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渡寺坐落在東郊西渡山。這廟宇極大,雖不是皇家寺廟,但民間威望極勝,又因坐落在汴京城邊,香火人丁興均是旺得很。平日裡,齋飯也足,又有最多的瓦舍茅房供人借住,是落魄士人浪子腳夫等人在京都周邊落腳的首選之地。
更重要的是,西渡寺之所以叫西渡,便是因為它太靠東,所以便成了此次東行的好去處。皇帝祈福選在這兒,也是圖個親民,圖個省錢。
但對於從未舉辦過皇家佛事的西渡寺來說,此乃何等殊榮?接聖旨那一日,住持激動得滿麵紅光,當即動員全寺開始做準備。雖說布置排場什麼的由官家人來管,不用他們操心,但騰地方、砍樹修牆修壁畫什麼的還是能乾乾的。
於是下元節剛過,他們便把山腰上一排排瓦舍全部騰空了,將那些暫居的人士遷去了山下。又連夜在寺中新修了步道和竹牆,借著修葺的事兒。
瓦舍裡,小小書童正在忙裡忙外收拾鋪子褥子,陰濕的山房瓦舍裡常年不見光,被子一卷便是一整塊黑黢黢的印子,引得他噴嚏連連。
“少爺,那皇帝作甚要來這處祈什麼鬼福嘛?”他都快煩死了,來京不到一年,又是修房子又是打地鋪,這會兒還要搬家。
卷著包袱的青年一聲不吭,麻利地收拾著東西,隻見他細長的手指撚著一雙還算白淨的物什往書童腦袋上一甩,“喏,你的襪子。能不能快點兒,你是少爺還是我是?”
“啊呸呸呸!”書童胡亂舞著,“這是襪子啊少爺!”
“又不是我的!”他斜了眼書童,“快點,一會天黑趕不到,今晚咱倆就睡樹底下算了。”
書童撅著個嘴將襪子一卷塞枕頭裡:“提前這麼早就趕著咱走,怎麼的,皇帝腳那麼大啊,能逛來咱這兒,還是能被咱擋道啊?”
他說的也是眾鄰居的心聲,隻因這西渡山頗大,照理說騰空一路正道上的房舍即可,而他們這些瓦舍在背麵的半山腰,和那寺院高低隔了個二三十來丈。想來皇帝從正門走,原也是走不到這兒的,為何還要一律清空呢?還提前這麼早!
“哎行了彆廢話!”他少爺一臉懨懨。
今日謝璡休沐。
本想睡個懶覺,結果一大早他二人便被告知要儘早搬出那西渡寺,不止他,整個西坡東坡的瓦舍都要在三日內搬走。
好在住持瞧他大小也是個官兒,平日裡抄經書種地什麼的也來得勤快,沒甚架子,這會子看他二話不說開始配合,便好心告訴他這西渡山腳下還有幾處瓦舍是自己建的,叫他可去那處暫住。
謝璡本是攢了些錢想去租房子來著,但京都房價太貴,硬氣不起來,隻得道謝。
“咱這地方破破爛爛人多口雜的,皇帝真要來?不危險嗎!”書童說著瞧了一眼外頭,又壓低了聲,“隔壁那個大個兒,我到現在都沒敢正眼瞧他!”[1]
書童說的便是住他倆隔壁那個有瓊麵的大塊頭。說來這地方可真是人多口雜,哪是什麼寺廟,活脫脫一個祠堂。彆的不提,就單他們這一排的鄰居裡頭,既有瓊過麵的犯人,也有說各種蠻話的異族,還有些假道士假尼姑,更不提那些賣藝勾花的三教九流。
謝璡一笑:“嗬,你這算什麼?上回他一聽咱也是西邊來的,硬要拉我去吃羊肉呢!”
“那你去了嗎?”
“去啊,怎麼不去。”那大塊頭瞧著挺凶,但實際上……也確實凶,邀他吃飯都是用吼的,差點把他吼聾。他本想推拒,但轉念一想,自己一個閒散人士,一沒錢二沒肉,不能賣不能搶的怕什麼?
“膽兒真大!”小書童也抱拳,眼睛一轉,“那少爺打探到什麼沒有?”
謝璡一笑,精光一閃:“你說誰向誰打探?”
那一日大個子把他拉去了東郊的酒肆裡跟他攀親喝酒,酒過三巡就要認他當小弟,說他皮白俊朗又斯文,要把妹妹嫁給他。
可就他那一臉凶光四肢發達要乾什麼都寫臉上的模樣,他還真不曉得是該裝作懵懂無知認了這個胖哥哥,還是該一臉羞澀地來句再議再議?
“所謂術業有專攻,負責弄人的,就不要來演戲了。”他歎道,打第一眼起他就曉得這孫子高低是個打手。不是打手,那便是個殺手,一屁股能坐死人家的那種。
“嘖,你看你看,我就說這幫蠻子危險得很呐!那皇帝作甚還要來?”他拍著兩手一攤,開始歎氣。又一想到圖謀不軌的人就近在咫尺……“少爺你這是明曉得人家要搞行刺你還不報官呐!”
“我就是官我報什麼。”謝璡一笑,“禁軍若是連這點子阿貓阿狗都搞不定,那我還真得仔細掂量掂量是不是得換個活法兒了!”
書生說著,又從床鋪空裡撚出另一隻襪子,氣道:“下回你再把它墊床底,我就用它給你裹了胡椒熬湯喝!”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終是出了門。好在他們東西不多,趕在午時把東西挪到了山腳下。等收拾出來半張床鋪,謝璡笤帚一扔便帶著小書童去覓食了。
——分割線(晉江原創)——
未時過。城東,未名居,一家瞧著不起眼但總是客滿的小店。一個空檔剛騰出來,便有人坐了過去。
奇怪的是這客滿為患的小店此刻卻安安靜靜。仔細一看,所有人都似在埋頭苦吃或是垂目品茗,但同時都豎起了耳朵。隻因今日店裡來了懂行的官家郎給大家講那禦駕東行一事。
“劉大哥你說那天能見到皇上娘娘們嗎?”隻見麵若紅蘋果的少女懵懂發問。
“禦駕不是那麼容易見的。”那劉大哥輕笑一聲。隻見他身著一身絳色繡金魚的錦衣,顴骨邊生了一顆痔,除了頗有些富態,那模樣打眼一瞧著倒是周正的。再就是笑起來那深藏不露的得意勁兒有些過頭。
“怎麼,大哥見過?”少女撐著腮若有所思,袖口一滑,腕間一隻綠鬆石鐲子的光澤沁潤而出。
劉大哥輕瞥那鐲子一眼,輕描淡寫地撚了撚左手的大扳指。“我那天啊,怕是見不著了!”
身邊的小廝忙道,“對了少爺,伯爺說這段時間忙,禮物什麼的等隨聖駕去了南京再現買!”
一聽“隨聖駕南京”幾字,人群裡頓時嗡嗡了一下,接著更靜了。
劉大哥斜睨了一眼小廝:“嘖,你怎麼回事。這種事等回去再說!”小廝忙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