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劉溪鴒睡的格外的深沉。自離開江寧之後,母親便一直在她夢中出現。今天她亦是抱著這個夢在客棧中沉沉睡去的。清晨,天蒙蒙亮,她便被叫醒出發。她揉著眼懵懵懂懂下了樓,隻見沈舜和一男子坐在那方桌旁,像是在等她。
“舅舅。”她看了看沈舜,又看向他身旁的陌生男子——那是個青年,瞧著比沈舜年輕不少,麵上擎著微笑,卻難掩濃霜重霧帶來的凜冽之意,密密的長睫下亦有淡淡的倦色。
沈舜打破了短暫的平靜:“阿鴒,這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唐叔父,來接你去黃州住些日子。”
她一怔,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卻也先行了個禮,“叔父好。”
青年頷首,曉得這是個懂事的孩子,沈家把她教得還不錯。
沈舜拎起她的包袱,掏出一封信交代起來:“昨兒太晚,就沒顧得跟你細說。咱們家裡出了些急事,你娘特意叫沈流帶了信來,讓你先彆回去,等我們把那邊安頓好了再來接你。”
劉溪鴒打開那信,果然是熟悉的筆跡——“阿鴒乖,先等等,府中有事,暫不能歸。”
“可我娘信裡也沒說是什麼事啊?”
“放心,隻是情況有些麻煩,你在的話,不好說罷了!你應該明白的吧?不好讓你娘難做的。”如此一說她便猜到個七八分了——她不便在場,那興許就是父輩的事了。
沈舜又繼續道:“你娘既然不允你回,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他們還在家中……等著我,你先跟著唐叔父去黃州小住,等一切打點好了我們再來接你。到了那邊,記得給我和你母親寫信,好嗎?”語氣雖是商量,但已帶了些不容質疑,說著便起了身。
劉溪鴒也顧不著旁邊的男子,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跟著:“舅舅,我能問問是什麼事嗎?”
哪怕是父親輩的事情,那她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她半道被扔給了一個陌生人呢?
“眼下不宜多說。”沈舜搖頭。
“是不是那鄒家人又找事?”沈舜不答。
“或者,是劉家?”
他沒料到她在這事情上腦子轉的這麼快,幸虧沈流等人趕了馬車來,他才鬆了口氣,於是言簡意賅起來:“都有,這也是你娘的意思,後麵我們再細說!”他看一眼唐祁,又看一眼劉溪鴒,壓低了聲音,“你去了唐叔父處,要照顧好自己,他挺忙,你要聽話,彆叫你娘擔心!”
舅舅身後是收拾妥當的沈府一行人,他們眼下的沉默得讓她覺得奇怪,但她來不及思考這些,隻是追著沈舜囁嚅:“可阿翁去世……我不回去能行嗎?他們會怪我的,鄒府和劉府,都是要瞧我說話的……到時候若是因我怪到了母親和舅舅頭上,豈非,豈非……”
“沒人會怪你,隻是事急從權,不得已。”沈舜心下亦是淒苦不已,拍了拍她的臉,竭力平靜道,“過後你會知道的。彆哭,唐叔父看著呢!彆怕,他是知縣,不會有人欺負你。”
“可是……”
小姑娘的眼淚終於還是沒憋住。
沈舜也不忍看她,深吸了氣,理理她的衣衫,緊緊她的包帶,“阿鴒啊,要乖,咱們不久就來接你了。功課不要落下!”他動作迅速,說完這句,便頭也不回地鑽進馬車。
不時,塵土飛揚,沈家大公子便消失在這地界上。
女孩兒低了頭,眼淚砸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寂靜的清晨裡仿佛小小石子隨意滾動。
一雙繡青線的皂靴停在了她麵前,一個低沉卻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她頭也不抬,曉得是那唐叔父。可她胸口堵得說不出來話,想了想,拿手在地上寫了起來。
劉,溪,鴒。青年沉吟,原來是溪邊振翅的小鳥,可瞧著如此乖覺,老實得跟個鵪鶉一樣。
不一會,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趕著馬車走出,“大人,可以去渡口了,下午還要去衙裡呢,早些出發您還能睡會!”
青年靜默而立,也許是整夜未眠讓他一時失神,亦或是這好友府上的遭遇令他唏噓。過了會才有些懊惱的搖頭,“走吧。”
逆流而上的扁舟之下,江水遙遙。船艙內,劉溪鴒拘謹地坐在一旁,隻偶爾默默垂一兩滴淚,又默默擦掉,半天幾乎不見如何動靜,連姿勢都鮮少換一個,半個時辰不到,她已經渾身酸痛,但還是一動不動。一旁閉目養神的青年突然開口:“你倒是聽話的很,不怕沈子坤賣了你。”子坤是沈舜的字。
“我舅舅才不會賣我。”濃濃的鼻音卻出賣了她的不安。
青年睜了眼瞧她,似笑非笑,“那你不怕我賣了你?問也不問就跟了來。”
女孩騰地瞪大眼,但隻一瞬,“那我能怎麼辦呢?”
平靜之下自是一股委屈和無奈,他瞧得分明。方才在沈舜麵前顧左右而言他,說不回去怕被外人責怪不合禮數雲雲,條條在理,其實心裡早就害怕的不得了。
挺倔啊。唐祁忍不住彎了嘴角,“放心,自然不會賣了你。五年前我就聽你舅舅說起過你,你抓周的時候,他抄了兩部書才給你攢了件茜色鎏金的披風,你可還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