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該醒了(1 / 2)

“醒醒!”

刺骨的玄水劈頭蓋臉潑下來,所過之處,如萬蟻啃噬。關月荻狠狠打了個寒顫,指尖傳來絲絲又癢又麻的尖銳痛意,逼她清醒過來。

陰沉的雲山路過柴房簡陋的窗縫,偶爾施舍地漏下幾束陽光,穿過飛揚的塵埃,落在身旁的柴火上,玄水也濺到柴火上,嘶嘶的響,竄出縷縷白煙。

被這樣的玄水浸濕了衣衫,關月荻依舊冷著臉。指尖顫抖著,把袖子擰乾,一寸寸拭去臉上的水氣。仿佛比起被玄水腐蝕的痛,滿麵的濕意才更難以忍受。

“真是個瘋子,才斷了仙根,一桶玄水澆下去,竟一聲不吭,連兩句求饒都聽不到。”

“可不是麼,今兒就要進魔淵,竟還呼呼大睡。”

“師侄不知麼,她可是出了名的能睡,每每睡得昏天黑地,師父都叫不醒。”

“該不會,還以為師叔會來救她吧……”

不大的柴房內,兩個青色長衫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語。

曾經,他們也是她的小師侄,她的小師弟。

關月荻冷淡的視線墜落在地,黑發粘膩地貼在耳邊,襯得麵頰越發蒼白冷漠。

“前師弟”明遠蹲到她跟前,晃了晃手:“喂,西貝貨,還清醒嗎?”

關月荻忽而輕笑一聲,掀起眼簾,纖長睫毛下,那雙曾天真爛漫的琥珀眼瞳,如今爬滿了仇恨,如利劍出鞘,叫明遠渾身一顫。

他呆愣一個彈指,方眨眨眼:“你敢瞪我?”

“師叔,彆跟她廢話,”一旁的子嵐道,“快拖出去,臨近魔淵禦不得劍,現在出發,我們黃昏才能回來。”

明遠按下心頭的不爽。

濕膩的血半乾,把她的下身和柴火粘在了一起,他二人一道口訣,將其強行拖起,撕下不少血肉。

關月荻隻悶哼一聲,任由他們把她拖到院中的牢車上。

牢車上的鏈條被狂風刮得鏗鏘作響,明遠拉過小臂粗的鏈子栓好鐵門,投出一個鎖印。子嵐立在一邊,眼神飄忽,不敢看關月荻,隻心有餘悸地癟癟唇:“你方才說她斷了仙根,是真的嗎?”

“嗯,她自斷的,眾長老好說歹說,她執意不肯救師姐,真是個毒婦!”

“哦,斷了也罷,就她這廢物,身懷極品仙根,這麼多年都還沒引氣入體,難道還指望她修成仙?”

二人哄笑起來。

關月荻也應和似的冷笑了一下。

她這身子,確實無法修仙。她進入修仙界最鼎盛的上清仙宗,拜在修仙界第一人——掌門鴻天真人門下八年,卻不知為何,無法吸取靈力,至今未能引氣入體,與凡人無異。

唯有日夜苦讀,學習各類旁門左道,並日日練劍。

若非她孜孜矻矻,身體機能不錯,她早就死了數回,哪能強撐到現在。

她也不想修仙的,剛穿越來的時候,她甚至還在娘親的肚子裡。她家雖不算大戶,父母也都是築基期的小修士,但頗有經商頭腦,家裡置辦了不少仆人商鋪,小有錢財,爹娘也極疼愛她。

隻是造化弄人,偏偏叫她遇上了何明澤——她的大師兄。

她被何明澤無端偏愛,一路保送到鴻天真人麵前,入了上清仙宗後,更是受到上清仙宗全門的關愛。

那時年輕,還不知道一切贈與都有代價。

繁華虛幻猶如泡沫,輕易堆積成山,後來她才知道,自己隻是個替身。

正主回到上清仙宗的那一刻,世人無情戳破了她身前的泡泡,留下一灘爛沫。

從此,他們諷刺她是“西貝貨”,是臉皮極厚,心安理得占了她人身份的假貨。

她的大師兄,也像變了個人。

這沒什麼,她走便是。

可正主喬穎之身受重傷,仙根斷裂,而她,一個無法修煉的小廢物,偏偏擁有一根世間難尋的、極其純粹的仙根。

這之後經曆過太多,她已然不想回憶。不過是逼得她家破人亡,逼得她從天真爛漫的掌上明珠,變成上清仙宗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但她自始至終,未做錯什麼。

尤記得那日,她被何明澤死死按在喬穎之的極品靈石床邊,逼她“獻出”仙根。她笑出滿口鮮血,渾身煞氣,如同羅刹:“你們要我的仙根?”

當著眾師門的麵,她生生挖出一根帶著血肉的雪白靈根,反手將其碾碎,任憑其化作齏粉,隨風消散。

死一般的寂靜充斥著肅穆的大殿,梁上隻回蕩著她陰冷的笑:“癡、人、說、夢。”

走到今日,是她識人不清,天真好騙,棄了林間花路,偏要來滾這刀尖熱油,結果撕心裂肺。

明遠子嵐忽而停下動作:“師兄”“師叔”。

關月荻的視線越過二人,慢吞吞凝聚起來。

何明澤一身青衣,如初見時那般,像滌蕩人心的清風,像高大正直的春竹。

他靜靜立在那兒,便好似驅散了此間陰霾。

人啊,當真是不能以貌取之。

這樣清俊清正的樣貌,竟能說出“既然她冥頑不靈,便將她投入魔淵,嘗嘗當年喬師妹吃過的苦”這種屁話。

關月荻唇角勾起,極儘嘲諷。

何明澤避開她的目光,薄唇冷道:“有散修稱,半個時辰前,親眼見到第四界的邪修往廬鎮而來。”

子嵐一驚:“怪道今日空中陡生雷雲。”

明遠麵容緊繃:“第四界就是一群瘋子,甭管是誰,遇到就打劫,撈得到就賺到,撈不到就是一死,我們不能跟他們硬拚。”

子嵐:“可眾人皆知上清仙宗門人在此,他們定會找上門來,我們的法寶都是師尊給的,極其珍貴,本命劍就更不能給他們了。”

明遠眼珠一轉,掠過關月荻,輕飄飄提議:“小道消息稱,無上邪君沉迷美色,無論真假,第四界與魔淵無甚區彆……”

何明澤眉心微鎖。

子嵐瞪大眼睛看向關月荻。

關月荻如今落魄,滿身玄水被風乾,依舊腐蝕著她的皮肉,再狼狽卻也掩不住她麵容絕豔。這樣的臉,原本是明媚的,如今偏偏麵色蒼白,眸光陰冷,倒更添清冷姝色,像天際的雲,遙遠不可捉摸,平添一份疏離。

不可否認,即便在美女如雲的修仙界,關月荻的樣貌也是極好的。

何明澤冷冷應了聲“妥”。

關月荻鼻間輕嗤,沒反駁,也沒有資格反駁。

為了幾個法寶,就要賣她,真是好師門。

她算算從廬鎮到第四界邊界的路途,心下有了思量,瞥向明遠的眼底晦澀不明:“……咳咳……隻是我一人去,他們不會信我是上清仙宗的人,還請師弟,送我最後一段。”

明遠瞪向她,握緊劍鞘。

她莫非是瞧不起他,看他修為少,以為能從他手裡逃脫吧。

“誰是你師弟。我堂堂上清仙宗掌門親傳弟子,那些邪祟還能把我如何?師侄師兄,交給我!”

何明澤欲言又止,見子嵐後退一步擺明立場,隻道“妥”。

廬鎮毗鄰魔淵與第四界,人員雜亂。何明澤臨時請來幾位女散修,這些散修修煉第四界傳出的邪術,是為邪修,心狠毒辣,得了好處,也不顧關月荻渾身是傷,用極霸道的淨塵術,幾乎剝了她的皮,方將她身上的汙漬清理乾淨。

她們還割下她身上的爛肉,用下等的靈藥囫圇為她止血,催發她長出新肉來。

關月荻凡人之軀,生生忍下這一輪輪的“新生”,隱忍的嘶喊一次次淹沒在血水中。

窗外暮色四合,狂風不止,廬鎮的夜迎來逼人的寒氣。

關月荻被人從一桶血水裡撈出來,僅一口氣吊著。

外頭喧鬨起來,辱罵聲此起彼伏,刺眼的火光明明滅滅。

關月荻勉力撐著,任憑邪修們為她穿上紅裳。

粗糙的針腳擦過鮮嫩的新肉,如萬蟻啃噬,關月荻看向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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