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寅郎印(完)(1 / 2)

唐祁進門時便瞧見那廊下笑談的二人,少女已是先迎了出來:“叔父今日回得早!謝大人恰來送書。”

謝璡長作一揖:“卑職見過大人。”

唐祁笑道:“放班了,餘涯不必如此拘禮。”

又轉頭輕斥,“阿鴒,家中有客人,你怎能如此怠慢?在這外頭站著?”笑著迎他進了門。

二人正說那《水經注》孤本難尋。唐祁道:“日前去院裡沒見著你,和顧老提了句,他還說尋著了便叫人來送。倒是沒留意他說的送書人是你,早知我便自己去拿了!”說罷請了杯茶給他,“這可真是大材小用。”言下不乏惋惜之意。

謝璡粲然一笑:“翰林院那許多書,有些書難找的很,我這腦子恰恰彆的不行,記點子這種東西倒格外好使。大人也彆為我可惜。”

“關中難得出一個你這樣的人才,如今卻在宮中抄書皮,餘涯卻真覺著甘心?”想當初皇榜一揭,所有人都將他二人相提並論,好容易叫那二皇子瞧上了,卻又這樣快被棄之如敝,這樣的結局如何不令人唏噓?

少年郎端著茶一飲而儘,像是渴極,“不妨事,我這性子,注定是有此一遭的!能得這樣一個結果,有人明珠蒙塵待啟時,就有人快意颯遝不回頭,各有各的路罷了!”

他瘦削的身軀藏於寬大的衣袍下,通身自有一股疏狂之氣,又有著字跡不佳卻仍叫皇帝舍不得罷了卷子的才華。

唐祁心下感慨,可這天下人才濟濟,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機會總是稍縱即逝,甚至說,有些機會看起來像是機會,實則是一場空。何況上位者的心意總是難以揣測的,上位者之所以是上位者,那便是不問除出身以外的一切緣由,要你生便是生,要你死便是死。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少年。那日青雲宴中,二人分坐兩處,也隻是遠遠掃了一眼,如今真真見到,卻是在今日這番意境中。

“餘涯胸中有丘壑,隻是不與旁人說罷了。也好,有些東西看開了,便是看開了。不過,你還如此年輕,還有的是機會。”

謝璡笑道:“亦惇兄這是誇自己了!彆忘了,你我同歲登科!”

“好你個謝餘涯!嘴上功夫來得就是快。”

二人相視一笑,又清談許多往屆的科舉軼事,幾刻鐘後謝璡便告辭了。

等劉溪鴒再進來屋,唐祁便問:“他幾時來的?”

“周管事說是申時三刻。”

“可有瞧見蔡大人的人?”

劉溪鴒想了想蔡家那隨從離開時的情景,便道:“最後一次大約瞧見了。”

唐祁眼神一凝,“箱子呢?”

“這我倒沒留意,他一直在這外間屋子裡,想是沒瞧見的。”又道,“叔父是擔心他會察覺出什麼?”

唐祁不置可否:“他很聰明的。”他留意他,自然是因為他曾為二皇子垂青,說來,這寅郎印都能有假,那曹讓舅甥究竟在西北之戰上淌入了多深的水還未可知。

此刻假印一事恰有眉目,這謝璡卻在這個點出現,他會多想些也不足為奇。

“可他如今已經這般落魄了。”

“他還年輕。”唐祁意味深長。

這少年聰明絕頂,雖說開罪於二皇子,但他今年才十六七,又在翰林院,重新被啟用的可能性不可謂不大。而方才他對自己的試探也不接茬,可見一切都還未明朗。

何況,未及弱冠的天子門生會輕言放棄嗎?自然不會的。就像自己當年自請下放麻城知縣,多少苦都吃了,也從未放棄過。

也罷,眼下不是考慮這事的時候。唐祁按了按額頭,道:“晚些時候你到我房中來,有事同你說。”今日去大理寺之後,寅郎印被盜刻一事他心中已有了數。

“好,什麼時候?”

“等阿衍叫你,彆睡太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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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能說彆睡太早呢?他就應該說彆睡。

天蒙蒙亮時,何衍推了推和衣而臥直流口水的劉溪鴒,“醒醒,阿鴒。”

“啊,哦……什麼時候了?該吃飯了吧!”她一聽見聲響便騰地站起,眼還沒睜卻先吧唧了嘴。

“噯曖,起床了!快去洗洗!大人在書房等你!”何衍也忍不住打了哈欠。

劉溪鴒一看他烏泱泱的眼眶子:“謔,你一夜沒睡啊?”

“那可不,真的太多了,我們手都翻麻了!”

“弄完了?”

何衍點頭:“快去快去,大人還在等你!”

劉溪鴒進屋時,便瞧見了那滿地的紙,裡頭有幾十副寅郎印的印樣,每一張還用緋色在旁邊標出了刻畫的不同之處。

唐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撐著頭好似淺眠,聽見她的腳步聲,才輕聲道:“來了?”

“叔父這是……”

唐祁揉了揉眼,拿出兩頁紙,“這是在卷宗裡找到的,和你那假的一樣。”

劉溪鴒呼吸一窒,她知道應該會有這麼個結果。

但擺在自己跟前,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以為的、實際的、和體會的決然是不同的,這一點她最近已經深刻領教了好幾回。

唐祁接著一指角落裡的一個箱子,是昨日蔡大人差人送來的,他輕飄飄道:“這裡頭,都是人命。有的人冤死了,全族一個不留,有的人卻升官發財,還活得好好的。你可明白?”

她默然。許是沒睡好覺,這屋子裡的靜令人格外疲乏,隻有茶爐燒得咕嚕作響。

在今天之前,唐祁都是對她三緘其口,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極為不易,他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也不輕易做無把握的事。

那黃鈞萬的案子早已在幾年前定了案,這便意味著極難尋到直接可推翻的證據。而如要查下去,那也隻有多箭齊發多方求證了。他心裡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拿到假印後,他卻還是第一時間去做了,不僅做了,還選了條旁人絕不會想到的路子:

那便是先從駕部司調取地方上與西線輜重運輸的所有檔案,再從中尋找黃案相關的內容,將之與大理寺的存檔相匹配。

這路子既費周折且希望渺茫。那調布檔堆積如山,尋找近八年的內容無異於大海撈針;而大理寺的卷宗也從不出借,哪怕有了姚太傅的口信,也隻是允了他多帶兩個人進那卷宗庫多呆半日,如此短的時候,卻隻得憑一雙眼一支筆記住所有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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