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日,夏雲鶴的寒症就會發作,無藥可醫,隻能靠一些祛寒和胃的藥緩解。身子嬌弱,口又挑,每到這時,隻願吃白粥,彆的沾不了一點。
夏雲鶴闔眼打瞌睡,餘光瞥見臻娘執針線簍挑選,婦人輕撫其額,她不覺做起夢來,母親端坐椅上,自己還是幼時模樣,依偎膝頭,聆聽吳儂軟語的童謠,母親的手一下一下拍打她頭頂。
“母親。”淚水沾濕枕巾,她睜開眼。
卻見屋內已上了燈,臻娘不在,沈拂劍坐在旁邊,摸上她額頭,緩聲說道,“你要是想楊夫人了,接她來上都一段時間,也好過日日思念之苦。”
夏雲鶴嗅到沈拂劍腕間幽幽皮革氣味,稍有不適,往後避了避,抬眸狐疑道,“你怎地在此?宴會可結束了?”
沈拂劍笑著說,“夏逸之,你用得著對我這般戒備嗎?幼時哄我給你烤麻雀吃,天天黏我後麵。”
她彆開眼,咳嗽幾聲,輕聲說道,“離我遠些罷,病氣過給你。”
沈拂劍笑將起來,“本將軍身輕體健,這點小病還奈何不了我。”遂坐於炕邊,又雲,“你如今這樣,楊夫人知道了,定然傷心,不如我代你迎老夫人來上都?”
夏雲鶴裹著被坐起,幸而她平日從不輕易拆散發髻,睡覺也是,隻有碎發散在額前,遮住眼睫,精神靡靡,容色憔悴,平添幾分虛薄,“桃溪還有夏家舊產,母親要守著那些,免得虎兕窺視。”
她靠上大迎枕,咳嗽幾聲,看向沈拂劍,“宴會可結束了?情況如何?”
沈拂劍笑而不語,見她有些著急才湊近神秘兮兮道,“你猜萬壽宴會出事,果不其然,我才從宴會上下來,陛下大怒,親自查辦,懲治了管事和一乾宮女宦官,這會子才結束。”
“那秦王殿下呢?”夏雲鶴斟酌問道。
“猛虎脫籠,宗室皆懼,辛夫人墜下樓台,距虎僅十步,命懸一線。殿下挽弓連發三箭,殺了惡虎,救下辛夫人,英姿非常。陛下見此,對殿下大加讚賞。父親乘機進言,殿下神勇,隻是射箭姿勢不對,若去軍中曆練一番,定能改變姿態。”
“殿下故作生氣,與父親理論起來,陛下聽得頭大,遂下旨,令殿下隨沈老將軍赴軍學習。事已至此,哪知福王殿下橫插一腳。”
“什麼?”夏雲鶴坐起,猛然咳嗽幾聲,“福王?四殿下?我想過太子一派,或是萬貴妃等人阻攔,偏偏是福王。那殿下如今呢?”
沈拂劍道:“福王封地在遠州,在宴會上提起萬無白一事另有隱情,言辭暗指我父親,賴陛下英明,說老將軍赤膽忠心,又說萬無白一事過去許久,日後再論,堵了福王的嘴。”
夏雲鶴鬆了口氣,歪在大迎枕上,慶幸有驚無險,正想著,一隻手探上她額頭,她躲了下,沈拂劍兀自說道,“還燒著呢。”
門外忽然輕咳一聲,二人一愣,轉頭看見秦王謝翼靠在門邊。
月色淒淒,少年一身玄衣溶於黑夜,燭光映照他繡紋暗金的錦袍,抬眼一瞥,眸中暗含金戈鐵血之氣,周身遠山似的深沉,仿佛壓抑著萬千心事。
小沈將軍起身,向秦王行禮。
謝翼輕笑一聲,受了禮,對沈拂劍不徐不疾說道,“小沈將軍,剛宴會散時,老將軍找不見你,氣得臉色鐵青,你還不去看看?”
“啊?”沈拂劍愕然,低頭略一思索,對夏雲鶴和謝翼說道,“既是如此,我這便回去。”說罷,急匆匆離開了。
夏雲鶴心中了然,掙紮著想起身行禮,卻被謝翼攔住,“先生病成這樣,不要勉強了。”
臻娘送了沈拂劍,挑簾進來,向秦王行了禮,放下炕桌,取了厚裘衣替夏雲鶴披上,不一會兒,又端來兩小碗米粥,笑著說,“一天了,吃點粥暖暖腸胃。殿下一路風霜,也吃一碗暖暖身子。”
謝翼卸了王侯的派頭,自覺接了碗,謝過臻娘,自在吃起粥來。
夏雲鶴囑托臻娘多照看照看三娘,昨晚上虧她守了一晚上。婦人應聲退下。
忽覺一道視線落在身上,她抬頭看向對麵,少年彎起眼睛笑著看她。
“笑什麼?”她問道。
謝翼輕聲道:“先生可知福王為何搬出萬無白的事?”
少年琥珀眸光清澈,嘴角輕揚,意氣風發,夏雲鶴恍然窺見她的少年記憶,也似這樣肆意喧鬨。
她莞爾,握著湯匙緩緩攪動粥底,輕輕搖頭,“我是不知,且聽殿下高見。”
“射殺猛虎後,宗室老臣跳出來指責我,擅自動了成祖長弓。福王則在一旁煽風點火,他掌握遠州兵馬,妄圖扳倒沈老將軍,意在鄞郡。遠州、鄞郡兵馬占天下三分,若皆歸福王,聖上豈能安心?”
夏雲鶴道:“今太子、定王雖無表態,殿下已初露鋒芒,彼等豈不警惕?雖不日與沈老將軍赴邊,然變數仍多,宜更加謹慎。”
“隻是……”,謝翼眸中露出些許落寞,“我擔心先生,今日並未赴宴,宴會上又出那樣的事,眾人難免猜測先生。猛虎脫籠一事,京中必起波瀾,陛下命陳禦史查案。先生,我一去鄞郡,您萬事小心。”
少年眼中點點星芒,雛鷹終要展翅高飛,少年的謝翼也終要長成邊疆重臣。
她抬眼望向謝翼,“殿下,此去邊地,某定親自送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