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唳長安》全本免費閱讀
漭漭夜色中,薛氏馬車朝著豐樂坊疾馳。
趙媽媽切切道:“我們姑娘自從在您府上瞧過病,這幾日已能安睡,若是彆人宴請她是絕不會去的,可今日是宜陽公主下帖,她便不得不應了,連著幾日大雪,宜陽公主府上寒梅開的正好,再加上她府中景致本為長安一絕,今日雅集人極多,慶陽公主和德王殿下在,定西侯高家、安國公蕭家、勳國公殷氏的世子小姐們也都來了。”
薑離聽得眸色微動,定西侯高氏是太子生母貴妃高瓊華之母族,先帝時以軍功封侯,因是行伍出身的後起之秀,起先並不得世家人望,可到了本朝,高氏仍掌定西軍,而高瓊華誕下皇長子李霂,待李霂被立為儲君,她被加封為貴妃後,高氏一躍成為最如日中天的有爵世家。
勳國公府殷氏乃肅王之母賢妃殷霜母族,勳國公殷伯謙雖未掌兵,卻領吏部尚書之職,乃文臣之首,極得景德帝倚重,和高、殷兩家相比,安國公府蕭氏則顯得寥落。
蕭氏本是當今皇後蕭清漪母族,已逝的老安國公掌鎮北軍軍權,輔佐景德帝登基,並為他抗北燕,平戎狄,定三王之亂,立下汗馬功勞,蕭氏一族亦列世家之首。
可一來蕭清漪並未誕下皇子,二來,二十年前她所出的寧陽長公主逝世後,她不知為何與景德帝交惡,多年來幽居寧安宮形同軟禁,掌宮之權也由高貴妃把持,當今的安國公蕭律為皇後之侄,雖仍掌鎮北軍軍權,卻被勒令駐守飛霜關,無詔不得返京,長安城中隻餘夫人謝氏與一雙兒女。
蕭清漪雖被幽禁,景德帝卻並未苛待於她,當年她身患隱疾,虞清苓時常入宮為她診病,景德三十三年瘟疫時,虞清苓因治疫染病,為蕭清漪施針問藥的擔子便落在了薑離肩上,也因此,薑離與蕭氏兄妹頗有情誼。
薑離思緒遊弋片刻,又聽趙媽媽說下去——
她道:“雅集也不過是賞雪賞梅,作詩做賦,姑娘本滿心害怕,可今日這般場麵,卻沒法子帶著奴婢們進進出出,她原是打算雅集之後便去您府上的,可眼看著快散場了,卻出了意外——”
“宜陽公主府上樓台林立,為了今日雅集,還專門在一處樓館外搭建了花棚,好讓大家離紅梅白雪近一些,可沒想到連日大雪,樓簷上積雪冰霜極厚,我們姑娘和安遠侯府上的三姑娘坐在花
棚裡歇息的時候,那樓簷上的積雪冰淩忽然滑下來,重重砸在了花棚之上,花棚被砸塌了不說,我們姑娘受了傷,而那位三姑娘正坐在樓簷之下,竟是被砸的重傷不治沒了性命……”
薑離麵色一變,“你是說孟湘?!”
趙媽媽紅著眼點頭,“是啊,就是孟姑娘,那些積雪再加上冰淩積攢了四日,足足幾百斤,說把孟姑娘的脖子都砸斷了,出事後下人們光是挖人都挖了半刻鐘,半刻鐘的功夫,就算沒砸死,人在雪堆裡也活活憋死了。”
“我們姑娘當時站在靠外之地,花棚砸下來時,她也被衝倒在地,肩膀和額頭受了傷,更要緊的卻是她又受驚嚇,人暈過去兩次,還胡言亂語起來,宜陽公主請來了太醫署的禦醫,可她怕生人近身,神思混沌之時,隻讓奴婢們請您過去,奴婢走的時候姑娘血流不止,卻不讓人包紮,奴婢隻怕去的晚了姑娘也有性命之危。”
薑離終於明白趙媽媽為何開口便是“救命”,但她聽完因果,卻隻覺背脊發涼。
慶陽公主府的蒔花宴上,她才見過孟湘,當年在長安時,她也與孟湘有過數麵之緣,前後不到半月,活生生的小姑娘竟被積雪砸死,而就在蒔花宴,她與郭淑妤亦差點被花盆砸得命喪當場……
前有花盆,後有積雪,若今日受傷的是彆人也就罷了,可竟是郭淑妤再生性命之危,薑離不禁警心大作,有這樣凶險且密集的巧合嗎?
她嚴肅問:“今日又是意外嗎?”
趙媽媽是郭淑妤近身嬤嬤,最知她這一年多遭遇,她苦澀道:“是意外,當時花棚裡隻有她們兩人,樓裡也無人,那簷上積雪極厚,這幾日大雪夾雜著冷雨,雪層裡還結了冰,除非有人拿著推杆用力打砸,否則狂風都吹不下來。”
薛府各處樓台館舍上也積著厚雪,今日一早,管家薛泰便帶著府內下人在幾處陡峭屋簷除雪,確是要用力打砸才能將積雪推下。
趙媽媽越想越後怕,“真不知怎麼了,夫人日日都在拜菩薩,可姑娘卻像被厄運纏身似的,這一年多我們這些下人都整日擔驚受怕,更莫說姑娘自己,今日這一鬨,姑娘又不知緩多久才能好了。”
薑離不信厄運纏身之言,眉眼間儘是穆然,又行兩刻鐘,馬車在豐樂坊宜陽公主府外停了下來。
下馬車便
見數十輛車馬佇立,顯然今日赴雅集的客人尚未離去,她不敢停留,待稟明身份入府,公主府內侍引著三人一路往北行去,酉時已過,無星無月的蒼穹漆黑如潑墨,公主府內卻是燈燭通明,直將銀裝素裹的亭台館閣映照的瓊樓玉宇一般,剛走過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薑離看到了一座三層高的八角攢尖樓宇。
趙媽媽道:“那裡便是今日出事之地觀梅樓,我們姑娘此前被抬進了樓裡照料。”
薑離腳步更快,又行過兩處亭台,到了觀梅樓近前。
今日行雅集,因觀梅樓軒窗窄小,赴宴之人眾多,宜陽公主為了觀景爽利,索性在樓西側搭起了十丈見方的花棚——
花棚主體為竹木,上覆草頂,作農舍野亭之趣,三麵以竹簾擋風,內設席案暖爐,再置慶陽公主送來的盆景花木,先踏雪尋梅,再折梅賦詩,又比鬥花藝,無論男女皆儘得其樂,前半日的確和樂,可就在暮色時分,宜陽公主請大家折梅帶走時,一聲巨響,意外驟生。
薑離往西走兩步,清楚地看到了坍塌的花棚,趙媽媽所言無半點誇張,滑塌下來的積雪夾裹著冰淩,不僅將半個花棚砸塌,還將其內桌椅席案、花盆梅瓶皆砸了個稀巴爛,再抬眼看向觀梅樓簷,便見靠近花棚這麵的尖簷積雪皆已墜地。
她掃了幾眼事故之地,又往樓門前走去,還未到跟前,兩道熟悉的身影讓她意外,幾乎同時,九思和十安也看到了她,二人立刻迎上來見禮。
“拜見姑娘——”
薑離往樓內看,“你們公子也來了?”
九思點頭,“不錯,今日出了意外,兩位公主怕不好交代,便想請公子代表大理寺過來做個見證,我們才剛來不久,安遠侯和夫人已經來了,正在裡頭交涉,郭姑娘不太好,您快進去吧,我們還要再外探查一番。”
裴晏有宗室血脈,其人也得兩位公主愛重,今日請他來倒也在情理之中,薑離應好,沿著台階而上——
“公主殿下,薛姑娘來了。”
內侍一聲稟告,門扉立刻從內打開,卻是虞梓桐守在門口,她一把將薑離拉進來,“你終於來了,快快進來。”
薑離抬步進門,廳內目光瞬間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