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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暗夜從四方圍攏,似一把黑火沿天際熊熊燃燒過來,一直燒到暮色四合,星辰餘燼,幾點零星。
一戶接一戶的人家亮起燈籠,驅散長街陰霾,烏旅巷卻靜得嚇人,虯枝掩映的房屋陰慘慘的沉默,巷尾點了一盞暖黃色的燈籠,燈籠上寫了個“夏”字。
叩響夏宅木門時,是三娘出來開的門。
一見到她倆,三娘滿臉喜色,笑著說道,“等公子好久了,臻姐姐不知哪兒有賣金方的,我去東大街買了些,灶上已經擺好了鮮果、香茶、各色糕點,飯也做好了……”
夏雲鶴捂住額頭,從籃中取了那兩包灶糖,麵色凝重回了屋。
三娘啞了聲,拽著臻娘去到庖屋,悄聲問,“好姐姐,公子怎麼了?莫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
臻娘卸下竹籃,取出籃中灶糖交給三娘,看著灶台上擺放整齊的糕點果茶,笑著對三娘說,“沒事,公子不太舒服,你看好火,彆讓飯菜涼了,我去看看。”
年輕的姑娘應了聲,接過糖,找了個秀氣的瓷碟,一顆一顆認真擺起糖瓜。
臻娘出了庖屋,快步走至堂屋,掀開簾子,看見夏雲鶴坐在燈下,旁邊一個打開的木匣,一手拿著那包狼毒,比著兩包灶糖,仔細嗅聞味道。
她急忙走過去攔下夏雲鶴,輕聲說道,“公子彆聞,這東西會成癮。”
夏雲鶴抬頭看向臻娘,問道,“成癮?這不是毒藥嗎?”
“像公子手裡這包的劑量,足以毒死一頭壯牛,若是微量服食,時日一久,就會成癮,初期不覺什麼,真發起病,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這樣厲害?”夏雲鶴摩挲著浸透狼毒的糖紙包,拆開後,一股濃鬱且令人迷醉的香氣瞬間盈滿室內。
昏昏沉沉,無處著力,卻又誘著人不自覺去聞這味道,陳海洲在田記灶糖鋪說的話,再次充斥她的腦海,“你願不願意……”,“夏、逸、之——”
她的耳根哄一下紅了,兩頰滾燙燙地難挨。
臻娘連忙重新包好灶糖,又挑起簾子,開了門窗,走近她身邊,輕撫後背,“這是害人的東西,公子還是儘早處理掉為好。”
夜風倏然吹散一室迷醉氣味,夏雲鶴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想到陳海洲的卑劣行徑,咬牙切齒,兀自喃喃道,“卑鄙小人。”
“公子?”臻娘抬手撫上她額頭,隻覺微微發燙,驚呼一聲,“怎麼這麼燙!”
夏雲鶴拂開臻娘的手,看向婦人,“無妨,這些東西如何處理穩妥?”
見夏雲鶴無異,臻娘合了門窗,重新放下簾子,略微思考後說道,“倒不難,用堿水泡一泡就好。”
夏雲鶴將那兩包灶糖推到臻娘麵前,“明日將這些東西處理掉。”
婦人應了一聲,拾了兩包糖準備離開。
夏雲鶴突然出聲喊住她,“臻娘,你從何處知道這些的?”
“記不得了。”臻娘有些恍惚,慢慢搖了搖頭,“以前跟在夫人身邊,看了許多醫藥典籍,許是那時候從書上看過。”
“這樣?”,夏雲鶴泄了氣,垂眸呆坐椅中,一時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忽然,外間傳來三娘的聲音。
“公子,今兒是臘月二十三,祭灶君老爺的日子,臻姐姐吩咐祭祀的事,我都弄好了,飯也在灶上熱著呢。您什麼時候吃?”
夏雲鶴揉了揉眉心,將那包狼毒放回木匣,招呼三娘擺飯。
食過飯,夏雲鶴盤坐在炕上,麵前置了小炕桌。
她攤開一道空白的奏章,提筆蘸了墨,在紙上寫到,“翰林院史館編撰夏雲鶴謹奏,時值年末,新歲在即……狼毒流入,混於飴糖之中,久食,恐毀人根基而不備,傷人性命而不知……茲事體大,不敢妄言,陳臣所知之。謹具奏聞。臣夏雲鶴再拜。”
……
寫完這道奏疏,夏雲鶴便病倒了。等兩天後,她揣著這道奏疏去見和惠帝時,正好碰見陳海洲從禦書房出來。
那人額頭破了個口,紅淌淌的血絲順著眉骨蜿蜒至下巴頦。
陳海洲看向她,輕笑一聲,隨手擦淨血漬,邁步離開。
進了禦書房,正巧李福順正命人收拾一地狼藉,一個硯台摔在地上,墨灑在猩猩氈上,暈黑一大片。
想來陳海洲是被硯台砸到了,夏雲鶴心情愉悅,不由輕輕抿唇。
和惠帝看完她的奏疏,神色凝重,問道,“這東西流於上都何處?”
“田記灶糖鋪。”
和惠帝又問,“逸之,狼毒是你買糖時發現的?”
夏雲鶴垂眸道:“並非是臣自己主動買糖,而是有人故意攔住臣,送糖。”
“誰給你的糖?”
夏雲鶴倏然抬起眼皮,一字一頓,緩慢且清晰地說道。
“都察院左僉都禦史陳海洲。”