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郎印風波後,府中所有人都繼續忙進忙出,唯獨劉溪鴒這個大閒人開始閒得不情不願。
她就像是參演了一場彆開生麵的戲。她裝扮華麗的登場,從一開始見著趙玨的好奇,到發現蓮花紋印的疑惑,到後頭得了假印之後的竊喜,夜裡小命休矣的驚懼,再到最後真相塵埃落地的失望。兢兢業業走完全場,結果落幕之後,人群散去,一切如常。
可她卻不再能接受這種平庸。
現在的她開始操心起每一個人。譬如拿著書信匆匆回府的何衍,瞧見在後院洗刀弄傷口的舒放,以及這唐祁那悄然而至又無處尋覓的身影,她便會想,他們這次去了哪?危險嗎?
而這些若是放在從前,她才懶得管,或許是身份讓她旁觀。現在想來,她對這府上的井然有序和各司其職過於想當然了。
而事實上,這裡的日子就好像一張織布機,或是一副棋局,每個人都恰如其分地扮演著自己的角兒。
可唯獨她沒有。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思緒不是第一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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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嘉十二年,臘月三十,沒有落雪,是個天乾物燥的年關。午後,廬州的大街上倒清淨了起來,小攤販們早早掛了板子回家過年。大人們忙活過年的腳不沾地,於是家家戶戶的孩子們走街串巷,炸糞爬牆好不熱鬨,那唐家張家也不例外。
今日唐家官人要議事,範家神醫要煉丹,一群孩子沒人管。瞧,那扒螞蟻窩又攆狗追雞的便是那協宗堂的張青青和唐官人府上的大侄女劉溪鴒,而那點了炮就跑的便是唐府的陳西和舒放,一身的腱子肉使不完的力氣。一旁還有兩個年長的青年男女抱著胳膊說著話,冷眼瞧著他們。
夜裡,各家各戶閉門守歲。而唐府牆頭上的幾人還擠在一團瑟瑟發抖,像是放哨的小賊。寒風刮過臉上他們無動於衷,隻在煙花咻咻作響時抬頭四望。不過兩息,那零星炸起的煙花明滅三兩朵,六七朵,不一會兒又暗了下去,沒甚趣。
劉溪鴒蕩著腿兒道:“還是星星好看,它怎麼都夠不著星星的光!”
“怎地,想看過癮的?”舒放眉毛一揚,神氣少年跳下牆,“來來,阿鴒,來搭把手,你看像我這樣,保管比星星亮!”說著拿了炮和煙花綁在一起。
何衍一瞧,忙道:“這炮硝多,莫要在這處放,拿遠些。”
二人於是跑了老遠,才尋著個僻靜巷子,舒放卷好後往地上一埵,對準了天,又瞧了瞧周圍的宅子,將火折子一遞:“好啦!你來點?”
少女大囧:“我?我不會啊。”
舒放道:“哎呀不會個啥,你蹲個側馬過去,對,就這麼著,你一點,我就拉你跑。來,手給我。”
“真的?”
“快點的!”他不耐煩,一扯她衣袖,“再不快些我走了!”
亥正,年輕唐判官終於給自己放了班,騎著小毛驢兒出了衙司,一顛一顛往家走。儘管借得著月光,但馬上過年,他還是挑了盞紅燈籠圖個吉利。
一整日的伏案讓他有些頭昏,他腦中仍盤算著,初七前應該能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完,屆時便可無所顧忌準備上京的事情。
今日他的還算收獲頗豐,對完了來年的票擬和預算,也算是趕在新年前了卻了一樁大事。
伸了個懶腰,麻痹之意自胳膊延伸到後頸,使其腦中翁翁然,他深吸一口氣,卻依稀聽見一聲鑼鼓響,正兀自疑惑,便聽打更的嘶吼著:“走水啦!走水啦!來人!救火救火!”一息之間,那鑼鼓之聲便徒然密了起來。
循聲望去,隻見自家那方向的上空火光熒熒冒起了煙,唐通判頓時心感不妙。
“可真會挑日子!”眾人堆著滿麵的困意咕噥道。這大年三十的,誰能想到子時還要來救火?大夥兒怨聲載道蓬頭垢麵,還是你一桶水我一盆尿的往那失火處趕去。而其餘搓著眼屎瞧熱鬨的,光著膀子召喚人的,也在那失火處湊了一圈又一圈。
著火的卻不是唐府,而是另一條裡弄裡的周家。周家有處極寬闊的穀場,場子上堆了兩個預備著過冬的乾草堆,可巧,那唐府的幾個孩兒點煙花時,卻不留神叫那火星子落在了草堆上,按理說那火星子落下來便也就涼了,可這一串串煙花一發接一發的不停地落在那草垛上,火星子就硬是涼不了,這不就燃了?
可憐唐判官剛從衙裡出來,便驢不停蹄的跑去救火搶草,弄了個一身狼狽。臘月寒冬的後半夜,將將好了沒倆月的風寒似是又複發了,回去就咳了個整夜。那上京的行程便是暫且擱置了。
大年初三,罪魁禍首便在他的書房門外跪了又跪。
“叔父那夜著急上火,定是熏著了!”少女聲音戚戚然,“耽誤了叔父上京,我真該死啊!”
房中人聲色低啞:“無事,歇兩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