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壁角(2 / 2)

為師 陸之行 6881 字 4個月前

三娘嚇得驚叫,“不問了,不問了,我走了,我先走了。”

一陣佩刀緱繩摩擦衣擺的簌簌聲,半掩的屋門“哐”一聲被甩開。

陳海洲眯起眼睛,看了一圈屋子,許行不著痕跡擋住床榻。

“身體沒好,怎麼不歇著?”

許行白著臉,提口氣,儘力放平聲音,道,“你又來乾什麼?”

床下的夏雲鶴手捏一張蠟箋,這會兒心神才歸位,意識逐漸清晰,她摩挲紙張,心中突然警鈴大作,暗道一聲,糟了。

“子懷,那邊收拾妥當了,你什麼時候搬過去?”

“我不會走的,你滾吧。”

陳海洲繞著屋子轉了幾圈,忽從地上拾起一張紅紙,紙上落了幾個腳印,他吹了口氣,擦淨,卻突然停下動作,將紅紙翻來翻去細看,皺起眉,抬頭看向許行。

許行咽了口唾沫,緊張得不知所措。

陳海洲認識許行字跡,手中這飄逸飛揚的字,絕對不是許行寫的,便說,“你怎麼又在幫人仿寫字跡。我不是說過,我養你嗎?”

“我現在是天子身邊做事,每個月的俸祿抵你寫好多字的。”

陳海洲還要繼續說,許行怕他再待下去會察覺,咬了咬牙,劈手奪過蠟箋,推著陳海洲往出走,“滾,彆來煩我。”

二人出了屋門,可交談聲還是落入夏雲鶴耳朵中。

“我是個刀頭滾血的粗人,你喜歡吟詩作對,我就去學,你喜歡詩詞曲賦,我就去聽,你說我不認識字,我也慢慢看,慢慢學。隻求你能看看我,求你彆趕我走。”

沒有聲音,隻有難捱的沉默。

“子懷……”

“滾!我說不要殺人,你聽過我的話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南源黃金案、平蕪定侯案、臨州漆雕案,還有,遠州……血羅衣,牽涉千餘家,冤死多少人,你網羅無辜,捏造罪證,你一次次殺人,酷法訊囚。我真不該給你一碗飯,反叫你恩將仇報,囚我於此。”

許行一口氣,講了許多。

說到最後,話尾帶了一絲顫抖,又突然轉為恨意。

“我那天真不該救你,就應讓你死在爛泥裡。”

陳海洲良久沒有回應,夏雲鶴清楚他們二人還在對峙。

冬日地板冰涼,久臥於此,她四肢僵硬,縮於床下,偷聽壁角私語,這種事情是極為不齒的,她心中默默念叨,見人耳語,不可竊聽。不可竊聽。

過了許久,聽見陳海洲平靜的聲音,“你今日突然跟我講這些,我有些意外,子懷,你從前說要出人頭地,我如今得了天子信任,跟你出人頭地是一樣的。你不必……”

“滾!”許行一陣氣急,咳嗽半天。

陳海洲笑了,“我明日再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陳海洲的話倒是給了夏雲鶴啟示,陳海洲說許行今天講的話之前都沒說過,或許,許行今天的話不是對陳海洲講,而是對她。

一個赴京趕考的學子,被陳海洲絆入泥沼,越陷越深,人生如雨打浮萍,他自己也似無根飄蓬。許行一無所有,期望著自己這個突然出現的大人,能幫他一把。

又或許,是她猜錯了,許行僅僅隻是在發泄苦悶。

床巾掀開,亮光照進床下,夏雲鶴看見許行那張蒼白卻又漂亮的臉,許行將她從床下刨了出來,扶到桌旁長凳上。

他擦著額頭冷汗,臉色更加慘白,問道,“夏大人,您沒事吧。”又摸到夏雲鶴衣袖,一片冰涼,嚇了一跳,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她喝。

“若被他發現你在此,定會砍了你,那人就是個瘋子。這幾日,您還是彆來了。”

青年的關懷帶了幾分真意,夏雲鶴輕笑,破口的素白瓷杯冰涼刺手,正如真真假假看不透。

她垂眸慢慢嘬水,在口中暖上半會兒,緩緩咽下,抬眸盯著許行眼睛,問,“若是有人找你去仿寫……通敵書信,你仿不仿?”

許行驟然一愣,麵色蒼白間燃起紅暈,緊緊捂唇劇烈咳嗽,沉悶嘶啞之聲令夏雲鶴喉頭發癢,同他一起咳了半天。

過了好半會兒,隻聽許行一字一句,咬牙回答道,“我許行雖才疏學淺,斷不會做此等卑劣之事。”

見他氣憤非常,過分好看的臉上一片紅,一片白,夏雲鶴又問他,“若他人強令你書寫,奈何?”

“書生自有嶙峋骨,若真有人逼我仿不願之文,我便懸梁自絕,以證吾心。”

夏雲鶴輕笑一聲,讚了句,“好骨氣。”

寧直不屈,嗬,你要做雲端冰雪,偏偏就會碾作塵泥。

歇了一陣,夏雲鶴緩過勁,整理了衣袖,撣掉衣袍灰塵,起身辭彆許行。

今日回去,必然受寒,臻娘又要說她了。

出巷口,穿街市,夏雲鶴慢悠悠淹沒在人潮中。

她所不知道的是,有一雙眼睛盯著她從許行家出來,目送她離開了巷口,消失在街市另一端。

這雙眼睛的主人,就是陳海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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