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雲鶴問老將軍公務忙否,沈老將軍輕捋髭須,笑著道,“三年前邊境停戰,鄞郡城百廢俱興,去歲建起互市,商鋪林立,商客往來絡繹不絕,大批胡商互通有無,邊城一片繁華,老夫也樂得幾日清閒日子,隻是……世侄啊,此次入京之前,老夫抓了個小賊,得了一小物。”
說著,沈老將軍從懷中摸出一個粗布帕子,不緊不慢展開帕子,一枚黑亮的檀木扳指赫然出現在他掌中。
夏雲鶴一愣,心臟倏地揪緊,麵上儘力維持鎮定。
沈老將軍又笑道:“這枚扳指內側,還刻了一個變體篆書‘夏’字,算起來有三十年了,你父親來邊城辦事,老夫不小心把他的胡楊木扳指弄斷了,他提著刀追了三條街,因為這事,我與他打賭,做一個木扳指給他……不想,卻被一個頰上生痣的小賊偷了去。”
“斯人已逝,世侄可要收好了。”沈老將軍說著,卻不將扳指還給她,“若再讓賊人偷了去,不是辜負你父親的心嗎?”
她笑著道:“沈伯伯又開玩笑,傅三爺您是見過的,怎麼能說是賊呢?”
“他當年可是賊。”沈老將軍把玩著黑檀木扳指,一雙虎目神采奕奕,“海內承平,長哨、遠哨,尖哨、尖夜,已是陳年舊事,你把陳年舊事翻出來作甚?撫恤老弱病殘,有你母親楊夫人操心,你知道你們家的事,何必又去觸天子逆鱗呢?”
見她不說話,沈老將軍將手帕包好重新推到她麵前,接著說道,“我與你父親乃刎頸之交,世伯仗著長輩的身份勸你一句,這件事,就此罷手吧。等下,讓拂兒送你回去,稍後,會把傅三給你送來。”
夏雲鶴收了扳指,沈拂劍衝她擠眉弄眼,夏雲鶴瞥了一眼後,心中百轉千回,斟酌道,“去年秋獵時,萬無白死在落鳳坡,這件事,沈伯伯可知道?”
沈老將軍示意她噤聲,“萬無白的事,我有所耳聞,他虐民傷人,我將其遣回原籍,萬家勢大,過了不久,他又被重新啟用。萬家麵子大,我們是比不得。”
與沈老將軍持重不同,沈拂劍倚上她肩膀,帶了幾分揶揄的笑,“夏大人,聽說你納妾了?”
小沈將軍莫名的話打斷夏雲鶴的思路,酒氣噴薄在她麵頰,臊得她耳根微紅,夏雲鶴不動聲色挪開沈拂劍的手臂,笑著說,“你又是從哪聽的?”
“茶館,酒肆,說書人,上都城都在說。”說話間,竹筷在沈拂劍手中轉了個好看的翻花。
沈老將軍狠狠敲了一下沈拂劍額頭,“沒個正行,從哪學的浪蕩架勢,學不會逸之的半分穩重。”
“哎喲,”沈拂劍委屈地朝沈老將軍嘟囔,“父親有話回家再訓,彆當著逸之的麵彆打我呀。”
看著眼前沈家父子,夏雲鶴心頭掠過一絲酸楚,小沈將軍還能撒嬌,是因為有可以撒嬌的人在。
她眼皮低垂,將惆悵埋入心底,轉而喚起理智。戎人盤踞北方,襲擾楚國邊境,沈家世代駐守邊境,戰時得皇帝倚重,算得上邊防重臣,如今兩國通市,一派和平景象,根據前世記憶,沈老將軍此次入京,不隻為了述職,更是為了給沈拂劍在京中謀個差事。
可惜,柳家、萬家均看不起沈家,沈家世代為邊陲武將,於京中形勢並不了解,更不知京中豪族自視甚高,沈拂劍最終也未在京中落下腳。
思忖了一番後,夏雲鶴道,“沈伯伯此次來京,可為了給世兄在上都謀份差事?”
沈老將軍抬眸看她,眼神一亮,關切問道,“逸之可有辦法?”
她笑著搖搖頭,說道,“恕我直言,柳家為太子親黨,東宮中博學多識之士不可勝數,此行恐怕如水中望月,鏡裡看花。至於萬家,沈伯伯昔日已同萬無白結怨,如今萬無白身死,焉知萬家不會將這份氣撒在世伯身上。”
聽到這裡,沈拂劍奇道,“哎,逸之怎麼曉得我爹爹想找柳、萬兩家?”
他皺起眉頭,“不過話說回來,我也覺得是這樣,邊城其實挺好的,何必非要往上都擠呢?”
沈老將軍歎口氣,飲儘杯中酒,道,“那依世侄之見,我當如何?”
夏雲鶴正色,“沈伯伯,我有一人選,不知您如何看待?”
“誰?”
“秦王。”
夏雲鶴緩緩說道:“沈伯伯,秦王為今上第七個兒子,封地未定,隻要您出麵,讓秦王去軍中鍛煉,今上必定應允。秦王雖比不上太子與五皇子,可也是名正言順的親王。”
沈老將軍靠在椅背上,沉吟良久,抬眸看她,“昨日,秦王親至宿處,夜談良久,說自己想去軍中曆練,我還疑心是不是逸之給他教的?現在看來,是秦王自己的主意。”
“秦王說,沈氏投柳、萬,兩家定然均不接受,他小小年紀,信誓旦旦,揚言我必定會再去找他。”
老將軍笑嗬嗬地,瞥了她一眼,“秦王還演示了一些常用的軍械、格鬥,看得出來,平時沒少下功夫。逸之,你的這個學生,真的不簡單呐。”
“這……”夏雲鶴一時說不出話,心中又驚又喜,想起那日佩濃烈芝蘭香的秦王,心中忍不住嘀咕,難不成他是故意裝成紈絝樣?好掩人耳目?
若真是如此,秦王這一招瞞天過海,把她也騙了進去……她心中歎到,既是有主意,也不知道私下解釋一聲。
想著謝翼非池中之物,夏雲鶴稍感安慰,抬眸對沈老將軍說道,“沈伯伯,秦王日後必成大器。”
沈拂劍突然撫掌大笑,指著門外說道,“好了,殿下在門外站了許久,可算是聽到夏大人的這番真心話了。”
房門“吱呀”一聲開啟,夏雲鶴愕然回頭,推門進來的,不是彆人,正是秦王謝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