諍臣願(1 / 2)

為師 陸之行 6606 字 2個月前

碧波樓臨南湖。

甫一進樓,即見一方半人高、一丈長的花崗石壁矗立中央,其上鐫刻陸羽的茶經,用墨綠色的古隸書所寫,流水常年浸潤整麵石壁,古樸又雅致。

駐足細聽,能聽見空靈古琴聲,叮叮咚咚,似潺潺流水,又如置身幽穀,尾韻悠長,仿佛盤繞在房梁之上,綿柔且剛勁。

店主和小二在櫃台後稱量新茶,聽見迎客鈴響,抬頭見兩位老爺。一人頭戴皂條軟巾,著藍衫,須發飄忽,另一位微胖,連髯白胡,冠東坡巾,著素衣。店主停下手中活計,迎上前去作揖。

“二位老爺,可有約?”

微胖著素衣的,是都察院監察禦史,譚直。藍衫的是都察院司務,溫朔川。這二人是好友,更是知己。

溫朔川揖道:“夏探花相約。”

店主一聽,派小二去通告。又親自引二人去雅間。

夏雲鶴在門口恭迎二人,彼此禮讓入室。

進入屋內,竹簾輕搖,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竹桌,四把竹椅。臨窗而坐,南湖景色儘收眼底,湖麵蕩漾小船,艄公立於船頭。室內焚燃鬆香,空氣清新怡人。桌上擺放三碟精致茶點,每一碟均有八塊,每塊小巧玲瓏,一口大小,磊成山形放在碟中。

桌旁有泥爐,一把銅壺置於爐旁,摸上去燙手。

三人揖罷,分賓主儘坐。

夏雲鶴挽起袖子,給二人沏茶,道,“這是蒙頂甘露,今年的新茶,茶色碧綠,其形卷曲如龍,口感鮮爽。”

清風徐來,吹動夏雲鶴衣袖,端得一派清風霽月,溫朔川心中不由感歎,這位元化四十年的探花郎確實無愧飄逸之稱。

坐上二人互望一眼,溫朔川率先開口,道,“探花郎今日請我二人至此,不知有何事請教?”

夏雲鶴坐回竹椅,笑著說道,“坊間最近多了些關於陳海洲的流言,‘枉濫殺人,凶狡貪暴,誣陷良善,冤魂塞路,不去之,不足以慰天下’。”

“陳海洲如何,與我們有何乾係?”

說這話的,是花白胡子的譚直,他輕輕哼了一聲,抿了一口茶,不禁皺起眉頭。

夏雲鶴看在眼裡,這位監察禦史譚大人,聽聞脾氣不是太好。

她輕吹茶上浮沫,抿了一口,也皺起眉頭,今日茶太釅,難怪譚直皺眉。

落在溫朔川眼裡,夏雲鶴不免有些故作深沉之意。他瞥了一眼好友譚直,看向夏雲鶴,“夏編撰,陳大人如何,我等位卑職小,不敢隨意置喙。”

不敢隨意置喙?所以這二位直接在大朝議上死諫,以頭創柱?

冷笑幾聲,夏雲鶴道,“二位的劾疏寫得怎麼樣了?準備什麼時候奏報陛下?”

譚直一震,心中生出疑問,夏雲鶴怎知他們二人寫彈劾疏?又恐其彆有所圖,遂拍案而起,斥道,“夏雲鶴,你胡說什麼?!”

被點了大名,她並不生氣,輕飄飄撣落衣服上的糕點渣,笑著看向譚直,“譚禦史氣盛,可知二位這兩道彈劾疏上去,會帶來什麼影響?”

聞言,溫朔川眉峰微蹙,目光掠過夏雲鶴,手撫長髯,默不作聲。

他起身按住譚直肩頭,將其按在座位上,笑著對夏雲鶴道,“夏編撰說笑了,我們並沒有寫什麼彈劾疏。”

夏雲鶴看向二人,玩味地扯起嘴角,“兩位不用如此,我知道你們在寫彈劾陳海洲的奏疏,可兩道奏疏能改變什麼?他依舊是網羅罪名,冤殺無辜,反而白白害了二位大人性命。”

她所說的這些,基於前世的記憶。

前世她也寫過奏疏,偷偷揣在袖中,準備大朝議時呈奏天子。

事實是,和惠帝不等這二人說完,揮手打斷他們,命侍衛將二人叉出去,譚直不服,痛斥天地道義,人心向背,一頭撞向大殿中的盤龍柱。溫朔川見此,言二人互為知己,不敢獨活,隨之而去。夏雲鶴思前想後幾日,翻出冬日炭盆,將自己寫的奏折燒掉了。

她道:“陳海洲權勢正熾,怎會是兩道奏疏就能參倒的。何必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夏逸之今天請我二人至此,就為讓我們不要彈劾陳海洲?”,譚直捋著白胡,哼了一聲。

夏雲鶴目光澄澈,眼神堅定,“對,此事該徐徐圖之。”

“有奸惡如此,為臣者閉口不談,視若無睹,置陛下於何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監察禦史,不平就要鳴,怎能讓陳海洲之流大行其道?”

夏雲鶴道:“譚禦史,不是視若無睹,而是避其鋒芒。”

譚直哼笑兩聲,離了桌子,漫步到窗邊,“避其鋒芒?從元化三十五年開始,到近年氣勢愈盛,今敢讓無辜者橫死街頭,還要避其鋒芒到幾時?夏大人胡子都沒長全,畏首畏尾,虧老夫當年瞎眼誇你文章氣勢如虹,原來也隻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莫名而來的個人攻擊令夏雲鶴錯愕,不由苦笑一聲,垂眸慢慢飲茶。

一旁的溫朔川左右看了看,思索片刻,對譚直道,“秉文兄,夏編撰也是好意,陳海洲敢在當街殺人,且誰人拿他都沒辦法,或許是該好好想一想,我們值不值得這麼做。”

“哼,”譚直一拂袖,“我譚直一生行得端坐得正,不怕那廝。”,他拽了溫朔川的衣袖一把,喚溫朔川的字,“澄言,我們走。”

他用力把步子踏在地上,每一步仿佛都在向地麵發泄不滿,大步行至門邊,又調轉回頭,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成劍指,指著夏雲鶴道,“夏逸之,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二十有一,擔心自己的大好前途,我譚直年過半百,沒什麼好怕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