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柱不虞:
“想想怎麼了?又不妨礙你什麼事。”
府君隻好岔開話題:
“那什麼,我們還是先給始皇帝結算一下功德吧?”
始皇沒有意見:
“可。”
府君取出一個平板電腦一樣的東西,對著始皇帝掃了一下,說是識彆身份。
他還解釋道:
“我們地府都是和天道接軌的,功德計算全由天道法則進行。保證童叟無欺,而且不會出錯。”
就這麼一掃,信息已經準確識彆出來了。某某位麵秦朝第一任皇帝嬴政,前麵的位麵名稱是看不懂的標識。
始皇問那是什麼,府君說他也看不懂。這是天道文字,不用管它。
“你們可以自己給自己的位麵起個名字,反正隻是用來和其他位麵交流時進行區分的。可以起個好聽又好記的,方便彼此來往即可,一般不會遇到重名。”
主要是不同位麵來往不多,彼此認識幾個就差不多了,自然不會遇見重名。
始皇頷首,沒再多問。
這些以後都可以慢慢打聽,他還有要緊事。於是催促府君快些,不要耽誤時間。
府君一點“功德結算”的按鈕,屏幕跳轉出一個進度條界麵。進度條上方是一串數字,下方則不斷刷新起各種明細來。
府君指著那數字:
“這是地府如今通用的數字,古印度人發明的,阿拉伯人傳播的。因為簡單方便,比較好識彆。”
始皇以前沒見過這種數字,但他自從蘇醒後腦海中似乎被灌輸過許多知識。因而無論是這裡的簡化文字還是外國數字,他都能熟練地讀取和使用。
不過始皇仍有些不滿:
“為何要用阿拉伯人的數字?古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又是何人?不能讓我秦人自己發明一種簡便數字推行出去嗎?”
黃泉府君隨口應付道:
“陛下通融一些,這個大家都用慣了,不好改的。你看文字用的是你大秦隸書簡化來的,這點數字就高抬貴手允許人家分點肉湯喝吧。”
始皇這才滿意:
“也罷。”
說話間,功德的增減明細已經跳了數不清多少條了,速度飛快。眾人都沒看清具體有哪些,隻看到進度條才走了很小一截,而上頭的數字已經跳到天文級彆了。
黃泉府君是見識過很多個不同位麵的始皇帝的,也見識過三千世界各式各樣的大功德人物。
手中的結算界麵已經是經過調整修改後的,能夠展示絕大多數鬼魂的功德總量。府君自己都沒數過它有多少位數,反正幾十個零是有的。
結果就這,在進度條走到三分之一的時候還是滿了。
府君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數字繼續跳動,但前麵有個省略號:9…46213等,具體多少位不清楚。
府君感慨:
“這場麵我也是很少遇見的。”
雖然大家都說始皇帝要是多活幾十年,能多乾很多很多事情。可在那數不清的位麵裡,真正給始皇續了命的也不算特彆多。
況且有些世界還會有穿越者一類的,靠著提供後世經驗來分走海量功德。
這個位麵的始皇算是特殊情況。
他自己原本隻是某個同人文世界中的角色,被開掛的主角是他兒子扶蘇。但扶蘇沒有被賦予穿越的設定,就是純古人。
作者用各種借口把後世很多好東西提前塞給了父子倆,所以沒有穿越者攪局。功德完全屬於他們自己和研發推行相關技術的臣子匠人,不會被旁人分走大半。
後來父子倆雙雙重生到另一個大秦,就把這些技術又帶去新的世界額外賺了一波功德。
始皇帝身上如今是兩世功德疊加,還有他多活了幾十年立下的功勳。
最後數字跳出來,幾乎是其他位麵始皇的數十倍。
眾人數了好半晌也沒數完有多少位,乾脆不數了。知道花不光就行,沒必要搞那麼清楚。
始皇在確認過自己的功德數量獨樹一幟之後,抓住機會詢問:
“所以朕有這麼多功德,不該擁有一點特權,比如和陽世聯絡嗎?”
黃泉府君: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確實看在功德的份上很禮遇眾人,但是蹬鼻子上臉要不得。陰陽相隔是硬性規定,他要是給人開後門是得扣業績的!
始皇:“會扣多少功德,朕給你雙倍補上。”
府君:“……地府公務人員不得收受賄賂!”
始皇:“十倍。”
府君:“一百倍也不行!這是原則問題!”
黃泉府君拒絕和他狼狽為奸,為了防止自己動搖,還迅速消失不見了。
始皇隻好去問先祖:
“不知諸位長輩可有頭緒?”
眾人紛紛搖頭。
孝公勸他:
“我見扶蘇過得不錯,不通信也沒什麼要緊的。你就是關心則亂,其實那孩子很堅強。”
始皇卻皺眉:
“他那是在強撐。”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先祖哪裡知道阿蘇有多依賴他。阿蘇從小便是他手把手帶大的,除卻前世他駕崩那二十年,就基本沒離開過他。
正說著,始皇忽然聽見了一些動靜。
他循聲望去,便見空中飄著幾套衣衫。它們隔空抬著箱籠進入殿內,而後便開始布置擺放起來。
箱籠被打開,一件件華麗的物什取出,殿中原本還略顯空落的位置填上了一件件陪葬品。
始皇第一次見這種場麵,愣住了。
其餘先祖倒是見怪不怪。
“半年了,陪葬品怎麼還沒搬完?”
“正常,你是沒去周圍的那些宮室內部逛過。好些宮室還空著,這陪葬品至少還得再搬幾年吧。”
“說真的,衣服飄著也太詭異了,嚇人得很。”
說到這,大家才想起來殿內還有個新人。
連忙為小輩解惑:
“這是活人在往墓裡送陪葬品,因為鬼是看不見活物隻能看見死物的,所以咱們隻看得見他們身上的衣服。”
始皇:……
不是很懂你們地府。
不過仔細想想,活人看不見鬼,鬼也看不見活人,很合理。
先祖接著說道:
“其實我們和活人處在兩個不同的空間,隻是尚未封土的墓穴是個特殊地帶,暫時形成了陰陽交彙的情況。”
等到封土完成,陰間的皇陵就和陽間的皇陵分離了。他們現在用的陪葬品,可以理解為陪葬品的“魂魄”,而陽間墓穴中則是它們的“肉身”。
就像始皇帝,他現在是魂魄狀態。而他的遺體則存放在主墓室中,二者獨立存在。
嬴稷積極地給曾孫展示。
他從桌案上拿起一支筆,然後始皇就看見他手裡有支筆,原地還有個筆的虛影,那虛影就是筆的肉身了。
嬴稷轉了轉筆:
“等兩處皇陵脫離後,你就不會再看見虛影了。”
活人機緣巧合下見到鬼,就是見的虛影狀魂魄,而鬼看鬼是實體。正如現在這樣,他們見真實的筆是虛影,見陰間的筆魂是實體。
始皇陷入沉思:
“既然這裡是陰陽交彙之處——”
那陽間能往陰間填補陪葬品,為什麼不能找到一個辦法反向朝陽間輸送東西?
說乾就乾。
始皇來到桌案邊,取了筆沾墨。
他先在桌上本身就鋪展好的白紙上寫下了一個字“安”,示意自己安好。
地宮裡的人在布置宮室的時候,努力塑造出了生活氣息。比如桌上鋪著紙張,隨時可以供陛下書寫內容。
始皇寫完一個字之後想了想,又取下腰間常佩的私印在下麵蓋上。那是個黑龍和玄鳳組成的圖案,中心處刻了“政”字。
這印章的圖案還是扶蘇手繪的,堪稱獨一無二。扶蘇自己也有個配套的私印,不過上頭的圖案不再是成年神獸,而是相對幼態些的。
按完印章,始皇又在下麵補了兩個字“惜身”,意為要兒子愛惜身體。
大家也不攔著,就任由他折騰。
待他寫完才搖頭:
“你這信隻有我們看得見,不信你拿起來看看。原地留下的紙張虛影上肯定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文字。”
始皇試了試,確實如此。
但他並不氣餒,拎著那張紙不知道在思量什麼。
黃泉府君怕始皇亂來,瞧瞧從虛空中探頭看了一眼。
因為明堂大門敞開,他在外頭探頭探腦完全不存在看不到屋內場景的問題。
很快,他就看見了始皇手上的紙張。
府君竊笑了一聲,心道都是白折騰。沒他幫助尋常鬼魂怎麼可能和陽世聯係上?還不如省省力氣。
他放下心來,收回腦袋不再搭理這邊。
始皇卻很快放下了那張紙,讓它和虛影重疊。確定位置擺正了之後,他將手點在那張紙上,開始往其中輸入功德。
功德是一種無形的能量,地府眾人天生就能感應到它的存在。所以無論是互相轉賬還是把它覆在彆的東西上麵,都不需要旁人去教導該怎麼使用。
始皇無師自通學會了給紙張輸送功德,試圖用這個法子將文字也刻印到現實中的白紙上。
他也不確定能不能成功,但反正試試也不虧,他的功德正好多到用不完。
先祖們都好奇地湊過來圍觀。
孝公分享他的經驗:
“物品的魂魄也有陰壽,是和它們的本體相關的。我曾有件很喜愛的常服,因為本體在墓中腐朽,所以地府中對應的那件衣服也變得脆弱不堪。”
後來孝公就往裡頭輸入了一些功德,幫它延續使用時長。雖然現實中那東西仍舊是被朽得隻剩些許破布了,地府那件依然可以繼續穿著。
孝公認為,始皇往紙張裡頭輸入功德是沒有用的。他這樣隻能增加紙張在地府中的存續時間,影響不到陽世的本體。
始皇沒有聽他的,繼續往裡輸入功德。
他有一種越來越滯澀的感覺,仿佛已經快塞滿了,很快就要塞不下了。
所以他確定孝公的理論是有問題的。
如果這麼做隻是增加陰壽,按理來說應該沒有輸入的上限才對。生靈鬼魂的陰壽可以無窮無儘,沒道理死物卻有上限。
終於,某一刻他聽見了輕微地“嘭”。
麵前的紙張散為了煙塵消失不見了,原地隻剩虛影還在。而原本乾淨潔白的虛影上,果真多了三個字和一個章。
嬴稷一拍旁邊人的大腿:
“印上去了!真印上去了!原來隻要這樣就可以影響陽世啊!妙哉!”
坐在他身邊的正是他兒子嬴柱,被拍得齜牙咧嘴。
誰讓他爹功德比他深厚,地府打架的實力全看功德多寡。越多的人越能打,他爹拍人手勁賊大。
嬴柱迅速躲開:
“要拍就拍你自己的腿!”
嬴稷也不惱,他很快取來另一張紙準備嘗試,但被他爹嬴駟攔住了。
嬴駟提醒:
“你這紙是從合著的箱籠裡取出來的,一會兒你要怎麼透過箱籠看見裡頭的紙印上字了沒?”
“這還不簡單!”
嬴稷把那放紙的小箱子搬開,原地就剩下一個虛影箱籠了。因為是虛影,裡麵紙的虛影也能透過虛幻的箱壁隱隱看見。
而後嬴稷開始擼袖子:
“讓讓,讓讓,給寡人讓個能寫字的空位出來。”
孝公乾脆起身,把整個桌案都讓給他了。
嬴稷伏案,在桌上攤開紙張,大筆一揮留下了屬於昭襄王的墨寶——“阿蘇,寡人是你高祖父”。
始皇並不是很想把這種東西送去給他兒子看。
然而嬴稷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開始往裡頭輸入功德了,看起來玩得很開心的樣子。
隻是過了許久,也沒見那紙張炸成虛無。
嬴柱著急地問他爹:
“怎麼回事?怎麼又不行了?”
嬴稷收回手,甩了甩:
“這東西太能吞功德了,再這麼下去寡人要破產。”
最後他把紙往始皇手裡一塞:
“政兒你來,你功德多。”
始皇隻好默默接替曾祖父往裡頭輸送功德,很快發現這次紙張吞掉的比上回要多,花了數倍的功德才成功將之印入本體。
嬴駟沉吟道:
“許是稷兒寫的字太多了。”
所以政兒之前的謹慎是對的,就該少寫幾個字。
子楚眯了眯眼:
“原來和陽世聯絡的方法這麼簡單,難怪方才府君怎麼都不肯透露。”
隻要見過一次,那誰都能學。政兒許下的好處哪裡比得上這個方法帶來的收益,更何況消息傳出去之後不知要引起多少動蕩。
各家都有不肖子孫,誰不想親自插手,挽救自家的命運?
他們幾個在地府待久了,眼饞好兒孫偏又接觸不到的時候,也不是沒去彆的地府位麵串過門。
其他的不提,光是二世而亡的大秦他們就見過好些個。這法子要是告知他們,能救多少大秦於危難之中!
嬴稷和子楚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孝公拍板道:
“消息瞞下來,不要透露給旁人。若有機會,酌情告知其餘位麵的政兒。”
所謂旁人,自然是在場六人之外的任何人。他們要把事態控製在一定範圍內,免得黃泉府君不管不顧和他們翻臉。
一般人是用不起這個法子的,但是每個政兒肯定都用得起。
嬴駟感慨道:
“也是我等燈下黑了。”
方法雖然簡單,耗費卻著實不小。嬴稷都嫌肉疼,更何況其他人。
能用得起的鬼魂恐怕不多,其他人沒那麼多功德,就不會浪費功德這麼嘗試,因為輸送到物品裡的功德是拿不回來的。
嬴柱忽然開口:
“你們說,有人多少發現了這個法子?”
眾人麵麵相覷。
如今想來,應該是不少的。總有不差錢的主閒來無事這麼乾,然後誤打誤撞發現端倪。
畢竟萬千世界這麼多鬼魂,基數實在太龐大了,會讓任何事情的發生都不再偶然。
嬴稷忍不住吐槽:
“那咱們老秦家是挺倒黴的,居然一直沒人發現。”
要是有人發現過,何至於一直無人告知他們?那樣的話,以往那些個二世而亡的大秦,也不至於叫人心痛地乾看著了。
大家的情緒都不太美妙。
始皇沒空關心先祖在悲痛什麼,他現在在琢磨一件事——字是印到紙上了,要怎麼引導彆人把那紙送去給他家阿蘇過目?
來往的苦力就算看見了這張紙上有字也不會多想,隻以為原本便是如此。
他得想個法子,把紙送到識字的官吏麵前去。還得讓官吏意識到得把它呈給二世皇帝,而不是無視或者銷毀。
沉思良久,始皇伸手去觸碰那道寫了字的虛影紙張。
他用功德包裹住自己的手掌,嘗試拿起。
一開始,並不能觸碰到實物。
可他沒有放棄,而是增加了包裹手掌的功德數量。
包裹得太厚,就很不方便行動和拿取物品了。所以他又將手上裹著的能量進行了一番壓縮,變成薄薄一層。
就這麼包裹、壓縮、再包裹、再壓縮。
漸漸的,他手上裹上了一層有些耀眼的金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嬴稷捂住眼睛吐槽他這個太刺目了。
始皇調整了一下金光的色調,將它變成了很淺的淡金色。
這次再嘗試拿取紙張時,意外地成功了。
不過同時,始皇也感受到了功德能量在以誇張的速度消耗著。他不再耽誤,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外麵有越來越多的衣服來回漂浮,說明這裡來了很多苦力搬運陪葬品。周遭一定有管理他們的頭目,看服飾就能看出來誰是管事的人。
就算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管事,這麼多人見到了從店內飄出來的信,自然會去通知管事前來。
果不其然,紙張剛飄出大殿,便驚擾了許多人。
他們大喊“鬨鬼了”,嚇得轉身就跑。
可礙於秦律的嚴格,即便跑路他們也沒敢把始皇帝的陪葬品丟了。生怕顯靈的就是始皇,到時候小命休矣。
所以這群人先是把東西輕輕放下,然後才慌忙逃竄出去。
始皇將功德薄膜覆蓋在耳際,清楚地聽見了活人的叫喊聲。
他低頭看看地上毫發無損的陪葬品,又聽著耳邊嘈雜的驚恐喊聲,一時無言。
不多時,有套大秦官服匆匆飄來。
對方一眼就看見飄在空中的紙張,一時不敢伸手去接。始皇見他不動,乾脆鬆開手,任由信紙掉落。
那人這才走過來,伸出雙手將它接住。而後隻看了一眼上麵的文字,就大驚失色。
他驚道:
“是陛下的字跡!”
“嘩”地一聲,高喊“始皇帝顯靈”的聲音又多了許多。
始皇滿意地回身,去尋先祖們。
而此時,黃泉府君仍在悠哉悠哉地摸魚偷閒,絲毫不知某人在陽世鬨出了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