露出了某種抗拒,某種急切,總之是能在太宰治身上稱之為失態的複雜情緒。
那本黑色冊子裡記錄了一個泯滅人性的計劃,寥寥幾頁的參與人員名單,以及特殊到足以記錄下來的事件。
是一個人寫下來的,關於不死軍團的“回憶錄”。
【今天,我就要上戰場了,難以形容我的心情,恐懼幾乎讓我失禁,但幸好這裡連水資源都是稀缺的,並不能奢侈到讓我飲飽水。】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炸彈爆開的聲響就好像穿過我的耳朵震碎了我的頭骨!可回過神來後我還好好的,衝鋒的號角不允許我停下,我看到身邊的士兵正一個個衝了上去,他們不怕嗎?他們不怕死嗎?我聽說這裡有很多人和我一樣,是剛上戰場的菜鳥。】
【真是神奇,我斷裂的腿長出來了!因為軍隊裡有一位異能力者,這位異能力者還是個少女,她天真的笑容很好的溫暖到了我,讓我想到了我在家鄉的妹妹。真是出色的人啊,擁有這樣的異能力便能夠讓我們擺脫死亡的悲劇,這樣我就又有動力了,我想我能夠活著回家了。】
【我結交了一位朋友,這也是可以被允許的吧,我們隻是上了戰場,又不是上了刑場,我仍然能夠像正常人一樣交流,為什麼會認識他呢?因為他在我們的基地裡唱了一首歌。他的歌聲是悠揚的,平和的,就像改編的童謠,我以為我今晚會做噩夢,畢竟我剛從那個恐怖的地方回來,但是稀奇的是,並沒有,我想是因為他的歌聲很好的安撫到了我,這個基地裡的每個人都被槍林彈雨折磨得萎靡不振,唯有他如此耀眼。】
【對了,他叫瀧澤,是一位有著碧綠眼瞳的年輕人。他這個年紀應該上大學了,如果沒有發生這種事的話。】
【瀧澤似乎對軍隊裡的森醫生情有獨鐘。】
【用情有獨鐘這個詞是不是不太恰當?難道是一見鐘情?】
【總之,他的行為在我看來就像是在追求森醫生,可據我所知,瀧澤在來到這裡之前和森醫生從未見過,森醫生對他也一無所知,並表現出了被打擾的苦惱。】
【我一直覺得森醫生是一位麵熱心冷的人,當然,這個麵熱也隻是指普通人的禮貌罷了,我總覺得他這種高知識分子的腦袋和我們不一樣。他在我看來並無特殊的吸引力,雖然有一份獨特的氣質,瀧澤難道看中了他的臉嗎,不然為什麼如此擔憂他?】
【見鬼,這裡可是戰場。】
【瀧澤真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和他交談總是讓我感覺十分愉悅。】
【我錯了,森醫生大概也不知道怎麼麵對他這種人,我今天發現了一件好笑的事,森醫生閃躲了瀧澤的目光。難道他也招架不住瀧澤的熱情嗎,也是,這裡可是戰場,在這樣讓人神經緊張的冷酷地方,如果有一個人滿心滿眼的都是你,一定是不小的安慰。】
【我們的後勤部被偷襲了!正在前方的我隻看到一個身影急速的衝了回去,是瀧澤!他這不算違抗軍令嗎?他一個人回去能做什麼?!】
【“啪!”】
【沒錯,這是我寫下的擬聲詞,是一個耳光聲。】
【總之我從戰場上拚死拚活的回來後就聽到醫務室裡傳來了這個動靜,大概是瀧澤違抗軍令被森醫生打了,要是人人都這麼不顧一切的往回衝,那的確是要亂成一團了。真是幸好,後勤部雖然被偷襲了,但是神奇的是並沒有人受傷,偷襲者的屍體被堆砌在了一邊,是誰乾的?有誰擁有這樣大的力氣嗎?不過那都沒關係了,我要累死了,讓我休息下吧。】
【十分鐘後,我又要準備上戰場了,我連休息的權利也沒有嗎,我負傷了啊!但是這種傷勢在那個叫作晶子的小女孩兒手中就像隨意縫補的娃娃一樣簡單。】
【這裡的每個人都經曆過被槍射穿的滋味,一開始動手的還是森醫生,因為晶子的異能力需要人在瀕死的狀態下才能啟動——森醫生的槍口對準的是瀧澤。】
【有時候我覺得瀧澤真是不可思議,甚至不可理喻。】
【他被打穿胸口的時候多麼痛苦,迸濺的鮮血把旁邊的我都染成了紅色,那雙綠色的眼睛卻仍然像寶石一般閃亮,他的恐懼隻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對待森醫生的態度也並沒有因為他的粗暴而改變。】
【這難道是愛情嗎?我實在好奇極了,於是問了瀧澤。】
【而瀧澤露出了很詫異的神情。】
【“為什麼是愛情?”他如此問我,臉上的表情是真的很疑惑。我才驚覺他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其實非常引人誤會,我對他說,“因為你就好像在追求森醫生一樣。”這句話總沒有錯,我和其他戰友時常調侃,瀧澤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開出了愛情之花。】
【然而年輕人對我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這份感情並沒有愛情的獨占欲,也沒有火熱的性/欲。】
【他真是奇怪的家夥。】
【森醫生大概在他日複一日的堅持下被打動了,我感覺他的態度有所軟化,和瀧澤的相處也變得溫馨起來,他們竟然還會說笑。】
【我想這份軟化來得還是太慢了,如果是我,早就在這種攻勢下潰不成軍了,我看著瀧澤為森醫生擔憂關懷的模樣都感到了嫉妒!深刻的嫉妒!我都要愛上這個男人了!】
【森醫生今天露出了慌張的表情,因為死亡天使要首先去救彆人,而沒有到瀕死狀態的瀧澤隻能被疼痛折磨,據我的經驗來看,他現在正因為失血而寒冷,森醫生正為他進行著緊急處理,讓他能夠堅持到死亡天使來——我在旁邊幸災樂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樂什麼,大概是終於看到了這個男人失態的模樣。】
【你在擔心什麼呢,我們又不會死,我們隻是廉價的生命而已。】
【真是夠了,我們還要重複這種日子到多久,因為我們的人數一直沒有大批量減少,所以我們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奔赴戰場,就不能宣布戰敗撤退嗎?!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瀧澤似乎是我們之中堅持的最久的人,因為他還會在我瑟縮的發抖時抱住我的頭,在我耳邊輕輕唱歌。】
【認識他可真好。】
【可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之後的文字似乎被火燒毀了。
敘述者的邏輯有些混亂,且寫下的內容有很多無意義的悶苦傾訴。
太宰治直覺的知道這段經曆還有下文,但是森鷗外隻給了他這部殘本。
他想到了一個人,對方擁有的異能力所呈現出的情報可比這些文字來得詳細。
但是他下意識的不想將這本回憶錄給彆人看,就是這樣的心理。
所以怪不得,怪不得森先生在對瀧澤相關的事上總會寬容幾分。
怪不得他在當黑醫生時就對一個貧民窟的孤兒頗為照顧。
“刷拉——”
病房的門被推開,風塵仆仆的青年神色中還帶著匆忙,他的目光飛快的鎖定在病床上的太宰治身上,大步走來,“太宰,你沒事吧?!骨折了?你胸骨骨折了?那些人是怎麼對待你的,啊——!!”他煩躁的低喊了一聲,把臉湊到太宰的麵前,細細打量著他,“餓嗎?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搞,這個被子是不是有些薄?傷口很痛?我看你的額頭上好像有冷汗……”
太宰治眸光黯淡的凝視著他。
瀧澤生感到莫名,“怎麼了?你看上去有些不對勁……”他低喃著伸手摸上黑發少年的額頭,將他的冷汗擦去,然後捂了捂他因為輸液而冰涼的手,“腳是不是也很涼?我去給你做個暖水袋。”
碧眸青年不顧自己臉頰上沾的血,轉身去檢查壺裡有沒有熱水。
等他再轉過身來,便看到太宰治臉色蒼白的閉上了眼睛,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瀧澤生沒有再出聲打擾他,隻是默不作聲的將暖水袋塞入被窩,幫他整好被子,然後將他冰涼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看上去正在因為自責和心疼而精神萎靡。
而並未睡去的太宰治聽著他輕淺的呼吸聲,
莫名的……
他有了一種溺水的寒冷窒息感,那種感覺無孔不入,是因為什麼呢?
太宰治忽然睜開了眼睛,直直的盯著瀧澤生的眸子,問道,“你真的不記得出現在鐳鉢街之前的事情了嗎?”
“突然問這個做什麼?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你隻要回答我就好。”
“……不記得了。”
“你想要想起來嗎?”
視野裡的碧眸青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就……無所謂吧?”
他突然笑著拿額頭蹭了蹭太宰治的手臂,像是單純因為和他聊天而感到了開心,太宰治才恍然察覺這個行為和撒嬌無異,而瀧澤生輕快的說,“想不想起來都無所謂啦,隻要不影響我現如今的生活就好,但我想,就算想起來我也不會對我的現狀作出改變,因為都是那麼久遠的過去了,我光關注眼下和前路就已經要用儘全力了,難道還要追著過去不放嗎?”
他看過來的目光溢滿了溫柔,“頂多……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
風聲中夾雜了誰的呼喚。
沉浸在回憶裡的太宰治抬起眸,看到瀧澤生正朝這邊跑來。
對方的所有肢體語言和微表情都在訴說著他的心滿意足,就像某種隱秘的願望,連他自己都未曾奢求的期盼被滿足了一般。
“太宰!”
瀧澤生在他滿前站定,“我們聊完了!抱歉,把你一個人晾在一邊這麼久。”
天色的確見晚了。
太宰治仰起頭看向他,明知故問道,“開心嗎?”
大概隻是想要聽到肯定的回答。
“當然!他們被照顧得很好,而且竟然還都記得我,難道我當時這麼有名嗎,他們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兩件有關我的事跡。”瀧澤生坐到了他的旁邊,“他們還想和我約下次見麵的時間,但我用工作繁忙的理由委婉拒絕了。”
“為什麼?”
瀧澤生轉眸,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臉,“因為我們隻是同行了一段時間,擁有共同回憶的友人罷了,並不需要在未來交織——如果不是因為不死軍團,我們不會相遇,我們的三觀和性格可能都不是相合的,我們隻是擁有某一瞬間的靈魂共鳴罷了。”
這一點上,難說瀧澤生是坦蕩還是無情。
但守在一旁的立原道造卻覺得此時這個人有一種彆樣的魅力。
大概是直麵過去,又和過去溫柔且殘忍的道彆。
而且他明顯在表明一種態度,就像表明衷心那般,卻比那還要獨一無二令人頭暈目眩的態度。
立原道造腹誹著,這人就像在和BOSS說‘我已經不在意他們了,我隻在意你’一樣。
太宰治眨了眨眼,隨後垂下了眼瞼,就想在平靜的思索著什麼般,神情顯得安靜極了,“好吧,我就心軟的接受一下好了。”
“嗯?什麼什麼?”
“你猜。”
“猜這種事和猜你的心裡在想什麼數字一樣難。”
“那是難度一和十的差距吧。”
“哈哈,不過你猜我腦海裡的數字和我的想法也是難度一和十的差距。”瀧澤生渾不在意的搭上他的肩,調笑道,“我總有什麼都能讓你無措的。”
立原道造總有種想要參與對話的衝動。
因為他們的對話透出了驚人的信息量來。
療養院裡的那些人……是上過戰場的士兵嗎?
可為什麼是港口mafia在善待他們,政府呢?從剛才管理員的表情來看,對療養院大量資助的顯然是BOSS。
立原道造覺得這事哪裡怪異,因為他身為受過嚴苛訓練的軍警,竟然對當年不死軍團的事跡並不了解,隻是聽說了構想和失敗的結果罷了。
既然是不死——那麼軍團的人應該留下了的。
“走吧,我們要去下一個目的地。”太宰治率先站起了身。
等候的下屬們立刻作出了嚴陣以待的架勢,瀧澤生有些詫異,“我們接下來還有行程嗎?”
“嗯。”
太宰治望了眼天色,那已經逐漸偏向了黃昏。
“就算有一分可能,也要帶你擺脫這種狀態。”他看著瀧澤生不自然的臉色,“你的傷一直不見好吧,瀧澤。”
新增的傷口就和脖子上的,腦袋上的一樣,未愈合也未流血,瀧澤生被停留在了——
瀕死的狀態。
“以及……”
太宰治垂下了暗色的眸子。
後麵的話模糊不清,隻是連聲帶都未震動的呢喃。
同一時間,收到了某種先斬後奏意味的緊急傳真的武裝偵探社,聽到了他們的智腦嘟囔道,
“總感覺是什麼麻煩的人要來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車子一路行駛到了——橫濱市區著名的歌劇院。
看著門口的海報, 瀧澤生恍然,“今天是原創劇目嗎?”
太宰治竟然帶他來看歌劇了!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種活動,畢竟他們不需要為金錢發愁, 任何能體驗的娛樂項目都被他們玩了個遍, 接受藝術的熏陶有時候也是人生比上課啊!
隻是以往他們看的劇目大都是經典歌劇, 而這次似乎是根據經典改編。
改編的經典歌劇名為《浮士德》, 原著大致講述一個高尚的學者與惡魔梅菲斯托交易,希望能夠獲得無限的快樂和滿足, 交易成立之後他得到了青春的體魄,邂逅了美好的愛情, 然而在追求權力、愛情和享樂的過程中,他背棄了自己的道德準則和價值觀, 使自己的靈魂在無限追求中迷惘墮落。
而浮士德隻是一個賭約,賭約的雙方是魔鬼和上帝。
魔鬼梅非斯托瞧不起人類的理性, 與上帝打賭, 自信能夠引誘勤學精進的飽學之士墮落並將其靈魂劫往地獄。而上帝卻認為人在奮鬥中難免迷誤, 但終究會意識到正途。
故事的結局雖是悲劇, 但還是讓觀眾感到了幾分“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的希冀和慰藉。拋棄了懷孕的愛人的浮士德又遭受了幾經幻滅,決定從個人的世界中走出,後建立了人世間的理想邦國——在他死後,靈魂即將被魔鬼帶走時, 天使出現,護送其上了天堂。
“本來是一個人性複雜幾經波折的故事,再進行改編是想做什麼創新嗎?”拿著海報的瀧澤生跟在太宰治的身後走去了坐席。
他們的座位靠前, 但不是最佳位置, 瀧澤生還有些意外太宰治沒有在這方麵花錢。
來看歌劇的人大都穿著正式,在歌劇開始前竊竊私語著, 瀧澤生記得上一次和太宰治看這種剖析人性的作品時,他在中途就興趣缺缺的拿出遊戲機來玩——就算在vip坐席,可這行為太猖狂了,瀧澤生隻好帶著他悄悄離開。
出了歌劇院,太宰治便一改半死不活的樣子,指使著瀧澤生買這買那,仿佛他在揮霍著稀缺的消費欲,來掩飾某種令他抓狂的情緒。
而瀧澤生能察覺到他惴惴不安的心,所以在他大包小包的提著東西時,正經的問道,“你不喜歡浮士德嗎?”
“那種套路一般的劇情一點兒都不有趣。”太宰治的評價毫不留情,“一個因為學識和教養而在外人眼裡顯得高尚的人經受不住誘惑從而墮落,然後因為墮落至深幡然醒悟乾出一番事業——太無趣了,藝術作品總會這樣寫,它們在歌頌人性的複雜和偉大,可是在我看來,浮士德這個人在他墮落的時候便爛掉了,被他拋棄的女人因為未婚先孕而被處死,這種人憑什麼上天堂。”
偶爾太宰治也會像發牢騷一樣說一大堆話,就比如現在,“隻是因為這個作品裡有地獄和天堂罷了,於是他的過錯便成了能夠挽回的,能夠彌補的。”
然後聽得認認真真的瀧澤生對他說,“太宰,其實你說不定能成為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人。”
太宰治的表情就像聽到了比恐怖笑話還離奇的詛咒一般。
但是瀧澤生並沒有解釋為什麼,他模糊看出的太宰治的本質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自顧自的說,“浮士德的台詞之一是:我生前當及時享樂,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事實上我也覺得這是個不負責任的孬種說出來的話。”綠眸少年朝他露出了笑臉,“所以我也討厭這個故事,即使他是個成功的例子。”
兩個少年對著流傳至今的經典故事進行了無人在意的唾棄,並揚言以後再也不會來看這種無聊的東西。
而如今,他們竟然再次坐在了這所歌劇院。
這次的瀧澤生卻把重點放在了浮士德與惡魔的交易上。
出賣了靈魂的半百男人獲得了年輕的體魄,這就好像擁有了第二條生命一般,傳統故事裡的浮士德因為一生都在追求學術而感到虛無,於是在擁有美麗的外貌後立刻去揮霍,去享樂,去追求他曾經沒有的東西。
看著台上的演員正賣力歌唱者台詞,瀧澤生歪頭靠在了太宰治的肩膀上。
“很無聊嗎?”
太宰治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
他的聲帶並沒有震動,瀧澤生隻聽到了需要仔細辨彆的氣音,但對太宰治的熟悉並不妨礙他們之間的溝通,他說,“有一點點吧。”
這句話無疑有些掃興,瀧澤生同樣壓低聲音道,“但是這大概隻是沒有到精彩的部分。”
除了故事內核,歌劇的展現形式無疑是藝術的,演員們的功底也十分深厚。
漸漸地,隨著劇情展開,瀧澤生直起了身子。
這次,與惡魔出賣了靈魂簽訂契約的浮士德2.0並沒有第一時間衝去酒吧,而是去和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奇幻經曆——這在原著裡是沒有的。
接下來的劇情更加離譜,沒錯,瀧澤生用離譜來形容它。它完全沒有了日本文學中那股喪氣感,成了一個普通人保持自我,與惡魔鬥智鬥勇的故事。
浮士德2.0仍堅守著他在追求學術時的涵養和善良,他說自己擁有更多的時間在領域裡鑽研,擁有尋找第二春的機會,他還可以陪伴自己的朋友,讓他們免受自己率先離去的痛苦。
發現浮士德並沒有如自己所想那般墮落的惡魔惱羞成怒,對他各種引誘,並且不惜製造圈套,汙蔑,悲劇,來讓浮士德對現狀感到恐懼,憤懣,然後再把提前準備好的果實擺放在浮士德麵前,等待他取下——隻要他取下,他就能獲得快樂。
他能瞬間擁有權力,愛情,財富,擁有人類窮極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
“可是快樂是什麼呢?”浮士德問惡魔,“那是你給予的,不是我想要的。你致力於讓我對現狀感到滿足,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追求什麼,我隻知道我想要的東西必須我自己親手得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所追求的是自我的價值,是靈魂的永恒。”
英俊的男演員對著台下的觀眾歌唱道,“沒有誰能囚住我,你就算困住了我的身體,也困不住我的靈魂。”
浮士德對惡魔說,“我做過的最愚蠢的決定,便是與你簽訂契約,可我做過的最明智的決定,便是與你簽訂契約。”
朋友啊,理論全是灰色的,隻有生命的金樹常青。
善良人在追求中縱然迷惘,卻終將意識到有一條正途。
一切無常世象,無非是個比方。人生欠缺遺憾,在此得到補償,無可名狀境界,在此已成現實。
看看,他美麗的,璀璨的,不屈的靈魂。
然而最後浮士德還是屈服了,他說,“梅菲斯托,你成功了,不要再傷害我的一切了——我願意認輸,隻要你還給我我曾擁有的一切,我就會感到滿足。”
而他們的賭約是,隻要浮士德對人生感到滿足,便將靈魂出賣給惡魔。
故事的最後,浮士德以自刎結束了這場鬨劇。
隨著最後一句台詞落下。
男演員將尖刀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本還坐著的瀧澤生猛地站起了身,“紅葉大姐!”
他好像喊錯人了,尾崎紅葉的異能力十分張揚,而此時也並沒有出現,可是那位男演員手中的尖刀卻停下了,堪堪停在了刺破皮膚卻沒有造成大批量流血的位置上。
觀眾們有些意外,緊接著議論起來,而那位男演員的神情變得極為怪異。
他抬眸望向台下,像是在尋找著誰。
唯一站立的瀧澤生與他遙遙對上了視線。
莫名的,瀧澤生看向了立原道造。
他有些時候的直覺可是係統練出來的,此時除了他們幾個人,還有誰能阻止對方自刎呢?
而這時,台上的男演員露出了個慘烈的笑容。
他不再執著於手中的利刃,而是將手伸向懷裡,似乎觸動什麼機關。
“砰——!”
巨大的聲響從台上傳來,這座裝飾得精致無比的舞台,頓時被火光和煙霧吞沒。
“啊啊啊啊啊啊——!!!!”
觀眾席上頓時傳來了驚叫,人們驚慌失措的從座位上起立,急切的向出口跑去。
騷亂的引起隻是一瞬間,瀧澤生頭皮都要炸開,他立馬往旁邊伸出手,“太宰!”
“……”
手撲了個空,瀧澤生心頭一涼,轉眼發現自己旁邊的座位已經沒人了。
“太宰?!!!”
太宰治人呢?!!
“立原!太宰呢?!”
“啊?啊?”立原道造看上去比他還懵,“剛剛還在這兒……啊!”
對方似乎看到了什麼,緊接著閉上了嘴,轉而聲音發虛,“可能是被廣津老爺子帶出去了吧,也可能是被紅葉大姐的夜叉帶走了?畢竟是這麼嚴重的恐襲事件……”
瀧澤生現在急躁得不行,然而周圍人的慌亂已經到了混亂的地步,他們爭先恐後的跑向階梯,向高處逃去,而安全出口隻是幾扇門罷了。
“大家不要慌——!”
聲音出口後瀧澤生才覺得他這句話真是廢話,不管是被人們尖叫的聲音淹沒,還是毫無意義的內容。
他看著人們已經慌張到將他人推搡,踩入腳下,推了下立原的肩膀,“你先去找太宰,還有,13排5座的那個孩子似乎被人落下了,很危險,你先去看護一下。”
迅速交代完這些,瀧澤生朝台上跑去。
爆炸的範圍並不大,即使如此,瀧澤生剛剛的位置上還是能感受到衝擊力,但已經因為距離削減很多了,起碼不會將人炸傷。
他掠過人群,跑上燃燒的舞台,搶下了一位演員的話筒。
稍微試了一下發現話筒是關著的,歌唱家的嗓音通常都十分有穿透性,即使不借助擴音器非常響亮,瀧澤生嘖了一聲,朝著上方開了一槍。
“砰!”
鳴槍聲讓人們發出了齊齊的驚呼,在橫濱這個地界,普通民眾聽到槍響的概率並不低,於是瀧澤生便看到視野內的所有人都下意識蹲了下去 ,顯得整齊極了。
“都停下!”
青年的嗓音也穿透了空氣,清晰的落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見還有人亂動,瀧澤生又鳴了一聲槍。
他看著因為這劇烈的聲響而暫回理智的人,口中熟練的說出惡人般的威脅,“我是一個很討厭毀滅秩序的人。”
腦子飛速運轉的瀧澤生已經無暇顧及自己說話的邏輯性和可信度,他就像個精神失常的病人一般,放言道,“我討厭這位男演員的表演,他們在創造一個新的故事,根本不能稱之為浮士德!”
人們驚懼的望過來,戰戰兢兢的聽著他的話音。
“是你嗎?是你做的這一切嗎?”有人高聲喊道,“你這個殺人凶手!”
“沒錯!”瀧澤生惡裡惡氣的喊道,“但是我報複的人有一個便夠了,但我不能保證自己的槍口會不會對準無辜的人!”
比起惡人,人們更害怕精神病。
因為他無法溝通,無法用常理預算行為,是真正的毫無常理的人。
吸入鼻腔的是硝煙的味道,瀧澤生不知道此時的舞台上是否還有炸藥埋放。
他把槍口對準了門口,“現在,一個一個離開,為這場荒誕的舞台劇謝幕。”
燃燒的舞台正蔓延開火勢。
瀧澤生暫時隻能想到以這種方式維持秩序,畢竟有時候暴力可比素質來的管用,“將他人推倒的敗類,踩著同類的屍體走出去的家夥,你們的腦袋可能在還未踏出這裡就開花了。”
被逼迫的觀眾下意識的循著他的口令。
他們明顯變得比剛才冷靜,大概是人在威脅之下大腦反而清醒的運轉起來,他們本就有足夠的逃生時間,因為急躁而推搡,因為推搡而擁堵,隻會造成原本可以避免的悲劇。
一臉冷酷的瀧澤生咬著後牙,餘光瞥向受傷的男演員。
這個傷勢……如果救護車來得及時,就還有救。
場下的立原道造正飛快的將跌倒的人扶起,並背著不便行走的兒童老人,以便他們更快到達安全出口。
……他的動作是不是過於靈敏了一些,港口mafia的新人擁有這樣的體魄嗎?
腦海裡的疑慮一閃而過,意識到大家基本都已撤退的瀧澤生仍然屏著呼吸,他在火勢即將蔓延到這邊時背起了奄奄一息的男演員,向安全出口跑去。
而在這時——
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
“哎?已經解決了嗎?”那是個麵容顯得有些稚嫩的……少年?
背著唯一傷員的瀧澤生正向他的方向跑去,“彆人都往外跑,你進來乾什麼?”
“當然是抓捕嫌疑犯……但是現在看來,他已經被逮捕了。”
宮澤賢治在與瀧澤生擦肩而過時伸出了手,“要我幫忙嗎?”
“哈?”
瀧澤生感到莫名,下一秒,他背上的男人就被一隻手不容置喙的拽走。
……拽走?
背上一空的瀧澤生驚異於他的力量,便見所有人都被困在了大廳內,而歌劇院的大門正緊緊鎖著。
“亂步先生說嫌疑人的同夥就在裡麵,所以要先委屈大家在這裡待一會兒。”宮澤賢治自覺向瀧澤生解釋,“他還說剛剛的槍鳴其實並非惡意,而是出於警示——所以是你吧。”
少年的目光落在瀧澤生腰間的槍上,“你的反應真是快,我還以為需要我們上場呢。”
對方顯然無比自來熟,瀧澤生都因為這份熱絡感到了不習慣。
“發生了什麼?”
“如你所見。”金發少年用純良的表情說,“是一場鬨劇。”
不……比起那個……?
瀧澤生轉眸,在這些人中尋找著那個獨特的身影。
太宰呢?
廣津先生和紅葉大姐也不見了,他們應該在一起。
所以這是在做什麼……?
瀧澤生看向了與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的宮澤賢治。
一個隱晦的猜測形成於他的腦海。
正在他精神高度緊繃時,一人輕輕拽住了他的手腕。
瀧澤生因為這個觸感驚喜的轉頭,“太宰!”
太宰治朝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瀧澤生便意識到此時有多少人正驚恐的看著他,看著他這個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而歌劇院之外正響著警車的鳴笛。
“你要走了嗎?”宮澤賢治突然說道,“那麼我們有機會再見呀~!”
奇怪的家夥。
被太宰治拉走時,瀧澤生對他的感官隻有這一個形容詞。
他們悄悄去了歌劇院的鮮有人知的後門,瀧澤生還在為剛剛發生的事耿耿於懷,“太宰,你剛剛去哪了?男演員自刎的事情你知道嗎?這一切到底是——?”
因為發生得太過匆忙,難以來得及掩飾自己攜槍的瀧澤生有些懊惱的咬了下舌尖。
“抱歉,太宰……我的臉估計馬上就會擺在警方的桌子上。”
雖然瀧澤生並不知道剛剛的情形下怎樣做才能更好。
“沒關係。”太宰治的情緒穩定得異常,“你做得非常好。”
……非常好?
他被太宰治牽著,恍惚中,瀧澤生感覺自己正被牽引向一條安穩的道路。
就好像一切都在太宰的掌控之中。
停車場還在正常開放,等瀧澤生坐在不起眼的麵包車裡,將一切喧囂都落在身後時,才逐漸反應過來——
“我剛剛是在表演,表現什麼嗎?”
他直白的問道。
鳶眸青年輕笑著看向他,“什麼都不會損失的,瀧澤。”
“你剛剛做得很好。”
車子停在一棟沐浴著夕陽的小樓前,瀧澤生探頭望了一眼,他見過這裡,不如說橫濱市區就沒有他未踏足的街道,他將一個名字脫口而出,“武裝偵探社?”
作為橫濱的異能武裝力量,這個組織成立的時間不短,瀧澤生當然知道它,隻是並未打過交道。
他縮回腦袋,即使沒有外人聽到也下意識壓低聲音問道,“我們來這裡不會被拿槍指著嗎?”
“一般而言是會發生那種事。”太宰治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但是現在早已與以往不同了。”
穿著駝色風衣的男人直接開了門下車,讓瀧澤生心臟都跳漏了一拍,他連忙跟上,就見太宰治大喇喇的站在繁華的市區,周身的氣質有微妙的改變,但瀧澤生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這裡不會被人襲擊的。”太宰治說,“我們也不會。”
瀧澤生顛顛的跟在他的身後,他聽懂了太宰治的潛台詞,如果這裡不是什麼勢力劃分的嚴苛地帶的話,那就是有他的人駐守——太奇怪了吧,據他所知港口mafia和橫濱的另外兩夥勢力不是這麼和睦的關係啊?
廣津先生和紅葉大姐被留在了原地,照太宰的意思是,帶著他們登門拜訪的話看上去就和挑釁差不多,毫無誠意。
他們路過一樓的咖啡廳,瀧澤生順著台階往上走,他好像聽到了裡麵傳來的談話聲,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想象的還是真實的。
剛剛還拿著槍大鬨了一場的家夥如今出現在這裡
最後,瀧澤生停在了門前,遲疑的指了指自己,“我來開門嗎?”
“嗯。”
瀧澤生輕敲了幾下門,這種事務所一般都是拜訪者自己開門走進,所以他等敲門聲沉寂下來便旋轉了門鈕。
看清裡麵的情景後,瀧澤生茫然的又把門關上了。
“……”
過了三秒鐘,他猛地推開門,對著裡麵的其中一人就開了槍,然後在驚呼中翻桌而過,揪著中槍之人的後領和褲子將人丟出了窗外。
乾淨利索的做完這些,他走回門邊,確認屋裡已經沒有威脅後,才讓太宰治進來。
屋內的文員小姐經驗豐富的端正了表情,“是客人嗎,真是見笑了,我們這裡偶爾會被打劫,或者被人報複,多謝幫助。”
她對待突發情況的態度是不是過於平靜了,瀧澤生打量了下這裡的環境,大概已經是下班的點了,所以辦公室裡隻有兩個人。
“請問您要委托嗎?”文員小姐為他們端上了熱茶,“偵探社的成員今天下午有一項重要工作,聽亂步先生說他們要儘早完成來迎接夜晚到來的客人——”說到這,文員小姐恍然大悟,“所以夜晚到來的客人就是你們嗎?”
瀧澤生的某種既視感越來越強。
半小時後,屋外有窸窣的腳步聲。
瀧澤生聽到一個清亮的嗓音在門外說,“解決了,有一個人比我們早一步追查到了犯人的意圖,大概是信息差的區彆吧,雖然過程十分驚險,但從結果來看還算好啦,算是我們欠了他一個人情……”
門被打開。
瀧澤生直直的和一個穿著披肩的青年對上了視線。
頃刻,瀧澤生看到了一雙和他無比相似的碧綠眼眸。
“……原來如此。”
對方低語道。
江戶川亂步錯開眸子,看向了沙發上的另一個人。
鳶眸青年正傳達出一個無比清晰的意圖——
請接納他。
知曉他是一個善良的人,是應該被你們庇護的人。
然後……
善待他的一切。
黑夜,黃昏,乃至白天。
都能成為他的保護傘。
第065章 第 65 章
文員小姐小心的將桌子上用過的水杯收起, 然後對著工作明顯在走神的穀崎潤一郎說,“報告拿反了,這樣落筆的話不僅會寫出格子內, 還會留下一堆鬼畫符吧……”
穀崎潤一郎一驚, “啊, 抱歉!”
他慌忙把文件擺正, 卻沒有任何心思將今天的任務報告完成,而是把臉轉向文員小姐, 低聲問道,“那個……我想知道那兩個人……”
“嗯?你說太宰先生和瀧澤先生嗎?”
“嗯, 那兩個人來了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沒有哦,比起那個, 他們甚至還幫我趕走了一位來打劫的客人。”文員小姐麵色平靜的指了指窗戶,“不能用客人來形容那位無禮的人, 但是那家夥被丟出去後就消失了, 大概被解決掉了吧, 這麼想來, 亂步先生應該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所以才會放心的帶大家出去。”
穀崎潤一郎臉色微微扭曲,“他們直接進會議室了,雖然什麼都沒解釋, 可我的直覺是不會有錯的——那兩個家夥是黑手黨吧!還攜帶著槍支呢。”
“看來是呢。”文員小姐捧了捧臉頰,“可是他們真是氣質優雅的人士,尤其是太宰先生, 長了一張無比英俊的臉。”
“你難道被他們收買了嗎?”
“不僅如此他們的舉止也很紳士哦, 在你們來之前一直在和我聊天,就算是無趣的話題都能被他們引得很幽默好笑, 所以你們回來的時候,我甚至產生了‘好可惜啊’‘如果能再多一點時間相處就好了’這種感覺。”
穀崎潤一郎有些汗顏,隨後聽到文員小姐笑著說,“當然了,我對偵探社的衷心是不會改變的。”
“當然我也並不是想要試探你……”橘發的年輕人不自在的抓了下頭發,“我隻是第一次見到那種人物……傳聞中一直和武裝偵探社有聯係的……港口mafia的首領。”
辦公室裡,瀧澤生正和武裝偵探社的幾人相對而坐,聽著太宰治和對麵的眼鏡青年進行來來回回的如同談判一般的對話。
講述的內容無非是武裝偵探社接手的任務,偵查的案件,在什麼地方用到了港口mafia出手等等,混合著一些插科打諢,就像是在敘舊一樣,即便在計算著人情往來卻沒有針鋒相對的感覺,總體的氛圍非常和諧。
聽著他們毫不掩飾的對話內容,瀧澤生才知道太宰治早就和這個組織達成了某種合作協議。
並且,是由他在最初釋放了好意。
意外的是武裝偵探社接受了與他的合作……那麼,港口mafia在橫濱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遞出的橄欖枝既然能被武裝偵探社接受,行為準則必然也能被他們接受。
他們一定在某個方麵達成了共識。
一種隱秘的喜悅蔓延在瀧澤生的心口,他垂在桌下的手隨意的把玩著太宰治風衣的那條帶子,硬是從太宰治瞥過來的警告眼神裡看出來了自己臆想的縱容,並若無其事的假裝什麼信息都沒接收到,繼續在可以稱為嚴肅的場合下扯著他的衣角。
因為瀧澤生到今天才發現——
太宰治並沒有讓自己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
瀧澤生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毫無意義,對方已經願意主動去組建屬於自己的同伴,就像現在,即使他的身份那麼敏感,與他交流的國木田獨步也時不時會露出被挑釁到的抓毛表情,而不是被威脅到的嫌惡模樣。
怪不得這個任務的評級是S。
另一邊,被強烈注視的感覺令瀧澤生再也無法忽視。
他抬眸看向了正對麵的青年。
他剛剛被眼睛眯起,但是瀧澤生仍然有一種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對方獲取的感覺。
擁有超推理的武裝偵探社核心——江戶川亂步。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麵,瀧澤生以往出任務的次數多到數不清,比起頒布命令的太宰治,他是個萬能的打手,永不會停歇的跑腿人員,在橫濱的大街小巷都穿梭過,偶爾也會聽係統說一說太宰治的未來人生走向,即使是經過馬賽克處理的。
他應該在不知名的情況下與江戶川亂步擦肩而過許多次,隻是那時候他匆匆而過,就算是被警察包圍的犯罪現場也隻是匆匆掃一眼。
唯一的真正碰麵是——
“勸你不要去哦。”
青年清冽的嗓音的讓瀧澤生微微睜大了眼。
他突然想起來了,對江戶川亂步的熟悉感來自哪裡。
某個雨夜,他在書店的一角,正蹲著身子抽出書櫃下方的一本書。
那是一本旅遊集,由一位旅遊家寫作而成,比雜誌電視裡宣傳得要詳細真實些,這位旅遊假描述了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瀧澤生很擅長在這些信息中整理出一條完美的旅遊路線,把從早到晚每一個適合的景色都推斷出來,而他那時拿那本書的目的,是帶著太宰治叛逃後先來一場漫長的環球旅行。
“會失敗的。”
一個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
瀧澤生警惕的回頭,他常年混跡在裡世界培養出的本能,使他對接近自己的一切人物都心懷芥蒂,就算是普通人也會收到他的眼刀子。
但是接近他的年輕人並沒有被他的冷臉嚇到,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因為擺在眼前的,即將發生的悲劇——尤其那幾乎不可扭轉,如果他本人不放棄些什麼的話。
“什麼?”瀧澤生皺著眉問他。
“如果想要離開的話,就不要再等了……”江戶川亂步沒有上前,他隻是站在書櫃之間的縫隙中,身體將難得打進來的光遮出了一片影子,正正好好落在瀧澤生身上。“不,就算是現在,用正規的方式離開也……”
話已至此,再說隻能引起對方的反感。
發覺自己並不能做什麼的江戶川亂步咬了咬牙,便見碧眸青年挑選好了書本準備去結賬。
“喂!”
情急之下的衝動令江戶川亂步喚住了他,青年的一切都展現在他的眼底,所以他輕易的就能將人們羞於啟齒的話脫口而出,“不管怎麼樣,活著才能使他活下去。”
瀧澤生頓住了腳步。
他有些猜到這人是誰了,所以回頭認真回答了他,“……我從來沒有想過去死。”
可惜那晚的對話沒有進行下去,瀧澤生冒雨衝進了夜晚中,因為他接到了新的任務。
那本書被他小心的藏到了懷裡,被不知道比它貴多少倍的大衣保護著。
***
“竟然……複活了。”
江戶川亂步不可置信的低語出聲。
忽然被打斷了對話的國木田獨步神情一緊,“亂步先生?”
“你對自己的複活沒有任何的意外啊……”江戶川亂步神色複雜的看著瀧澤生,身旁的國木田神色微頓,就像看到了鮮少看到的景象一般。
亂步先生……也會露出這種神情啊。
江戶川亂步常展現出一股孩子氣,即使是麵對讓警方焦頭爛額的案件,也會表現出輕鬆拿捏的可靠一麵。他很少失落,也很少露出凝重的,像成年人那般含著苦澀的表情。
名偵探仿佛看到了一出無法挽回的悲劇,他的情緒在戰栗,因為某種令人絕望的悲哀。
不過……
“複活是什麼意思?”國木田獨步問道。
“字麵意思。”太宰治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我身邊的人呢,是我的一位在四年前死去的友人。”
他說得雲淡風輕,信息量卻足以震碎每一個成年人。
國木田獨步歪了下腦袋,“……哈?”
“噗……很好解釋也很好理解,在這個充滿異能力的世界,一切皆是有可能的。”
他說得太平靜了,國木田獨步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大驚小怪……
真的嗎?
連亂步先生都不驚訝。
難道死而複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嗎?
江戶川亂步看向了太宰治,
“這似乎是好事。”他呢喃出了隻有太宰治聽懂的話,“你的等待有了結果。”
太宰治的目光有一瞬間發直,他用漫不經心的輕笑轉移了話題,“比起這個,接下來的事情才是重點。”
“我知道我知道 ……”名偵探歎了一口氣,“那些家夥最麻煩了,就算他什麼都沒有做,也會被按上罪名正當被處死的。”
就算沒提名字,瀧澤生也知道他說的是自己。
“就算你沒有犯下什麼罪,他們也可以製造個罪行給你。”
能在當代社會中做到這點的隻有一種人。
“不過你倒好,率先給他安了一個罪名啊……”江戶川亂步忽然從桌子下拿出了一包零食,“這種事需要請示社長…不過他一定會答應就是了。”
瀧澤生的罪名是——
“非法持槍。”
打開了大屏幕的國木田獨步挑動著眉毛,看著警方已經放出來的公示,“瀧澤先生,不得不說,你的行為實在太狂放了,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你就要登上明早的網絡熱議榜首了。”
屏幕上正播放著一小段打了馬賽克的視頻,雖然臉部做了模糊處理,但瀧澤生的肢體動作,聲音和台詞都一清二楚,他仿佛精神病人般的失常舉動看上去可真是瘋癲。
瀧澤生:“……”
他崩潰的捂住了臉,“那種情形下,憑我的腦子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難道拿出我偽造的警察證大喊都趴下嗎?”
“你還偽造了警察證件?”
“黑手黨的常規操作罷了,這麼一個薄薄的卡片是最好偽造的。”瀧澤生托起下巴,無神的盯著屏幕中的自己看,“還有,我對浮士德和劇目組沒有任何不滿,請你們有機會的轉告給他們……我並不討厭這個浮士德2.0。”
“其實民眾們後來也反應過來了你的意圖,隻不過你跑得太快了……跑得快是對的,不然你現在可能就在警察局喝茶。”
瀧澤生捧起了偵探社的茶喝了一口。
國木田獨步問太宰治,“所以你的意圖是什麼呢?讓他加入武裝偵探社嗎?”
“噗!”
瀧澤生的那口茶差點兒吐出來,他硬是咽了下去,然後轉頭咳嗽了兩聲,再狼狽且震驚的轉眸,“什麼?!太宰!”
太宰治推開了他湊過來的臉,“他揣測我的意圖就算了,你這麼大驚失色乾什麼?”
“因為我不想加入武裝偵探社啊——”瀧澤生激烈的拒絕三連,“我就算加入了,我也會摸黑爬回你的辦公室!你要是不想你的屬下把我當成敵人拿槍崩掉,就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太宰治好笑的看著他,“才沒有呢,笨蛋!”
瀧澤生因為他此時流露出的真切的,輕快的笑意而有些頭暈目眩,比起被質疑,太宰治的神情就像在看著腦子不正常的朋友發癲。
有一種奇特的定律:
你真心喜歡的朋友,就算是毫無意義的對視都會哈哈大笑。
對方的所有行為在你眼裡都會顯得可愛有趣,你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
“我當然不會不經你的同意做這種打算。”太宰治用纏著繃帶的手指戳了戳瀧澤生的額頭,“你的腦子在想什麼啊,怕被人丟棄的小狗嗎?”
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有人,以瀧澤生的性格當場就能“汪”一聲。
國木田獨步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太宰治淡淡道,“那種程度的新聞,稍微打壓一下就好——當然如果你們給生一個掛名,應對警方那邊就會好很多,但是武偵也不是那麼隨便的組織。”
國木田獨步新奇的看著他。
他可從來沒見過太宰治現在這樣……難道真的如亂步先生承認的那樣,名為瀧澤生的青年是他死而複生的“摯友”嗎?
黑發青年曾經是抱著一團死氣的。
那團死氣隨著他的呼吸,蔓延在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無時無刻不在向他人訴說:他有多麼絕望,多麼想逃離這個世界。
但偏偏這樣的人卻堅持下來了。
——死而複生?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
國木田獨步攥了攥手裡的文件,看向了少見的露出了煩惱神色的江戶川亂步。
如果是真的,那麼他們麵對的是怎麼樣的……虎視眈眈?
“唔,回來了。”江戶川亂步忽然道,“晶子回來了哦,生。”
瀧澤生呼吸一窒。
他的身體本來便坐得筆直,此時更是僵硬了幾分。
忽的,他站起了身,“我,我去見見她。”
並沒有逃避,瀧澤生隻是緊張的,懷著不可避免的些許膽怯,帶著允許轉身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與剛剛回來的年輕女性對上了視線。
然後——
他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對方臉上的驚異。
但是沒有意外。
當然了,他們剛剛出了任務,雖然把各自的事情解決完後回來的時間並不一致,但消息是流通的,她一定在回來前便知道了這裡有故友等著她。
瀧澤生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幾分退縮。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們是在街上不期而遇的話——
那麼與謝野晶子或許會露出恐懼的表情。
關於那段記憶的恐懼,關於自己所施加給他人痛苦的恐懼,關於對方是否正在怨恨自己的恐懼。
與謝野晶子抿緊了嘴唇,她看到碧色眼眸的青年朝自己走來。
突然地……
不要……
心底有個聲音正沙啞的說道。
不要……
那個聲音聽起來像個稚嫩的孩子。
不要過來……
她的眼睛映出了瀧澤生的模樣。
青年連神態都如同記憶裡那般鮮活生動,即使對方的臉上此時也溢滿了局促。
你要說什麼呢……?
與謝野晶子發現自己的身體好似被凍住一般無法挪動。
她要狼狽的轉頭離開嗎?
不……
聽到那個消息時的荒謬和懷疑都已經被她壓下,那段情緒早就過去了,她也經曆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能裝作平靜的模樣回來。
原本以為反應不會這麼劇烈的……
與謝野晶子神經質的蜷縮了下手指,她以為那麼長時間過去,她對那件事的陰影已經淡去了……但原來沒有,當共同經曆那件事的人站在麵前,當被她親手一次次送往戰場的人站在她的麵前,她的腦海裡已經自動響起了從地獄而來的詛咒。
——“為什麼不能死去,你為什麼要救活我?”
——“真是夠了,因為你,我們的死亡便可以逆轉,我們的生命變得廉價。”
——“你根本不是天使,你是把我們的靈魂獻給惡魔,把我們送往地獄的死亡天使!”
他會說什麼……
與謝野晶子緊緊的盯著瀧澤生的嘴。
她的思緒流轉得飛快,青年向她走來的這段路就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影視作裡的慢鏡頭,連聲音都在降調抽離。
“晶子……”
與謝野晶子的臉色煞白一片。
對麵的青年揚起了一個神采飛揚的笑,“好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
是一個……
普通至極的問候。
與謝野晶子猛地喘了一口氣。
她才發覺自己剛剛屏住了呼吸,冷汗早已浸濕了她的背。
太遜了。
從戰場上下來的小女孩兒咬了下嘴唇,像瀧澤生一樣,露出了一個帶著釋然意味的,有些囂張的笑容,“好久不見呐,我聽說你剛剛做了一件瘋狂的大事,嗯?”
他們就仿佛隻是……許久未見的朋友。
***
那個仿佛無限輪回的地獄般的戰場上,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他們的身體被一次次治愈,被調整到完美的巔峰狀態,於是連睡覺都不需要,因為他們就連肉/體上的疲憊都沒有。
可是精神上,他們早已被折磨得瀕臨崩潰,沒有給他們留一絲喘息空間的軍令比死神的鐮刀還要可怕,他們隻能一次次的奔赴地獄,被炸傷,被灼燒,被刺穿,被射成篩子,肢體的殘缺全都變成了無儘的疼痛,等他們強撐著一口氣被帶回,如同遊戲般被刷新狀態,精神上卻仍還殘留著幻痛。
“滾開……”
一位士兵顫抖的說道。
與謝野晶子低落的垂著眸,收拾東西準備去下一個士兵那裡,“儘量休息一下吧……”
下一秒,她被一個人撲倒,身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等與謝野晶子忍著疼痛抬起頭來,才發現撲倒自己的人不是為了報複她,而是為了保護她。
剛剛救活的士兵拿著剛從身體裡取出來的鐵片,狠戾的刺入了另一青年的背部。
“求求了,求求你了……你可不可以去死啊!你死了我們就能解脫了啊!”那位士兵神誌不清的說著,即使發現自己捅錯了人,也將錯就錯的繼續暴行,毫無疑問,他的精神已經崩潰,將尖刀刺向了自己的同伴——不,那不是同伴,那同樣是惡魔,是因為他們的人數沒有減少,所以這場刑罰才會一直持續下去。
周圍的士兵漠然的看著發生的一切,他們也是想過阻止的,但是太累了,實在太累了,無所謂吧,那個人也會被死亡天使拯救,所以被捅幾下也沒關係,反正又不會死,連傷疤都不會留下,這裡的人誰沒有感受過疼痛呢?
沒有儘頭的地獄使他們眼神死寂。
與謝野晶子哆嗦著看著這一切,她覺得呼吸發冷,所有人的眼神都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如果那擁有實質,那她一定已經被刺穿無數次,變成篩子?不,是變成肉泥!
突然,一雙明亮的碧綠閃過她的視野。
她聽到青年用清朗的嗓音說,“冷靜一下,喂!唔…疼!”
“砰!”
那位士兵拿著刀的手腕中了一槍,迫使他脫力的鬆開了手。
瀧澤生抱著他顫抖的軀體滑下,向子彈射來的方向看去。
他的胳膊被一隻有力的手提起,那人把他拽開,眼神冷漠的掃了一眼癱在地上捂著手腕蜷縮的士兵。
“我們去治療,生。”
森鷗外摟著瀧澤生的腰腹支撐著他,碧眸青年的身體正因疼痛而不可抑製的發抖,借著彆人的力氣才勉強站穩。
與謝野晶子看到兩人正向自己走來。
“哈……哈……”
她的喘息聲變大了,好像缺氧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刺耳的尖叫在這處基地裡響起,如同劃破了空氣。
然而沒有人在意。
受傷的士兵們無神的凝視著前方,休息的士兵們厭倦的捂住了耳朵。
誰能想到在最初,他們還其樂融融的相處在一起,為能夠活著回家而慶幸滿足的笑著。
***
武裝偵探社裡,
與謝野晶子瞅著瀧澤生的繃帶,“加入港口mafia了?既然如此怎麼沒來過我們這,經常有你的同事來交涉任務……不過你這是怎麼回事?受傷了?新聞裡沒說有人受傷了啊,要我幫忙治一下嗎,免費哦。”
“晶子……”
江戶川亂步從他們中間路過,“他的情況不是那麼簡單哦。”
從剛才就仿佛被他們心照不宣般忽略的問題終於被提了出來。
“瀧澤生現在被停留在了‘瀕死’的狀態。”
沒錯,如果不是因為異常,瀧澤生下一秒就該死去。
脖子被射一個窟窿要怎麼活下去,太陽穴被震爛一邊要怎麼活下去?
繃帶隻是隔絕了空氣,儘力的隔絕了灰塵和細菌罷了。
與謝野晶子神情一怔。
“我看看。”
繃帶被一圈圈解下。
偵探社裡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即使他們看過不少屍體,但這未免也……
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啊?!
瀧澤生稍微扯開了些衣領,“還有一個傷口,是前幾天從軍警手中得來的,我的肩膀被劍刺穿了。”
立原道造情不自禁的偏移了下視線。
“你不痛嗎?”穀崎潤一郎下意識問道。
“……”
這段沉默已經說明了答案。
他忽然有些不理解了。
無疑,如果他在痛的話,那麼瀧澤生堅持到現在的意義是什麼?
人們最無法忍受的便是長久的疼痛。
最基本的生存成了折磨,那麼即便是忍受著折磨都要活下來,拚命活下來所求的是——
“與謝野醫生。”
港口mafia的首領鄭重的站在了與謝野晶子麵前,臉上的神情帶有了一絲真切的懇求之意。
“請救救他。”
雖然希望渺茫。
但就算隻有一線可能,也請拯救他。
穀崎潤一郎忽然明白了過來,他看著同伴們震驚中夾雜著不忍和敬重的神情,恍惚的撫摸上自己正酸脹發麻的心臟。
那是對傷者的不忍,對生命的敬重,對這份維係在他們之間,展現於眼前的感情的震撼。
“我會的,我當然會。”
與謝野晶子喑啞的開口道,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撫摸上瀧澤生的臉頰。
怪不得會那麼年輕……
怪不得……
“晶子……”瀧澤生攏住自己臉頰上的那隻手,“這一次,也要麻煩你了。”
“說什麼鬼話……”這一聲笑罵帶著不易察覺的哭腔。
“異能力·請君勿死——!”
請君勿死。
請你不要離開。
既然連地獄都闖過了,從那種鬼地方活著回來了……!
你應當還有漫長的人生去感受啊!
第066章 第 66 章
代表異能力的光芒閃過——
瀧澤上身上那鑲嵌在皮膚裡的血洞, 那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正像是被灌入生命力般發生了變化……
他仿佛缺失了的部位正飛快的生長,生長, 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偵探社裡的人麵上一喜,
有效果!
請君勿死對瀧澤生有效果!
這無疑是件喜事, 麵前這位被傷痛折磨的青年可以被治愈, 他的一切都迎來了轉機。
太宰治的眸裡劃過一絲驚異。
因為有一條雖未檢驗卻被異能力者潛意識知道的規則是——
【請君勿死】這項異能力隻對人類有用。
如果瀧澤生被請君勿死治好了,就基本代表, 他們以往的某個猜測——關於瀧澤生是異能體的猜測——被推翻了!
瀧澤生維持在這種狀態一定是非自然力量的作用,但他本人不是異能體!
鳶色的眸裡驟然升起了冉冉的希冀, 然而下一秒,那片光輝倏然熄滅, 死寂了下去。
因為異能力的效果停止了。
不止如此,那即將治愈的傷口再次潰爛, 甚至開始流血, 像是從一個被冰凍的狀態解封, 回到了剛剛受傷的時刻!
大量的鮮血流出, 瀧澤生的麵容幾息之間便失去的血色。
“瀧澤!”
太宰治立刻衝上前去扶住他的身體,與謝野晶子驚慌的捂住他的傷口,異能力第一次失效的感覺令她在這一刻產生了濃烈的挫敗感,她無數次慶幸自己擁有令人頃刻痊愈的異能力, 她讓無數脆弱的生命有了再續的可能,不少得知她信息的高層都曾花重金請她治療。她也曾一度厭惡自己的異能力,因此精神錯亂封閉自己, 直到被社長和亂步先生找到……
她終於再次接受認可了自己的能力, 甚至能親口說出自己曾頂著的死亡天使的名號,並寄希望於自己能夠治好所有想要治愈的人。
但是——
為什麼瀧澤生不行?
為什麼瀧澤生不行!
這是她無數次推向地獄的人啊, 她也想為他做些什麼。
起碼……
起碼那一次士兵懷著恨意刺來的鐵片,是瀧澤生替她擋下的,起碼這個恩情她想要償還。
“醫務室!先去醫務室!這個傷必須處理!”經驗豐富的醫師立刻發現瀧澤生的情況惡化到必須立即處理的地步,她提高了音量,驚醒了所有呆滯的人。
他們匆忙的把虛脫的青年抬進醫務室,留一個人陪在與謝野晶子身邊打下手,其餘人隻能等在屋外。
這裡不是醫院,氛圍卻和醫院一樣肅穆。
房間裡,空氣的流動都格外凝滯。
太宰治沉默的對著醫務室的門,他的背影透露出說不清的落寞。
江戶川亂步閉上那雙剔透的眼眸,低低宣布道,
“失敗了。”
請君勿死是無法治愈瀧澤生的。
“但那畢竟隻是一種異能力罷了。”江戶川亂步如此形容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天賦,“治愈瀧澤的方法一定會找到,這個世界的某一處一定存在著令人真正複生的方法……所以太宰,一切隻是毫無變化罷了。”
他的眼中,鳶眸青年正沉浸在難以自拔的絕望和厭棄中。
雖然看似一切回到了原點。
但是瀧澤生此時再次經曆了生死關,他重新受了一回致命傷,因為他們的判斷失誤,一次彆無他法的嘗試。
也再次說明……
不管瀧澤生因為何種契機死而複生,他現在都不是被異能力【請君勿死】認定的“人類”。
“嘖。”
江戶川亂步都感到了煩躁。
名偵探可以解決世界上最難的案件,卻不能改變既成的現狀。他也無法找到情感的儘頭,眼見著一對彼此相依卻互相折磨的摯友沉淪在命運弄人的痛苦之中而無能為力。
瀧澤生身上的線索是斷開的。
就像是被什麼抹去了一般,他無法推斷出對方是以什麼方式複活的。
沒有足夠的情報也是一點,但江戶川亂步發現他連找尋情報的源頭都推測不出來,是擁有最高資源最高權力的政府機構做的嗎?那麼他們又是什麼時候下手,想要得到什麼呢?永生?高層內部以翻舊賬查劣跡的方式進行爭鬥?死而複生的秘密?港口mafia首領的把柄?每一條都有道理,每一條又互不乾擾,這些貪念在江戶川亂步的眼中幾乎是同等重要的,所以無法排列,隻能逐個去驗證,而在驗證的途中,又要將所有的可能都警惕在內。
“我需要你的情報,太宰。”江戶川亂步走到了太宰治身前,“這個麻煩事社長一定會管,他這幾天被軍警裡的舊友邀去商談重要事務,在他回來之前,先告訴具體發生了什麼,從頭到尾。”
名偵探睜著那雙清醒剔透的眼眸。
與其對視的太宰治發覺他的眼睛顏色即使和瀧澤生很相像,所傳遞出的情緒卻能分明到完全不會將兩人混淆。
瀧澤生的眼裡有蓬勃的愛意,有遍山漫野般的赤誠。
武裝偵探社裡的其他成員表情也顯得很是嚴肅。
因為這不是組織的交鋒。
是一場人類的陰謀,一場犧牲了某些群體以獲求利益的陰謀。
醫務室裡的瀧澤生正在接受搶救,與謝野晶子甚至不敢給他注射麻藥。
“堅持住,瀧澤……”短發女性試圖去縫合他的血管和傷口,但是缺損的東西是留有空間的,那不僅僅是從中斷裂,“我完全不理解你在這種狀態下究竟為什麼能活著,讓你失去意識又會發生什麼,但是毫無疑問,麵臨生死的手術是醫生和死神的博弈,而有一項至關重要的砝碼是在病人手中的……”
她的神色有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堅韌和決心。
“——那就是人類求生的信念。”
這種東西,瀧澤生最不缺了。
他忍受著這場無法用常理來解釋的救援,等待著不知何時會到來的,身體再次被停止的那一刻。
雖然無法說話,但他的眼神已經傾訴太多太多了。
***
醫務室外,太宰治用平緩的語調訴述了瀧澤生的一切。
從不死軍團開始。
無父無母毫無依靠的青年被拉入了那場實驗,於殘忍的戰爭中鎖定了自己的支柱,他的人格需要施與愛,仿佛那樣才能確保自己的存在擁有意義,而他付出的愛是正向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猶如文藝作品裡描述的那般,將虛幻不真實的情感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於是再追求理智的人都會被觸動,被感化,為這份不能用邏輯去框錮而神經戰栗,血液沸騰。
不死軍團的設想被證實失敗了,因為人類的軀體雖然被無限次治愈,可精神已經千瘡百孔,失去理智和驅動力的士兵毫無用處,他們甚至用自毀的方式來使自己脫離這個煉火焚燒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