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一兩個月。
這些日子裡唐家官人卻極少在家中落腳。
聽說中秋節那夜皇帝在瑩妃宮中設宴,與二位皇子及曹國公暢談談及西北大勝,又言及年底皇子大婚,喜上加囍,皇帝一高興,便說年底要去那東邊修壇祭天。
第二日便下了折子要輿圖司重勘京東一路的地形,修官道造祭壇。於是唐祁一要兼著兵部圖事,又接了修造案的差,整日裡忙得腳跟子打後腦勺。
而重勘京東地形也是頗費功夫,如今陳西兩兄弟也都從黃州來了京都,但舒放又去了廂軍處填了缺,府中還是沒多少人手,隻得把劉溪鴒這個閒人起用了。
如此一來,唐家這一屋子人都領了差事,鮮少湊在一桌吃飯,每日裡麵也見得少,自然也沒人再提起那沈府的事。
交給劉溪鴒勘的是京郊汴河一帶,圖好畫,也近,一兩人去也成。於是這幾日裡,她便早早起身出門,有時夜裡才回,披星戴月忙進忙出的倒像個小郎官了。
入了十月,秋意漸濃,呼吸間鼻尖已能感到一陣酸澀冰涼。這幾日裡秋雨下得勤,也是怪事,早上見著了日頭,過不了一兩個時辰便要淅淅瀝瀝下大雨。
景致是好,可不利外業。因此這幾日裡劉溪鴒都是趁天不亮便出了城。這會兒,她又在後院裡收拾著行囊喂著馬。
院裡還是很靜,隻有馬蹄在石板上輕輕踏響的聲音。卻聽吱呀一聲門開了,舒放打著嗬欠進了來:“也不用起這麼早吧你?比我還早!”
劉溪鴒道:“你起這麼早作甚?你不是不當值嗎?”
“今日尉遲將軍要來咱們這挑人,我們頭兒想叫我去,我得好好表現一下。”
尉遲將軍便是那一直守在南境的尉遲良。尉遲一姓自古出將星,大夏立國百餘年來,戰事不算少,卻終是無虞,這離不開尉遲一門的加持與守護。隻是相對於近來鋒芒大勝的曹家軍來說,他們要低調許多,當然這曹讓當年也是出自尉遲良他爹的帳下,那是另外一段往事了。
“哦,做啥?”她隨口問道。
“不曉得,聽說要去南邊打蠻子咯,尉遲一家不是一直在那嗎?”
“哦,南邊,好遠。大人許你去?”
“許,怎麼不許!嘿嘿,巴不得我去呢!”舒放得意一笑,低語道,“我若選上了,先去那南邊當個小前鋒!”
西南兩線一直是大夏曆代帝王建功立業的首選地。如今西線無戰事,南方多瑰寶,皇帝自然要將主意打在南邊,不過究竟是直取還是智取,朝堂上近來也是爭辯不斷,前日裡唐祁還上了一封奏疏專門說了這事,力陳智取的好處,皇帝回了個“斟酌一二”,也不算是駁了他。
總之,西北戰力驟減,皇帝要劍指南邊的傳聞已在坊間傳了有一陣了,想來也不是毫無憑據。
舒放笑道:“我若是選上了,一時半會兒可就回不來咯,你可不要太想我!”
劉溪鴒睨他一眼,“日日想你成不成?”
二人笑鬨間,天光已變。天色將起,劉小郎官打著馬便出了城。
果然,今日還是落雨,而且京郊的雨更大。她將將在那汴河的迎風渡上立了根樹乾做標記,雨便如根根針般落了下來。渡口的行人們也是閃避不及,紛紛躲入船艙或是折返而去。
已過巳正,雨卻有愈發大的趨勢,江麵一片水霧彌蒙,劉溪鴒在樹下呆不住了,也隻得就近尋了個客棧歇腳。
剛一進去,身後一陣悶雷作響。“這可真是奇了,這雨幾日都不帶停的。”
小二一麵牽著馬一麵道:“豈止不停喲,這幾日怕是龍王發了火!聽說下頭漲了水了,有的村子都被淹了!”
“是嗎?”
“那可不,我堂兄他們住下頭,說是再不停,就要上我家來了!”
這麼嚴重?幾日她都是趕早出門,尋個空便往回趕了。在京中,石板路多,渠麵見漲倒也不覺得有什麼,隻道是尋常大雨,第二日便會退下去了。
沒想到這幾十裡外的京東路一帶卻不似京城那般。
小二說的倒是挺準,這雨一落,大有整日不停之勢。這客棧地勢門檻皆高,但中庭凹陷,沒一會兒便見著那方才走過的石板沒入了渾濁的泥水中。
午時過後,掌櫃便帶了人在下頭將後院的板子拆了,隔一會兒就要去掃一會兒水,這一掃便是一下午。
天色漸暗,劉溪鴒皺眉盤算著今晚的去向。
再不走怕是趕不回去了,但今日這處是最遠的,圖估摸還有半日便可完成,若是此刻再回了京,明日還要趕早再來此處,到時候再落雨的話,或是雨更大,反倒功虧一簣了,又要拖那麼久。
正同掌櫃說要歇一晚再走的話,那小二三兩步小跑了來,一指前頭,“客人,那是您家大人吧?說是來尋個獨行的姑娘的。”
她一抬眼,便見暮靄雨中一青衫男子領著二人大步跨進院內。那男子麵沉如水,一雙桃花眼半垂半睜,與身後打傘的人說著些什麼,而他後頭跟著的是職方司的葉郎官和唐家的周管事。
雨水積的很深,很快他的靴子便被染烏漿染透,他不以為意,一麵說著話,一麵稍提衣袍,仍然步履生風。
劉溪鴒一怔,上了前低聲道:“叔父。”
唐祁頷首,“如何?”
“已成了大半。”少女說著掀開牛皮包,裡麵是紮的嚴實的畫卷,“回去再改改就行,今日雨大,叔父為何來?”分給她的京郊這處最是簡單,若不是落雨,她這會子怕是早就在家中了,何須他親來?
“雨太大,水漲得太快。”唐祁一麵說,一麵擦著身上的雨水,“來看看。”
“我師傅呢?”劉溪鴒拿了巾子遞了過去。今日倒是奇了,這種出京的好事兒,向來手跟手腳跟腳的陳維寧居然不在?
“上頭等著信,先叫她回去了。”他隨意擦著,衣袍卻已經濕了大半。
“這些我來看就行,何須叔父何親來?”
他瞥她一眼,“你對這處不熟,汴河下頭淤住了,若今夜雨還是不停,這裡恐要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